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之夜[双向暗恋]》麦三条鱼

5、“情书”

　　宝香的十三岁生日礼物是一款诺基亚5200滑盖手机。

　　红白机身，塞班系统，重要的是可以拍照，可以录音，包括通话录音。

　　这份礼物价值不菲，售价近两千元，她提出要求时眼也不眨，父母有些心疼但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

　　在她初一的时候，这部手机还是很时髦的。

　　宝香用这部手机对准爸爸，对准妈妈，对准一封情书。

　　「当你走过窗外时，我会闻到缅桂的芬芳。当你在光的缝隙下微笑，令我自清晨第一刻心旷。」

　　字迹龙飞凤舞，用的蓝黑色英雄牌墨水，纸是裁剪过的、又薄又脆的红线单位信笺，页眉是初中学校的名字。

　　它被折成一只小白兔，在初一下学期的某个周一出现在宝香桌上。

　　宝香后背冒出冷汗，她只会从一处窗外路过。

　　教学楼是u型，或者说是一个n，宝香所在的一班在第二条竖线的顶端，她早晨斜穿过n的腹部，路过那条竖线窗外，走进教学楼。这是最近的路线。

　　本想把它撕碎，但她展平信纸，用手机拍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她照原路线向教室走去，无限接近初一年级组办公室后，从最后两扇窗外路过，窗外种着三棵缅桂花，建筑物与第一棵树在朝阳下的影子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夹角。

　　宝香找到了那个“光的缝隙”。

　　第一节课下课，宝香拿起数学书到办公室请教老师问题，数学老师就坐在她筛选出的区域内。

　　她装作没有听懂课上讲的立方根，眼睛从一张张桌子上扫过，这两排里有八个老师的办公桌。

　　英雄牌墨水、单位信笺很难用来排除，几乎每个老师都用这两种东西。宝香再偷看一遍，看见一瓶纸折的玫瑰花，摆放高矮错落，就依靠着窗户。

　　“宝香。”数学老师抬头看她。

　　“嗯，老师。”

　　“你现在能理解了吗？”

　　她摸摸鼻子：“我现在好像懂了，谢谢老师。”

　　老师端着水皱眉：“怎么能好像呢？”

　　“哎，宝香。”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拿着一沓试卷从她身旁经过，“作文写得不错啊，继续保持。”

　　宝香看着他走向那束纸玫瑰，欣赏、摆弄、手指捏捏花瓣。

　　上课铃响，她回答：“好的，老师。”

　　宝香想起来，老师讲题时曾把手放在她的腿上。

　　——

　　周三放学时，作文本发下来了。

　　宝香骑单车回家，坐在桌前翻开作文本看每周的批语，红色钢笔写的字越来越多，有时能占据本子的大半。

　　「不错！加油！」

　　「写得很好，老师喜欢！」

　　「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太偏激了，要明白老师的教诲！」

　　「……」

　　她把批语中的某些字裁下，胶棒擦过白纸，一条条湿漉漉的划痕凸起，纸开始膨胀。

　　粘好字后，拿出“情书”比对字迹，对着台灯重叠。

　　宝香将两张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压在床垫最中间。

　　周五放学，她从单车棚绕行，来到教师宿舍楼，用手机对准了“情书”的主人——沈正国。

　　沈正国五十岁，国字脸□□嘴，喜欢抹发蜡，常年穿着各色各样的衬衫，皮带把他五等分后从中间截断，特别像两截摇摇欲坠的血肠。

　　宝香给他拍的第一张照片，是他提着女儿的玫粉色蓝猫书包走进教师宿舍。

　　他的女儿竟然还在上小学？宝香一度以为那是他孙女，但她听见沈正国说：“乖囡，来亲亲爸爸。”

　　宝香躲在角落里数，二楼从右数第四扇门，沈正国进去后把门关上。

　　“宝香，你在这干嘛？”

　　宝香吓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堪堪揪住手机链，回头。

　　数学老师披着头发，提两袋菜，屁股后边跟着个梳羊角辫的小孩。

　　“秦老师，你刚回来？”她紧张的在笑，双手没处放只好抓着书包肩带。

　　“去买菜了。你怎么了？”

　　“我感觉我最近数学作业做起来特别吃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宝香吞了下唾液，“能不能找老师补几节课？”

　　“你，是上课老走神。”秦老师不客气地戳穿她。

　　宝香低着头，她这一周确实是没法集中精力在学习上。老师领着孩子越过她，见她没跟上，转头叫她：“走吧，你哪里不懂我跟你说。初一那么点知识，有什么好补的，你只要认真点就能听懂。”

　　教师宿舍很逼仄，一间房要隔出卧室客厅厨房，还得摆上茶几，吃饭时充当餐桌。

　　宝香抱作业去办公室时听过老师们抱怨集资房进度太慢，等交房怕是还得两年，老宿舍真是住的够够的。

　　“坐，宝香，”秦老师给她拿了个小板凳，“家里有点窄啊。”

　　宝香四下望望，贴着玻璃纸的窗户前有几盆绿植。

　　“秦老师，是所有老师都住宿舍吗？”

　　“哪里会？宿舍太小了，也有出去租房的、买房的，一大家子住这里哪里够嘛。”

　　她倒杯水放在桌上，从水桶里打瓢水洗了几个苹果放在果篮里：“吃苹果啊宝香。”

　　“谢谢老师，”宝香侧着头瞟了几眼，“我看见沈老师家也住在宿舍里。”

　　“对，他家五口人呢。没办法，等集资房盖起来就好了。”秦老师扎着头发走过来，“把你书拿出来吧。”

　　五口人挤在四十多平的空间里，想来沈正国不会有太多的私人空间，像“情书”这种绝密，应当不会在宿舍里创作。

　　办公桌是个很私人的地方，只要上把锁就完全安全。但办公室人来人往，要怎么才能找到机会单独呆在那儿？

　　宝香暂时没有计划。

　　周天，宝香借口到书店看书，在学校门口蹲守了一早，拍到沈正国夫妻俩带女儿到少年宫上兴趣班。

　　她在公交车上听见沈正国叫老婆“puli”，宝香猜测是“普莉”或者“普丽”，他们的女儿叫娇娇，是沈正国老婆在少年宫门口叫的。

　　宝香按下帽子，跟着娇娇一起进了少年宫。

　　少年宫是一栋半圆形的建筑，共有六层，她到三楼时在后边喊道：“娇娇！娇娇！等下我！”

　　有好几个娇娇回过头来，包括她要找那个。

　　“娇娇，你不记得我了？”

　　娇娇摇摇头，她大概二三年级，剪着个西瓜头。

　　“小时候你妈妈和我妈带我们一起玩呢，在沙坑那玩沙子。”宝香说了件模棱两可的事。

　　小孩子是要好骗一些，娇娇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秋秋姐姐呀，你怎么不来小学找我玩了？”

　　宝香避开这个问题，问到：“你爸爸妈妈呢？”

　　“在外边，他们逛街，等我学完画画再接我。”

　　“你现在在哪个小学？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我在麻小，我妈妈把我转过去了，她和我一起，上班比较方便。”

　　那挺近的，就在初中旁边不远，宝香坐着公交回去，麻小门口的宣传栏里贴着有些陈旧的“教师风采”专栏。

　　宝香找到了，音乐老师普丽，那时她更年轻靓丽些。宝香拿出手机，对着她擦着口红的脸按下拍摄键。

　　——

　　宝香收到了沈正国的第二封“情书”，她发现他的钢笔大概呲了，某几个字明显带着钢笔刮纸后由纤维形成的小块印迹。

　　跟踪沈正国的计划还在按部就班进行，宝香最近在和后桌左小玟套近乎。左小玟在麻小读的小学，是个很八卦的哈韩追星族。

　　左小玟说：“我们小学音乐老师歌唱的超好。”

　　左小玟说：“我们小学音乐老师会唱rising sun哦。"

　　她口中的普老师更像另一个人，和宝香亲眼所见的普丽怎么也对不上号。

　　“音乐老师不都很温柔吗？”

　　“不不不，老普超凶的，她会打手的哦。而且啊——”左小玟压低声音，“我家和她家挺近的，我妈说她初中和自己老师好上了，哎但是又被拆散，大学毕业就和家里断绝关系跑去和老师结婚。那个老师还教我们呢，你猜……”

　　左小玟被卷起的书打了下头。

　　“你俩站到后边讲去。”

　　英语老师朝后扫一眼，宝香亦不能幸免。

　　站在最后一排的左小玟还兴致勃勃，用英语书挡着嘴：“你快猜！你快猜！”

　　宝香装傻充愣，摇着头想，沈正国挺能犯贱的。

　　英语老师写了一半板书，单词还缺个后缀，她转身，粉笔“咻”地砸在后黑板上：“你两个，放学到办公室找我。”

　　宝香和左小玟被留在办公室罚抄课文，左小玟六点半就抄好走了，宝香磨磨蹭蹭直到天擦黑。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英语老师，她想今天应该是最好的机会。

　　老师试卷都批完，走过去一看，直呼：“天！别抄了，回家去吧。”

　　“老师，”她趴在桌上抬头，“我能不能在办公室写会儿作业，我爸有事要晚点才能来接我，教室应该已经锁门了。”

　　老师把包拉开，拆一把钥匙给她：“行，你走前记得把门锁上。”

　　宝香目送老师离去，又隔了半个小时，已完全天黑。她找了一把桌上的手电筒，关掉办公室的灯，摸到沈正国办公桌那，轻轻抬起抽屉把手，另一只手抵住抽屉的边缘，这样拉开抽屉一点声也没有，宝香经验丰富。

　　沈正国的抽屉收拾的很整齐。

　　左侧是教案、草纸、信笺、饭盒、一盒原子笔，右侧是几摞全新的、三联书店的月刊杂志《读书》。

　　宝香蹲在抽屉前一样样拿出来，转身放到椅子上。《读书》清出来后，她摸到抽屉最里边有个铁盒。

　　这是个老式铁饭盒，底部用油漆写着“1993年校运会4X100米第一名纪念语文沈正国”。

　　宝香滑下手电筒的开关，先拍了一张。

　　打开饭盒，煞白的光照进去，密密麻麻一盒折纸。她拆一颗口香糖咀嚼，唾液分泌，香甜的味道能让人很快进入冷静且无所谓的状态。

　　宝香坐在地上，把折纸分门别类，除了兔子，还有蝴蝶、狐狸、小猫、鹦鹉、企鹅、蜻蜓、天鹅、燕子。

　　她拆开，不去细读内容，一一拍照再复原，甚至连折纸原来重叠的摆法都分毫不差。

　　音乐铃响，高中部下晚自习了。

　　口香糖已经发硬，味道干瘪恶心，宝香才发觉自己满头满脸汗水，头发丝黏在脸颊上。

　　她收拾好锁上门，混在高中生里骑着车回家。

　　家里黑灯瞎火，她边吃路上买的洋芋饼边看那些照片，粗略判断，这些“情书”是写给不同人的，每一种动物代表一个学生。

　　比如她，宝香，是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