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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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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渐暗。
顾长川刚至承乾殿外,还未踏入殿。
一声尖锐的杯盏坠地声响,陡然刺破四周的宁静。“哗啦”一声,让他心里猛地一紧,预感不会有好事发生 。
"大人请,殿下吩咐只你一人入殿。"薛管事垂首退至一旁。
顾长川扫了他一眼。
这老狐狸,一路上都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多谢。”
他一点头,跨过了朱漆门槛。
入殿只见,太子殿下满脸怒容,正在来回踱步。旁边跪着一个小厮。
瞧见顾长川,他眼睛一亮,大步流星的朝他走来。
“顾大人,你来了。随孤去内殿。”
说罢,也不顾顾长川是否回应,便半拉半拽地把人往内带。
“殿下稍等。”
顾长川看了眼那个浑身颤颤发抖,从他进来就一言不发的小厮。
“这个奴才不懂事。”
李承明哼了一声:“念你平日还算尽心。退下吧!”
那小厮听到这话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太子殿下!”
他满含感激地朝顾长川的方向看了一眼,立马退了出去。
“好了,走吧。”李承明催促了一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瞥了一眼顾长川。
这顾大人的阎罗称号莫非是假的,看着反而有些心慈手软,这可怎么办。
顾长川被那眼神看的一愣,意识到自己又忘了他已不是那个部署一切的指挥官,不用再给他人操心负责了。默默跟了上去。
李承明推开紫檀木门时带起一阵细碎铜铃声——十二枚鎏金铃铎悬在朱漆横梁上随风轻晃。
这是前朝机关大师设计的"千机锁",但凡有人擅闯便会牵动整座书房的防御机关。
顾长川脚步一顿,察觉到这座书房潜在的危险。
"愣着做什么?"
李承明回头时广袖拂动,他笑道:"孤这书房还能吃了你不成?"
顾长川摇了摇头:“怎会?”
料想这个太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是末世养成过于警备的本能,一时难改。
日光透过蝉翼纱斜斜切进室内:
左侧博古架上错落摆着龟甲占盘与西域星象仪;右侧整面墙挂着《九边堪舆图》,密密麻麻插着标记的小旗;当中丈余长的花梨木案上堆着军报奏折和绒布,《武经总要》摊开,镇纸下压着的半张信笺露出"匈奴异动"的字样。
顾长川目光掠过案角青瓷笔洗里未化开的墨块——那是辰时研磨的痕迹。
他用余光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太子。
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学无术,是在藏拙?
"这是上月工部新制的沙盘..."
话音未落,李承明挑起桌子上的绒布
——微缩的云泽江堤坝赫然呈现眼前:糯米浆混着朱砂勾勒的河道间漂着几片青竹筏子...
正是春汛决堤时的重现。
顾长川注意到某处河堤缺口旁立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陶俑。其中有一个刻着“阿福”二字。
“看来殿下已派人了解过决堤状况,也救了不少人。”顾长川温声道。
窗外檐角铜铃轻轻晃动。
沉香缭绕中,少年太子耳尖泛起薄红:“顾大人见笑了。”
说着抬眼望了一下窗外,定了定心神。
“那些陶俑……”
李承明拿起刻着“阿福”二字的泥人。
“每个都对应着流民名册上的人。”接着他用手指抚过沙盘缺口处密密麻麻的小陶俑,神色有些异动。
“孤查过户部的赈灾账册,五万流民里足足有两万是虚报的鬼籍!”
他垂下眼帘,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孤派人沿着云泽江尽全力也只救回二百七十四人,可今春决堤的何止云泽一江?”
《九边堪舆图》上的朱砂小旗簌簌作响。李承明上前按住图纸时,蟒袍广袖扫落半盏残茶。
“你看这定北关——匈奴十万铁骑扣关月余,兵部却只肯派三千老弱残兵增援!就这三千人,面对匈奴的精锐铁骑,能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去送死!”
茶水在羊皮地图上洇开血色般的痕迹,太子脸色已极近苍白。
他轻声喃喃:“今晨太医署来报,父皇病症又加重了……”
那眸子里的脆弱与愤怒像是能灼人。
顾长川心下了然。
这位太子恐怕已在这宫中斡旋多时,并非他之前表现的那般。
他道:“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要臣来东宫?”
“因为满朝文武……净是些欺上瞒下的蛀虫!他们以为父皇,以为孤看不出漕运账册里的猫腻?猜不到北镇抚司这些年的腌臜勾当?”
“他们错了!只要孤在一日,就绝不让他们得逞!顾大人,你曾是父皇身边的重臣,想必也清楚,如今这宫中早已千疮百孔 。孤与大人今日初次相见,可大人的才干孤早已听闻,今日一见,更觉大人品性高洁,是值得孤托付信任之人!”
他逼近两步,黑色瞳仁里映着顾长川惊愕的面容。
“这些年来孤读遍圣贤书,可太学的经义救不了饿殍遍野的流民!若是效仿顾大人镇北侯与父皇的相处,那一切都来不及了,当下乃非常之时,望顾大人能与孤携手,一同破除这重重迷局,还大胤一个太平!”
雕花窗棂将暮光切割成碎金,在太子蟒袍上投下斑驳暗影。他眼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
顾长川凝视着李承明,脑海里闪过末世里无数双向他投来的脆弱又无助的眼神,星兽撕裂星舰时伙伴们的空白的脸,阿福低头时身上挥之不去的悲戚……
他的灵魂被这些画面撕扯着,恍惚间仿佛真的有一缕落在了这个朝代。
他沉默片刻,突然跪地作揖,道:
“臣愿随殿下破此迷局!”
“顾大人!”李承明迅速上前相扶。
两人在渐浓的暮色中相视。
少年忽然噗嗤笑出声:“前些日子演武场射雁得了两只肥的,顾大人留下来用晚膳吧。”
膳厅内,烛火摇曳,暖光柔和地洒在雕花的桌椅上。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
太子李承明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把玩着筷子,眼神时不时飘向对面。
顾长川安静地坐在桌旁,面前的饭菜虽丰盛,可他每一口都吃得极为细致。
他轻轻夹起一筷子青菜,动作缓慢,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放入口中后,细细咀嚼。
吃完后,还用勺子将碗底刮得干干净净,那认真的模样,仿佛碗里盛的不是普通的米饭,而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
李承明看着稀奇,眨巴眨巴眼。
这个顾长川好像没吃过饭一样,父皇不给他吃饭吗?
“孤宫中膳食看来很合顾大人的口味。”
顾长川抬头冲他笑了一下,道:“民以食为天,粮食和生命一样重要,有些时候一粒粮食可以挽回一条性命。”
李承明举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忽然感觉眼前的菜肴有千斤重。
那一粒粒米饭都炸开了金花,露出那些难民灾民的脸。他心中一震,父皇可真会给我挑人。
顾长川看着他那仿佛深受打动的眼神,有些疑惑,鬼使神差道:"《帝范》殿下学完了吗?"
“这个啊……”李承明感觉顾长川和他的父皇的身影,在这一刻重叠了。
“没有,还有一大半……”
“书房里应该有吧?给臣一本。”
顾长川本来以为自己身上这老师的名头已经可以摘去了。
如今看来还是要挑起这个担子,免得未来储君连“食时知稼穑艰”都不知道。而且太子的武术不精恐怕也是事实。
“文武兼备”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晃啊晃啊,又把眼前的李承明晃成他内心不学无术的样子,接着“心有宏志”“想法天真”出现在了李承明的脑门上。
“好,随后孤让人送过去。”
李承明忽然一顿,他眼眸陡然一亮,看向顾长川。
说道:“这本是国师教孤学习这本书。谁知国师突然发疯,跑到大殿上大喊大叫说国之将亡也,被父皇处死了。虽然尸体是孤亲眼所见。”
他眉头一皱,但仍充满信任的看向顾长川:“但孤并不认为国师死了。”
顾长川道:“何以见得?”
“目前找不到根据,但孤就是感觉他还在。”
顾长川微微颔首,心下考量,如今是诺也许了,人也来了,总得发挥点作用。
暮色四合,银辉倾落。
晚膳过后,顾长川起身告辞。他沿着游廊踱步向西厢走去。
瘦削的影子在地面上摇曳,直至没入游廊尽头浓稠的夜色里。李承明立在窗前,目光追随着顾长川远去的方向,神色莫测。
半晌,他道:“去为顾大人掌灯。”
身后立即有小厮提着琉璃风灯追去。
薛管事从一旁阴影中走出:“殿下,这个顾长川的嫌疑还未洗尽,不可轻信。”
“孤知道。”
李承明神色一暗,收回目光:“父皇说,这是他给孤准备的一把利剑,让孤善用。孤尽用之即可。”
薛管事听见这话,稍放下心,又出声提醒:“那药?”
“父皇信他,不代表孤信他。先收着吧”
“是。”
两个时辰前,东宫南巷。
阿青攥着襟口沿着宫墙狂奔,汗珠顺着麻布衣料往下滚。戌时三刻打更声刚过,他必须赶在宵禁前将密信送到瑾王府。
“顾长川和太子相交甚好,面子极大,绝无可能是外界传言的互相厌弃!”
他回想到白天太子那阴冷的眼神,那分明是要杀他!
惊恐之下,他失手摔了手里的茶盏。接着顾长川就进来了,那一瞬殿下的脸色变化他看得真真切切。
正跑着,宫檐处悬挂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阿青猛地顿住脚步,冷汗顺着脊梁蜿蜒而下。
破风声就是这时撕裂了死寂。
一支冷箭从黑暗中疾射而出,洞穿了他的右肩。
“殿下...要灭口...”他强忍着剧痛往墙根挪,左手颤抖着摸向腰间火折。
只要点燃巷尾的烟花竹筒,王府暗桩就能...…
念头还在脑海盘旋,阿青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疾掠而至。
紧接着他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