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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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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显宗寝疾,沉疴难起,药石罔效。癸卯年秋七月丙寅,帝崩。国势骤颓,九边烽燧未息,匈奴十万骑叩玉门。时河朔饥馑,江南漕运绝,黔首惶惶如蹈沸鼎。
——《大胤营造法式》
顾长川收拾好了行囊,去了东宫。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布置简朴,纤尘不染,显然是打扫过。
一个青衣小厮候在一旁,见顾长川进来,赶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顾大人,可算把您盼来了。”
顾长川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下。
这个小厮忙不迭的道:“奴才叫阿福,是太子殿下拨来伺候大人的。”
说着,双手奉上一块令牌。
“这是东宫的调令符。殿下说,凭此符,大人以后可在东宫随意走动。”
顾长川接过腰牌,玄铁打造的令牌在掌心泛着冷光。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圆脸还带着稚气。
一股负罪感忽地从心中升起……
“阿福,你是何时来到这太子府的?”顾长川问道。
阿福一直低头,闻言一抬头。
正对上顾长川的目光,发现这个顾大人实在俊美惊人。
眼眸藏星,面如冠玉,那薄唇仿若被精心雕琢,唇角微微上扬时,自带一抹的温柔笑意。神态平和,周身散发着一种温润光泽,使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说起来顾长川身上的温润是有些奇怪的,好像生来就带着这么个讨人喜的特质。
顾长川本人又对他这个本领不清不楚,时不时就让人误会起来。
不明就里的人隔雾看花,被唬住的不在少数。而当顾长川面色阴沉,杀伐果诀时,那种割裂感是十分骇人的。直到他坐上星舰首席指挥官的位置,变得沉默寡言,每有动作就是去杀戮去拼命,就更没多少人真正见过他。
于是乎星网上一直悄然流传着,铁血无情的顾长官,其实是十二分温柔极其好亲近的流言……
这不,阿福就着了道。
刹那间,他只觉脸上滚烫,像是着了火一般,手脚也变得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开口:“奴……奴才上个月才到东宫当差,不过已经都熟悉了!奴才……”
顾长川看着他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手足无措的样子,眉头一蹙:“别害怕,我只是随意问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吗?”
闻言,阿福眼眶一红。
今年春讯,云泽江决了堤,大水把他家乡那片给淹了。他当时正在外面,回家发现爹娘都没了。
后来只能乞讨为生,颠沛流离。上个月被太子府的薛管事收留,才过上安稳的日子。
“没有了。大水把家淹了,爹娘都没了。”他轻声道。顾长川见他低着头,脸上裹着一层悲意。
“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往后你就安心跟着我吧……”顾长川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阿福的头顶。
像末世安慰那些突然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
阿福浑身一怔。
顾长川认为自己只是照常的关心了一下,并不觉得多在意。可阿福被人用这样温和怜惜的眼神注视着,又配上这般温柔的动作,不由心中一震。
这段时间积压在他身上的情绪忽然溢了出来。鼻子一酸,眼泪从双颊滑下。
被派来伺候顾长川,想到他的那些残忍事迹,他本以为自己可能小命不保,在屋里已经哭了好几遭。谁知竟能被这样平等温和的对待。
顾长川一愣,似是有些疑惑。
“其他侍卫说大人是凶神恶煞,是地狱里的恶鬼,可一见大人,我就觉得亲切……”
阿福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
顾长川见他笑,也跟着微微一笑,随后目光变得深邃。
“那阿福同我讲一下东宫的事吧?”
阿福抹了抹眼泪。
看着顾长川,知道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思忖片刻。
他道:“其实……我有点怕太子殿下。虽然没见过殿下,但听其他下人说,殿下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发火。薛管事倒是很照顾我,我就是被他捡回来的。”
“秋姑姑总板着脸训人,说我扫落叶的笤帚没摆正,晾衣裳的褶子没抻平...”
阿福抿嘴一笑。
“可她上月生辰,偷偷往我枕头底下塞了包松子糖呢!”
接着,语气带着些委屈:“侍卫营那帮人很过分!晨练时故意把沙袋堆在我巡更的道上,我摔得满嘴泥,只有阿风哥把我拽起来。”
“后来他教我打侍卫们才会的四方平安结,您瞧——”阿福耳尖一红,慌忙从怀里掏出半截红绳又塞回去。
“还有,前日我听见薛管事和账房先生说...说您既不是东宫属官又不是正经幕僚..…….”他声音越来越轻,小心翼翼的瞅了顾长川的脸色。
看他神色平静,并无动怒的迹象。
伸手挠了挠头,大着胆子道:“其实都是宫里对于大人你的谣言太吓人了!大家都不清楚。”
顾长川不禁轻笑出声:“我的名声确实不好。”
这孩子自己说漏了嘴,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看这孩子不再沉溺于悲伤之中,他心中也升起几分宽慰。
但可疑之处也很明显,太单纯了。哪怕是一月前入宫,但宫中养的出这样水灵的眼睛吗?
“不如你说说宫中关于我有什么谣言?”顾长川道。
阿福眼睛不由瞪大。
新主子问话他不得不说,他呐呐半晌,出了声:“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上个月大人清理北镇抚司了,杀了不少人……”
顾长川挑了挑眉:“就这些?”
“还有,还有大人的身世……”
问完话,阿福忙不迭的退下了。
虽然顾大人很好,但问得问题却让他招架不住。想起顾长川听他讲话时那鼓励似的微笑和时不时微微颔首的动作,心里又有几分温暖。
顾长川根据阿福的描述,捋了捋自己的思绪。
这具身体的父亲是镇北侯,母亲在他出生时难产而亡,镇北候悲痛欲绝。待到他六岁,时北疆匈奴进犯,镇北侯挂帅出征。
皇帝出面将年幼的顾长川接入皇宫同皇子一起进学,这在当时应该是很荣耀的。
然而世事难料,顾长川十五岁那年,镇北侯忽然起兵造反,率军兵临城下。最终叛乱被平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皇帝因着惦念旧情,留顾长川一命。
从此,他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走投无路之际寻到机会投入金吾卫,后来凭借几次救驾之功才得以步步高升,直至统领之位。
宫中有人放出消息,说他是服用了宫廷秘药,若非如此皇帝怎敢重用?——相传这密药名叫玄霜。服用后再无子嗣是基本功用,而真正骇人是每次毒性发作时,便会如全身入坠寒潭,痛不欲生,直到意识在彻骨寒冷中消散……
顾长川这些事常被人当作饭后闲谈。
本身是罪臣之后,这么多年身上遭受的羞辱不在少数,早已经修得一副铁石心肠。就算当了统领,宫中流言还是风声水起。
阳光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金网,门外传来三声叩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长川推开门,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袍的老者立在门前。
他目光沉静如水,神色恭谨。
见到顾长川,他缓缓躬身行礼,道:
“顾大人,太子殿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