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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云际会晓雾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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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隔窗帷,露晞釉坛,都门十二清晓。
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
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
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
窗外春雨渐停,清风徐来,紫竹潇潇,兀自垂泪。
我正襟跪在祠堂的青缎蒲团上,闭目养神。
三个丫头跪在外间,两个仆妇守在祠堂门口。
父亲、母亲是发了狠,据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罚。
昨晚一回家,母亲就把我拽到父亲跟前,发了好一顿脾气。
她气得是和晓星辰的好姻缘就此被神武将军搅浑了。晓夫人豪爽热情是个好相与的婆母。而郡主天之骄女,冷面冷情;神武将军更是人中龙凤,赴宴的贵妇们只要有待字闺中女儿的,都卯着劲儿要把女儿说给他,好一步登天,尽享荣华。
别人眼里,不会觉得是首辅家的巧取豪夺,都觉得是我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妄想攀龙附凤,暗地里勾引将军。母亲苦心经营了半天,想要多结交贵妇。结果倒好,一下子,京城泰半贵妇都得罪了。
父亲听完她的絮叨后,也勃然大怒。但他生气的是另外一桩。
“老天爷呀!”父亲平日里讲话咬文嚼字地,甚少有如此接地气的表述,“乐居将军绝非良配呀!月儿,你糊涂啊!”
“我从头至尾都跟他说桥归桥、路归路。状元郎,女儿都觉得配不上,从没想要攀附什么神武将军!”我极力为自己辩解。
“那你那日遇到神武将军的事为何不告诉爹娘?”母亲伸手点了我额头一记。
“我是偷溜出去的,存着侥幸,以为这厮说要娶我就是说笑而已!”
父亲也伸手点了我额头的另一边,“所以你来打探他是否娶妻?是我大意了。”他瞪大双眼,有气又发不出的憋屈,“月儿,你这下可真是闯了弥天大祸了!”
母亲倒是被他一惊一咋吓到了:“大不了被京城权贵们取笑一阵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嫁给神武将军始终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妇人之见!”父亲急了,“神武将军于国于民那是千秋功臣,万世流芳。可是你可曾想过,他是如何歼灭突厥,大获全胜的?”他顿了顿,“杀戮太重,这样的夫君,明月小家碧玉承不住啊。都怪我,就不应该起贪念,要状元郎做我的女婿,没有宴会那一出,首辅家上门议亲,要拒亲还是有办法的。”
母亲被他一讲,恍然大悟:“相公还是你思虑周全,那神武将军虽然模样清俊,气质倒真是肃杀,有点可怕!”她歪头沉思片刻,“可是我瞧着,他对月儿倒是很温柔。”
父亲扶额,“夫人,他才廿一岁,少年慕少艾。”他这才发现我穿的金光闪闪,“你怎么把明月打扮成这副模样,这不做实了我们要攀龙附凤的心思啊!”
母亲委屈,“这次满月酒也没说郡主会参加,神武将军也是中途跑来的,我又不是神仙。”
“我平日里如何交待你的,女儿家不要穿红戴绿,第一俗气,第二招摇。你全忘啦?”父亲声音越来越大。
“我寻思着,晓夫人平素喜欢艳丽时髦的装扮,深怕她瞧不上咱们闺女,才让明月穿成这样的。明月竟然很适合这种艳俗的风格,非但不俗气,反而国色芳华、倾国倾城!”母亲谈到我的孔雀装,依然十分自得。
“她如果是王公贵族有着倾城之貌是福气,我们小门小户那是祸害!”父亲痛心疾首,“你以为当今圣上会由着乐居娶明月?你知道多少妃嫔都削尖了脑袋想要乐居尚公主好巩固母族利益?她们,郡主都敢推拒,到你的女儿,她就要来求娶了?只怕是以退为敬,等着圣上赐婚一个门当户对的闺秀,你女儿就只能做腾妾了!”
母亲这下急哭了,“那相公这可怎么办?”
“大不了我做姑子去!”我赌气开口,原来郡主真的是以退为进呢,即圆了她儿子肖想我的心思,又让圣上做了恶人。世上最毒妇人心。
父亲看着不成器的我,猛的起身,复又坐下,“有了圣旨,赐你做侧夫人,你想出家就是抗旨!”
我瘫倒在地,母亲大哭出声……
看来这贵妾的命运是逃不掉了。
我跪了一夜,也思考了一夜。觉得既然是逃不掉的命运,就迎难而上吧,所谓车到山前自有路。
晓鸟鸣啼,我人也清醒了—退一万步,清风总比始乱终弃地渣男要好,虽然我的结局也没好到哪里?至少这个未知的将军夫人不是清风的知音。
“姑娘!”钱妈妈声音打破了祠堂的安静,“魏家夫人和三姑娘来访,夫人吩咐您去前厅接待。”
我如临大赦,在她搀扶下起身,门口的两个仆妇也在帮忙扶起和我一起受罚的丫头。
等到我们几人脚步蹒跚地来到正厅,母亲和魏夫人及魏紫,相谈正欢。
等我在魏紫身旁坐定,魏紫俏皮地凑过来轻声道:“我是你的及时雨。”
“那是必须的。”我朝她暗暗作揖。昨夜意料到必然受罚,故特地和魏紫交代今天要央她母亲过来拜访。对我送给她的镙金手环爱不释手的魏姑娘一口答应。
魏夫人年前丧夫尚在丧期,昨天的流水席自是没有参加。今天屈尊降贵来拜访真是难为魏紫了。待会儿须得好好谢谢她。
“说来惭愧,柔裳,我早该来登门道谢的!”魏夫人浑身素缟,眉宇间仍愁云笼罩,“若不是你和仲怀(父亲的字)在老头子病重期间送来的三千两银子,只怕我们魏家连个像样的丧仪都无法办成了。前个,圣上赏了九百户算是体恤老头子一生清廉,怕我老无所依。可是我人老了,媳妇儿也没个中用的,我想着,要不你帮我先管着,等三丫头及笄了,跟你学些经商管家之术之后,我再让她接回去管?”
我母亲颇为动容:“师母哪里话。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您老不便出门,书信给我也成……”
原来我竟歪打正着了。父亲初入仕途就是跟着魏大人编撰史书,勉强算是魏家门生。放了县令后,也经常在先生捉襟见肘时,偷偷借由师母之手接济。又不想惹人眼,让耿直刚正的魏老为难,所以两家明面上往来并不密切。故我穿来多日也没和魏紫见过面,其实小时候我们二人还是见过的。
如今魏老仙逝,魏老妇人也不愿藏着掖着了,顺水推舟就着小女儿要和我结交的要求,来我家拜访了。
母亲看着我和魏紫听她们讲管家之事无聊,遂道,“明月,你带魏三姑娘去你的兰亭坐坐?好好招待!”
“是!母亲!”我连忙领命。
去我闺房的路上,魏紫已迫不及待开始八卦了。
“李妹妹,清风怎么就瞧上了你呢?”
……
“平宁郡主居然还帮他求娶?”
……
“他是为了你把晓家庶女给放回府了?”
坐定,我止住她的兴奋劲儿,大略把始末跟她讲了一遍。
问道:“你和清…神武将军从小一起长大,觉得他为人如何?”
“清风哥哥比我大七岁,从不在我面前摆哥哥的臭架子,人很好,很良善。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啦,哪有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的人会有那样清亮的眼睛的?”
“那你没有对他动过心吗?”我也好奇,为什么魏紫对清风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
“我父亲虽然位极人臣过,但他从不以此为荣,反而一直告诫我们要谨言慎行,随时做好他谏言失败,全家获罪的准备,随时准备牺牲。”魏紫讲到此处,大眼睛骨碌碌,似有泪珠盈睫,“所以我从小都觉得我和清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皇亲国戚,天赋异禀;我才疏学浅,庸脂俗粉,就算有个威震朝野的父亲,也是伴君如伴虎,全家人随时随地岌岌可危。”她拭去眼泪,“是以,我怎会对他有非份之想?”
我拍了拍魏紫的背,“姐姐莫伤心,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了。”
“可是,我永远没了父亲……”魏紫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罢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父亲无愧于天地,是我魏家楷模。”她摆摆手,“不说我了。你喜欢清风哥哥吗?”
“我……”这是个好问题,我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喜欢,他是个值得喜欢的人。可是,只是喜欢。不是喜欢到想要嫁给他的那种。”
“可是……”魏紫托腮凝神,“被宁安郡主在宴会上那么一闹,你和你父母恐怕骑虎难下了。你喜不喜欢都不重要了。”
“是呀,我恼的就是这个。”我也烦恼。
“我母亲说了,嫁人最主要看人品,自己喜欢与否并不重要,她当年就是按人品选了我父亲,虽然活得清苦,但乐在其中。”魏紫托腮幽幽道,“我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也想找一个喜欢到想嫁给他的那种!”
我蓦然想起渣男,取笑道,“姐姐说的莫非是状元郎?”
魏紫的脸腾地红了,“坏妹妹,竟敢取笑我。我有自知之明,晓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在圣上赏赐九百户前,都要靠门生接济的魏家,他们是看不上的。所以也就想想而已。那个我喜欢也不嫌弃我们家的人必然会出现的。”
她握紧双拳,挥了挥,以表决心。
“姐姐真是如春光一般明媚的人啊!”我由衷赞叹,不愧是直臣之后,三观放到现代,也是清醒独立女性的代表,“定会找到如姐姐一般美好的郎君的!”
“谢谢妹妹吉言。”魏紫开心拱手,“清风虽不是你想要嫁的如意郎君,可是毕竟妹妹也不讨厌他,说不定,你和他属于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的那种。他对你很有诚意了,晓家都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