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之夜[双向暗恋]》麦三条鱼

8、湖心

　　宝香坐在东岛高大的洋草果树林下，听着风冲刷树叶沙沙的声音。

　　湖中心风又急又大，呼呼肆意妄为直吹，阵阵掀开她一侧的帽檐，把刚别好的头发吹散。

　　她背对着太阳，端着手机认真吃瓜。

　　十八线男艺人因戏毁容，被公司解约抛弃，时隔三年持证控诉黑心公司，公司贴出赔偿金额自证，被发现P图，实际只赔了一万三千零六十二元八角。

　　有零有整，被嘲进马里亚纳海沟。

　　紧接着前女友控诉男艺人出轨渣男，男艺人父母哭泣直播抨击前女友拜金收钱污蔑且送的金镯子都没还，疑似男艺人炮友出没后被扒出是蹭热度……

　　这一套流程走完，明荆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让事情冷却，大成本制作已经在绯闻缠身中被刻薄审判，扑的无声无息。

　　成本收不回，冲击国内外奖项无从谈起，费大劲儿捧的当家艺人闹脾气，艺人粉丝更是把公司骂得狗血淋头，哭着喊着姐姐到期解约。

　　更重要的是股价一泻千里，险些稳不住。

　　如果不是官方介入调查，证实男艺人毁容系自己作死，后续还能再闹上几天。

　　宝香能猜到大约是柳晋元和简青旭干的，柳晋元占七成，简青旭占三成，赵垠负责“啊对对对”。

　　正看得入迷，简青旭的消息乌啦啦一条赶一条冒出来，宝香只来得及看清“图片”两个字。

　　她点进去，一群简青旭在聊天界面里列队——数不清发了多少张照片。

　　镜头仰视，拍他坐着。

　　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戴着副金边眼镜，身上西装是内敛的灰色，扣子没有系上，连衬衣也没有，腰腹裸露，一条细如发丝的银质项链伏在胸膛上。

　　宝香抱着手机左右看看，凑到跟前点进原图。

　　双指放大，放大，再放大。

　　简青旭的皮肤是淡淡的麦色，肌理清晰得如在跟前，灯光构成的阴影刻出身体起伏的轮廓。

　　胸练的太好了，让人有点不敢看。

　　宝香咬着指节往上一丝丝滑动，手指掠过颈窝，轻轻摩擦喉结，嘴唇，鼻梁，让人更不敢看的是他的眼睛。

　　眼尾缓缓向下，眼珠漆黑明亮。

　　直勾勾、不打一点折扣、不留一点余光。

　　她视线回避，看见前方投下阴影，偷偷摸摸抬头，茉莉白的缎面裙摆涌上来。

　　“看什么那么入神，喊你都听不见。”

　　左小玟手护着张开的嘴，抬高水瓶往嘴里注水，喝了一口又把镜子拿出来检查口红。

　　宝香心虚地收起手机：“没看什么，风太大了。这里拍好了？”

　　“没呢，休息一下再继续，拍婚纱照好累啊，累死我了。”左小玟坐下抱着宝香的手，还得注意别蹭花了妆。

　　“宝，沈正国没有骚扰你吧？”

　　“没，怎么了？”

　　“不是看他又出来蹦跶，真是恶心。这种人就应该狠狠抽他，就像你那样。”

　　“你也不差嘛，哭着喊着不要活了，愁得校长头发猫掉毛一样。”

　　她们笑出声，互相倚着，形成一个三角，好像十几岁时在操场边等体育课下课那样。

　　休息了二十分钟，小两口挽着手去镜头前凹造型。

　　宝香又摸出手机，简青旭十几分钟前发来一条消息。

　　「简青旭：要给赵垠的不小心发错了」

　　宝香扣了个问号。

　　「简青旭：不许扣问号整天就扣问号」

　　「简青旭：你在干嘛」

　　秒回，宝香还没来得及滑出去。

　　「陪小玟拍婚纱照中」。她朝抱着的小两口远远拍了一张，发给简青旭看。

　　湖光在风里飞跃闪烁，阳光星星点点汇在远处的白浪里。

　　左小玟羊毛卷乱飞，笑起来时两个梨涡也像波光那样闪。

　　宝香心里酸溜溜的，非常不满意地审视夺走左小玟的男人。

　　「简青旭：天气不错啊」

　　「简青旭：我这还是零下，要命」

　　「简青旭：不过马上拍完杂志就可以回来了」

　　「简青旭：这组拍的还可以吧」

　　宝香愣是没插上话。她精简评价：「不错」。

　　简青旭话太多，从睁眼到睡觉，吃穿住行都得在宝香面前唠叨一遍。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总之也不会让聊天断掉。

　　一个月前还是空白的聊天记录已被填满，如两根棒针，一戳，一绕，一别，在闲暇时密密编织。

　　简青旭还有工作，只废话连篇了半小时。宝香发现有个好友申请，备注是许稚。

　　她删掉许稚已经很多年，他现在找上门来，宝香心里有很多猜测。

　　通过了好友申请，许稚没有其他话，问她：「我今天到你那出差，一起吃个饭吗？」

　　宝香想也不想拒绝：「抱歉，有约了。」

　　许稚没有再回话，她点开头像设置权限，瞥见许稚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过火》。

　　点进去，就在一秒前分享。

　　宝香切换小号，小号看不到这条朋友圈。

　　像堵着即将漫到头的沼气池，胸口引爆只需一个火星子。她切回大号，指腹“啪啪”拍击屏幕，一直点到删除联系人。

　　宝香停顿一下，手指移向“取消”。

　　——

　　天很黑，连月亮旁那颗星星都沉进夜里不见。

　　墨绿的窗帘严丝合缝拉好，床头灯向上向下铺开两个暗黄的梯形。

　　宝香窝在白天刚晒过的蚕丝被里，手机从手缝里滑落，她勉强清醒了一瞬，坐起来喝了点水。

　　耳机里不知道在播什么歌，她没听过，简青旭非要拉着她一起听，听的都是他的歌单。

　　看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宝香今天陪左小玟拍婚纱照走了太多路，又累又困。

　　她给简青旭发消息：「好困，我要睡了」。

　　简青旭磨磨蹭蹭才回过来：「好」。

　　宝香对着手机，睡意全无，等了一分钟也没有第二第三句。

　　熄了屏，手机放在枕边，侧枕着手，睡不着只好拢拢被子，转个身再试试。

　　左边也睡不着。

　　白色荧光漫到墙上，细微地调高一格房间的亮度，宝香手飞过去，摸索到手机拿起。

　　「简青旭：可是我睡不着」

　　宝香用手机抵着下巴尖，冷调的光照在芽般的脖颈上，想了想，问他：「那你要怎么办」。

　　电话打过来。

　　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了，都没提前问可不可以。

　　宝香重新塞上耳机，接通电话。

　　半晌也没声音。

　　“不说话我挂了。”

　　“挂什么，”简青旭在那边问，“你不是困了吗？”

　　“嗯，是啊。”

　　“那你就睡觉。”

　　“你给我打着电话，我怎么睡？”

　　“当然是闭上眼睛睡，这还要我教你。你睡着，我过会儿也就睡着了。”

　　宝香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一时语塞，把头埋进软绵绵的被窝里：“神经，我睡了。”

　　简青旭低声笑：“晚安，宝香。”

　　淅淅索索，他裹上被子，隔了一分钟放轻声音。

　　“宝香？”

　　“你为什么不说晚安？”

　　“这么快就睡着了，不科学。”他自言自语。

　　宝香闭着眼不耐烦皱眉。

　　“简青旭。”

　　呼吸声停滞。

　　“晚安，晚安，晚安，听见了吧？”

　　——

　　夏天自己带着叽叽喳喳的声音，风也带着蝉鸣，混合在窗外，是冰糖在柠檬水中融化时粘稠透明的絮状感。

　　宝香画了全妆，和舍友相约出门看电影。

　　大一下学期，临近期末，在复习和考试开始前的最后一次放松，四人玩到很晚。

　　公交车到站，宝香跳下车，口红变干，从唇纹处浅浅裂开。

　　风是咸味的，吹着灯光摇晃。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拉着磨蹭的三个舍友赶快往校门走。

　　"美女——美女等等，加个微信——"

　　宝香回头，看见两个拎着酒瓶的醉汉，脸没有红，手臂扭来甩去像三流片里的丧尸。舍友都很莫名，看得出那是两个二流子，互相拽着往校门跑。

　　穿高跟鞋怎么也跑不快，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等等嘛等等！”

　　“别跑呀认识一下美女！”

　　一只黏糊糊的手搭在宝香肩上。

　　她转身“啪”地打开那只手，夺过酒瓶，敲碎在树干上，玻璃渣子朝着其中一个的脸扎过去。

　　醉醺醺的男人一声怪叫，夹着腿倒退好几步，两个攀着手骂骂咧咧退到路口。

　　宝香余光里瞟见身侧的某家店门打开又合上，转身时与坐在落地窗里的男生对视。

　　她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第二次遇见他，且是在宝香差点被乱开的汽车撞到时，她大概不会记得这个人。

　　她狼狈地坐在地上，同学吓得要死，抱着她骂那司机是不是疯球。

　　宝香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

　　他往前一步，又后退。

　　宝香木然垮着一张脸，同学以为她只是吓坏了。

　　之后的三天像是在演《死神来了》，二楼掉下来的花盆、突然蹿出来的野狗、换教室时电梯故障，无一例外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尽管他躲在人群后。

　　宝香差点去烧香。

　　三天后在图书馆里，他在宝香焦头烂额查资料时走过来，给她递了一张纸条。

　　「同学，能认识一下吗？」

　　宝香捏着纸，指甲印刻下一道月牙，她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推到一边。

　　他很快发来申请，备注简单清晰——许稚。

　　许稚是外语学院的风云人物，帅气、有钱、从不乱搞，宝香很快打听清楚。她不能武断地认定自己遇到的每次意外都同许稚有关，但她心里埋着刺。

　　这种异物感一直硌着心尖，她细心观察了几个月，他是个很正常的大学男生。

　　《死神来了》也没继续演下去，水逆结束。

　　自己大概错怪了许稚，一切只是碰巧。

　　秋天到了，开始流行吃土色口红，宝香买了一支MAC，对着小圆镜试色。没有踩雷，她心情不错。

　　桌上手机亮了。

　　「许稚：学妹帮我挑一下。」

　　「许稚：我觉得这几个色都挺好看的。」

　　滑开手机，许稚发来好几张口红试色图，萝卜丁、TF、香奈儿、迪奥。

　　「许稚：我觉得你更适合浅色。」

　　脑袋“嗡嗡”拉着警报，心脏自顾自跳动，想闯出僵硬身体的桎梏，她腿向外打开，马上要牵动身体转向，去看窗外。

　　宿舍管理很严，不会有什么问题。

　　深呼吸，冷静，她敲下回复：「不太喜欢浅色。」

　　宝香打开前置，对着自己的脸换了无数角度乱拍，然后埋低头假装挑选。

　　照片放大后，她在对面楼三楼的窗口找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淡淡的悚然，像在玩锈湖。

　　黑色的影子就在窗外，纯白的眼珠窥伺着。

　　它想进屋。

　　宝香猛地惊醒，强烈的视线烙在她的后颈，脸已经湿透了，心脏惊恐逃窜。

　　大脑释放出直白的信号——有人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她一把掀开被子，几乎是滚下床的。

　　房间里弥漫着静谧的深蓝色，尽管动作很轻，也听见她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宝香开着相机，压低声音翻箱倒柜到处检查。

　　没有别人，没有红点，只有她自己。

　　“宝香？宝香。”

　　“做噩梦了？”

　　宝香拨开湿漉漉的额发：“嗯。”

　　“胆小。把夜灯打开就不害怕了。”

　　平静下来后，她浑身发冷，鼻翼上细密的蒸汽冷却凝结，虫一样爬到唇缘。

　　抹掉恶心的汗珠，她用力按太阳穴：“我没事。”

　　“咔。”

　　玄关处有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碰到门上。

　　“真的？我怎么感觉你被吓坏了。”

　　宝香从果篮里摸到一把剪刀，双脚退出拖鞋，一步一步踩实往玄关走。

　　瓷砖坚固的冷意穿棉袜纤维，沿着脚心向上攀爬。

　　走到玄关口，她轻手轻脚扶住门，转开圆形铜片，凑近猫眼往外看——有眼睛趴在门外，鼓着黑眼仁快戳破门镜。

　　宝香吓得魂飞魄散，抵在门上不敢呼吸。

　　那眼睛向后退，一个穿睡衣的中年男人在门前徘徊。

　　她慢慢向后退，一直退到阳台，简青旭焦急地问她到底怎么了。

　　他远在其他城市，不可能一眨眼出现在她面前。

　　“简青旭。”

　　“我家门口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