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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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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星降,水患起;疫病生,北疆乱;北疆乱,国将亡也!’,字字应验,长川……”李承钰喉结滚动,眼里一抹郁色。
在世人眼里他是玩世不恭的王爷,在属下面前是沉稳冷血的主子。只有在长川这里,他才会偶尔显露出自己的脆弱不安。
顾长川听了他的话,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他。国师所言,正是书里这个王朝的走向,分毫不差。
难道国师和他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不,不一定。
国师一职便是占卜国运。当朝国师千机禾更是被誉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先知,终日裹在一件宽袖白袍里,行踪不定。
顾长川查阅《祈运疏注》,上面记载了大胤王朝历次天机阁占星结果。他在里面发现了镇北候叛乱的添注。
“北辰星异动,煞狼星南下。”这次占相早镇北候出兵一个月,直接定下了叛乱平定,侯府覆灭的结局。
之前末世里听楚江说过,世上能人异士诸多,隐世华族不在少数。他们虽然用科学解释世界,但世界却不是只能由科学诠释。上古占星术,巫族秘法,玄卦等都曾在历史上掀起风云。
“国师是何来历?他这样的人怎会在大殿发疯。”顾长川问道。
“国师是父皇登基后忽然出现的,来历不明。一月前,父皇、定王、太子、以及我和几名朝中大臣,本来是为了匈奴异动一事。可突然,国师闯了进来,神色恍惚,嘴里振振有词,但声音很沙哑让人听不清。直到父皇命人把他拉走,他才如梦初醒,后面就说出了那番话。”
李承钰眼底一暗。
也是自从那天起,他感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海,露出了它原本巨大狰狞的面孔。
父皇震怒,认为国师在妖言惑众,动摇国本,命人将国师关进了诏狱。没过几天,国师气绝身亡。定王请旨远赴北疆平乱,而他的母妃被人揭发与北疆传信,当晚被赐了鹤顶红。
那夜雷雨阵阵。
李承钰在紫宸殿前长跪不起,为母申冤,要求彻查此案。那样冷的夜晚,雨水打在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母妃来自民间,身份低微,但颇有几分姿色。入宫后生下皇子,封了妃位,盛宠一时,后来又被皇帝忘在一边。
李承钰眼看母亲在宫中煎熬,他忍辱负重十几年,让所有人都认为他耽于声色无可救药,不再针对他们母子。母亲时常告诫他,不要困在宫廷中,要做翱翔于天的鹰。一谈到外面的世界,她整个人像是发着光。
其实,李承钰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欲望,他只想着寻着机会,带她母妃离开这里。
可,如今母妃死了!一杯毒酒赐死了!
这座皇城是吃人的,那些精美殿宇勾走了多少无辜的灵魂。有些东西,你不去争,就会有人踏过你的尸体。
如果不成为争夺者,就会成为牺牲品。
雨水湿透了他的衣物,砸在青石砖上,鼓点般作响。
没有人为他停过脚步,太监宫女,还是他的皇兄皇弟,都绕过他匆匆离去。神色中有些是幸灾乐祸,有些是怜悯。后来顾长川出来了,让他回去。
那时他想着:长川怎么来了?是幻觉吗?他前日才受了重伤,应该正在卧床养病才对。他直愣愣的看着顾长川。
直到一声怒吼,把他从梦魇中拽了出来。
“你……”
天边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刹那间照亮了重重叠叠的宫殿。
李承钰昂起头,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脸。
他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
是在可怜他!!
是在看他的笑话!!
然后顾长川就跪了下来,把他拥进一个消瘦的怀抱。
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国师在狱中还是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天机阁门生去探望,他也不认识。父皇去了几次,每次他都是在自顾自絮絮叨叨。御医说国师大人身体无碍,是受了惊吓。然而不久,国师就在狱中暴毙身亡了,死时全身蜷缩着,面容枯槁。”李承钰看着顾长川,缓缓吐出几个字:
“是玄霜。”
玄霜——宫廷里所有暗卫都会服用。顾长川不知道自己做暗卫的那段时间有没有服用,也不清楚自己现在体内还有没有。
这个月快结束了,除了自己早年的旧伤不分时段的作痛,和一道后颈上一道快愈合的伤口外,身体还算康健。
如果是玄霜,那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国师被赐死。
第二,国师一直在玄霜的控制下,出于某种原因,他自杀。
如果是后者,那这件事需要更深入的调查。一定是出了极其恶劣的事情,才会导致这个德高望重的天机阁阁主选择轻生。
顾长川知道他最后的兆相,是极其准确的——国师知道了什么?是什么样的星相?
太子说他怀疑国师没有死,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可那天确实有一个死了,除非……除非那天死的不是国师?没错,玄霜死状凄惨,只要有面容相似之人就可以蒙混过关,可这样子怎么瞒过验尸官呢?而且太子二皇子都说曾见过他的死状,难道他们认不出吗?
看来他有必要走一趟天机阁了。
太阳眼看就要西落,李承钰拿到顾长川明天会去栖凤阁的承诺,又嘱咐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匆匆离开了。
顾长川回住处拿了《帝范》去了东宫内花园。
这几天他上午呆在文渊阁,下午回东宫当起了教书先生,晚上和李承明调查各路势力并给出对策。其他人避他如蛇蝎,皇帝也从不召见,日子平和得像梦一样。
过了文华门,只见李承明在莲花池旁边的清音阁里,时不时往池里丢几粒石子,百聊无赖地坐在石几上晃着腿。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常服,金丝绸缎在阳光下泛着光,映着面容额外单纯静好。
“殿下,今天我们学第六章。”顾长川走到阁中的石桌前坐下,有些不赞同的看着他。
李承明立刻收拢了腿,偷偷把桌子上摆着的石子扫到桌子,手杵着半张脸,面上挂着笑,静静地看着顾长川。
顾长川一阵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今天又发什么疯。他伸手碰了碰脸,听见他不着调的开口了。
“老师,我们今天学法行。”
“别叫我老师。”顾长川冷淡道,“当待不起。”
李承明这几天总是没规没矩的喊他老师,顾长川制止了好多次,前面点头后面又再犯。
顾长川总感觉这样故意喊,李承明是带着些取笑的意味。可他又不好发落一个十六七岁的,还是当朝太子的,混小子。
“君臣有别,我们第三章讲礼言的时候,你不是听得挺认真的吗?”
顾长川是从《帝范》第三章开始讲起的,前面的章节顾长川考教了他几个问题,发现掌握还不错。
闻言,李承明放下撑着桌子的手,缓慢点了点头。
他没好意思告诉顾长川。讲第三章的时候,他看着顾长川那正经又别扭的模样,稀罕到不行,一个时辰都在盯着他看。声音也好听,内容一个字都没进脑子。他当时想着,要是当初太学的老头也变成顾长川的样子就好了……
看他那迟疑的样子,顾长川捏紧了手中的书,心中猛地升起一团火。想到自己半夜不睡觉,就为了研究这本晦涩难懂的书,顿时颇感煎熬。
李承明紧张的看着他,那双本来很是凌冽有神的凤眼眨了眨,突然冒出些傻气来。顾长川揉了揉眉头,把《帝范》翻到了第六章。
“法者,非束民之锁链,实护国之甲胄;非君王之权柄,乃天地之准绳。”顾长川淡淡开口,眼前闪过之前在密室的那封写满劣迹的名录。
“今有一官员,借寿宴之名,收受商人玉璧十双、藏匿田契三十顷。当何如?”
李承明飞快道:“革职抄家。”
“说的不错。那今有一人颇有门路,以五千金买得县令官职。若彻查则牵连甚广,当何如?”
“先革职,再设立检举司。凡举报属实者,许以所告官职三成俸禄为赏。同时开科举广纳才人,使贪者自噬,清流得进。”
顾长川道:“那权臣在朝结党,如古木盘根,强伐恐倾朝堂,不伐则蛀国本,当用何策?”
“先以利诱之,分化党羽,再提拔新锐,制衡之。”李承明说完咧嘴一笑,颇有些洋洋得意。
“殿下所言皆有理,但更有赖权势,实施过程不易。贪渎当点杀立威,鬻爵须断其钱脉,朋党必拆其纽带。朝廷官员胆敢如此行径,实为法制不行,国法不立!”
顾长川正色道:“法者,国之绳墨也。悬于九霄则万民仰止,坠于泥淖则纲纪崩摧。”
“可法再高,能高的过皇威吗?”李承明不解的问。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殿下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江山易改。”说这句话的时候,顾长川眼底一点亮光也无,像一湾平静的黑水。
声音响在耳边,李承明忽然感觉面前这人好像站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