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楚子珏

3、广陵

　　白秋雁闻言凝神，果真听见了动静，立刻站了起来，下意识将手抚上腰间佩刀。

　　“有几个人？”

　　顾长风整理着案上的文书，漫不经心道：

　　“一个。”

　　就在下一刻 ，房门忽然被一股大力冲撞开来。

　　一道蒙面黑影闯进，手中银晃晃的剑目标明确，直向案后坐着的男人刺去。

　　这一剑刺得极快极狠，白秋雁抽刀也利落无比，她一个踏步飞身，直接迎了上去。

　　刀剑相抵的一刻，白秋雁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她略有些惊讶，人直被逼得往后踉跄一步。

　　奇了，这人好厉害。

　　那人似乎比她更为惊异，许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乎是发动于一瞬间的奇袭，居然会被人挡下来。

　　白秋雁很快回过神，发起了暴雨一般的攻势 ，试图以猛攻逼退敌手，不给对面的人喘息的机会。

　　可那人也并非等闲之辈，二人几招之间，难分胜负。

　　刀剑冲击，两人皆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要为他卖命？”

　　那人忽然开了口。

　　白秋雁不语，将刀横在身前，趁这个机会又向他攻去。

　　那人抬手接了一招，退了数步。

　　“我不想伤害不相干的人。姑娘若是就此罢手，我就当从未……”

　　他话未说完，忽然侧身一躲，左臂赫然被扯了一道血口。

　　若不是他闪身及时，只怕伤的就不是手臂了。

　　白秋雁回头，只见顾长风手里捏着笔，略带笑意地看着蒙面人。

　　“当面离间，不大合适吧？”

　　他一抬手，手里的笔又飞了出去，那笔在他手里如同精钢一般锋利，那人又一闪身，勉强才躲了过去，呼吸却已经乱了。

　　蒙面人见已毫无胜算，他看了一眼白秋雁，将手里的剑直直冲着顾长风扔去。

　　白秋雁飞身一劈，那剑掉在地上，入木三分。

　　同时，那人已然逃了。

　　顾长风道：

　　“你不去追？我看他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
　　“我去追了，人绕回来把你杀了怎么办。”

　　白秋雁瞧了一眼狼藉的屋子，把翻倒的座椅正了过来，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你觉不觉得……这人很奇怪？”

　　顾长风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来杀你的刺客有过那么多，这个是厉害的一个了……但他的招式实在是不像是刺客。

　　“一般刺客手段阴毒狠辣，目标就是取人性命，但这位的剑术却似乎十分注重章法节奏。这两者的区别……一暗一明，风格迥异。”

　　白秋雁皱眉道:

　　“你既知道会有人来杀你，那你知道这人是谁么？”

　　顾长风摇了摇头。

　　“想让我死的人可太多了。我没那个功夫去一一了解，我若哪日得闲，能给你撰写一本刺客列传……”

　　他低头将文书收进木盒，却突然喉中一腥。

　　一口鲜血喷在白色的书纸间。

　　白秋雁吓了一跳，立即过去扶住了他。

　　“你……你刚刚不应该出手的。”

　　顾长风看了看文书上骇人的赤色，抬手将那沾血的纸放入灯烛里点燃。

　　看着那纸张灰飞烟灭，他用衣角拭去唇上的血。

　　“若不出手，会惹了他的疑心。”

　　“你脸色不大好。”

　　白秋雁看着顾长风的脸，在烛火下惨白的，和案上的纸别无二致。

　　“这里的事办得如何了，不然我还是送你回拈云阁吧。那儿好歹有人照看你，你也不至于……”

　　白秋雁说着说着，语气便有些发抖。

　　顾长风抬眼看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你在害怕，为我吗？”

　　他忽然笑了，

　　“有什么可怕的。我死不了。”

　　这么说着，他的额头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愈加惨白。

　　“你回去睡一会吧。我得先把这几页补好。”

　　白秋雁有些犹豫。

　　顾长风提起笔沾了墨，对着她笑了一下。

　　“去吧。今夜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白秋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即将关上房门的一刻，她却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连带着东西坠地之声。

　　回头一看，那案边的人已倒在了地上。

　　顾长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身处在颠簸的马车之中。

　　耳边似乎有嘈杂之声，他觉得他的头应该是在木板上磕碰了不少次。

　　不然怎么会这么痛。

　　顾长风撑着坐了起来，皱眉扶额。

　　许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外面驾车的人探了半个身进帐。

　　“你醒了？”

　　不意外，那人正是白秋雁。

　　顾长风应了一声，

　　“你把我搬进来的？”

　　白秋雁点了点头。

　　“这可不妙，”

　　顾长风苦笑，

　　“我现在竟然已经沦落到，被人随意搬动也毫无所察的地步了。”

　　白秋雁看了看他的脸，面色依旧苍白，本来就薄的唇，现在更是一丝血色也瞧不出。

　　她转过身去。

　　“如果顺利，后日便能到拈云阁。”

　　顾长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我案上的文书……”

　　“那个，你放心，我把你那册缺少几页的整个挑出来烧了。只当你没写过，这样不会有事吧？”

　　顾长风愣了一下。

　　“怎么了，那篇很重要么？”白秋雁问道。

　　顾长风摇头，轻笑一声。

　　“无妨，烧便烧了。食言毁约之类的事，倒也符合我的风格。”

　　片刻无言。

　　顾长风看着窗外，外面是一片葱绿。已经入了夏，阳光很好，林里树木多，也不觉得很热。

　　“这是到哪了？”他问。

　　“快到广陵了。”

　　“广陵？”

　　顾长风皱眉，

　　“你说后日能到，是不打算休息？”

　　“怎么？”

　　“你晚上也赶路？”

　　“会让马休息一会。”

　　“那你呢？”

　　他的眉头更皱了。

　　白秋雁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道：

　　“你放心，夜里我会帮你守着，不会有事的。”

　　顾长风沉默片刻，缓缓道：

　　“你以前也经常露宿在野外么？”

　　白秋雁嗯了一声。

　　“这里还算好，附近看上去不像有什么凶兽，况且……”

　　况且曾经有段日子，她宁愿和野兽同处，也不愿意见到人。

　　她顿了一下，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反正，我们这般速度赶去，后日之前定能……”

　　“不行。”顾长风忽然开口。

　　白秋雁一愣。

　　“怎么了？”

　　“换个方向，我们今夜去广陵。”

　　“为什么？你的伤……”

　　“在广陵我有熟人，可以先作处理。”

　　他看着窗外，

　　“况且，露宿野外，就算你可以，我也不习惯。”

　　白秋雁：

　　“……你没住过？”

　　顾长风轻笑一声。

　　“没和姑娘住过。”

　　白秋雁无语片刻，

　　“…………那好。”

　　顾长风颇为满意地嗯了一声，侧身靠着车厢，换了个姿势坐。

　　“那么，辛苦你赶车。我休息一会。”

　　紧赶着行了数个时辰，天色将暮。

　　白秋雁总算在关城门之前到达了广陵。

　　城里已经零星点上了灯，和夕阳剩下的一点余晖交映着，街市十分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白秋雁寻了个街角，将马车停了下来。

　　她掀帘朝车内看去，里面的人还未醒来。

　　男人的侧脸被窗户里漏进的一点余晖勾勒出好看的轮廓，乌黑的发与长长的睫毛镀着不可思议的乌金色。

　　他睡着的模样，看上去并不安稳。

　　一双墨一般的眉紧紧蹙着，不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白秋雁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合上了帘子。

　　算了，等他自己醒吧。

　　她这么想着，打量着周围的街景。

　　现下正好是饭点，街上有很多卖小吃的摊贩陆陆续续支好了棚帐，白腾腾的蒸汽从各家翻涌出来，到处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连夜赶车，没怎么正经吃东西，白秋雁已经很饿了。

　　这些日子，顾长风虽然也没怎么亏待她，尤其在吃的方面。

　　不过做了这么久打手，他居然从未给过一点银两。

　　就算她要买什么用什么，顾长风都会满足，也不能保证他就跟个钱袋子一样，老是挂在身边啊。

　　比如现在，身无分文，这四周的气味于她而言简直是致命的煎熬。

　　她瞅着眼前那个卖馄饨面的摊子，看着锅里的热气，听着吃面的人嘶溜嘶溜的声儿。看着旁边卖小笼包的摊子的笼屉一层层矮下去，又一层一层地高上来。

　　她觉得实在有些憋屈，掀帘看了眼里面，那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他万一就这么睡到明天早上可怎么办。

　　白秋雁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起来。她看了看顾长风，又看了看小笼包。

　　我就取些……买些吃的。应该不是很过分吧？

　　她深吸一口气。

　　他定不会有意见的……吧。

　　想着，她已经轻轻探身进了车中。

　　车里空间并不大，白秋雁一面紧紧盯着着顾长风的脸，一面伸手轻轻将他的衣袖掀起了一个小角，伸手进去摸了摸。

　　没有。

　　那看来……是在另一面。

　　这就有些难了。

　　白秋雁深吸一口气。

　　罢了，豁出去了。

　　她左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右手慢慢越过顾长风的身子。

　　她努力伸长手臂，却就是离他的袖口差了一点。

　　白秋雁只得将身子又往前倾了一些，努力保持着平衡。

　　她感觉自己的轻功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发挥作用的。

　　摸到那钱袋的时候，她瞬间欣喜，轻轻地将那袋子从顾长风的袖子里拖了出来。

　　这下好了。

　　拿到手上的一刻，她正要松口气，却忽然感觉耳上被吹了一阵热气。

　　她脑子一嗡，身子下意识一颤，屏住了呼吸。

　　她侧眼，却惊觉自己刚刚只顾着勾那钱袋，居然没注意靠得这么近了。

　　近到只差一寸，那人的鼻尖就能碰到她的脸，近到她居然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白秋雁立刻缩了回去。

　　耳畔是快得出奇的心跳声，她按了按胸口。

　　许是刚屏气时间久了。

　　白秋雁看着车里的人，他依旧睡得很熟。

　　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人的眉头……好似不像之前那么皱了？

　　罢了，不管了。

　　白秋雁。捏了捏手里的钱袋。

　　吃饭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