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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国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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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沉。偏僻的走廊上亮着两盏灯。
一盏持灯者身着繁复而华丽的绫罗长裙,衣服上的金丝在灯下,如同跳跃的萤火。
她弯下腰看着廊下的荷花池,水中倒影出少女艳美的身影。
“你说,我若是被你推进水里,”
她眼里闪着笑意,看向身旁另外一人。
“顾大人可还会护着如此恶毒的女人么?”
听着这般挑衅的语调,那另一人低头,往莲池里瞥了一眼。
“我今日还看有喝醉的卫兵往里面呕吐过。你要跳,不如寻个好点的地方。”
“你——!”
“您叫我来,就为了这个?”
那人向前一步,少女下意识往后一缩脖子。
“他当然不会信你了,”
她笑了笑,贴着面前有些发抖的少女耳边,压低声音道。
“因为那位大人知道,若是我的话,把你推下去之前……会先割断你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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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秋雁姑娘被慕小姐叫走有一阵子了。”
灯下案上,层层垒着的书文之间,端坐着一位执笔的男人。
男人看着约摸三十出头,听了面前人的话,神色却无半点波澜。
见他毫无反应,案前立着的又小声道。
“大人……属下听说那相府千金在家打骂下人惯了,最是跋扈的主,这次看她叫秋雁姑娘的时候,阴阳怪气的,我怕……”
“怕什么?”
男人放下笔,将书文摊在一旁晾干墨迹。
“呃……奴才不该多嘴,但大人如今在京城里待着,有秋雁姑娘在身边伴着是很好的,怎么能让她被那个慕小姐欺侮……”
男人细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又从案上取出另外一本来摊开,笔下不停。
“可我觉得,你担心错人了。”
面前人瞪大了眼,听着这位大人的话,迷惑不解。
“您说什……”
他话未说完,房门忽然被推了开,那开门的力道不小,把他吓了一跳。
眼见来人,这不正是刚刚话里的那位秋雁姑娘么!
“啊,秋雁姑娘,你,你没事吧?”
白秋雁一身绛红色劲装,乌发在脑后用红色发带束起,极是随性飒爽。
她神色自若,看上去也没有受伤。
“嗯?我能有什么事。”
忽而,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看向旁边那个家丁模样的人,
“阿,对了,阿程,”
白秋雁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
“那个姓慕的小姐,有没有什么武功特别厉害亲友什么的?”
阿程被问得一愣:
“啊?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这种事,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白秋雁往里面看去,只见案前的男子停了笔,正看向站着的两人。
“阿程,你先下去吧。”
阿程应了声,又瞧了眼二人,便出去了。
“我说了多少遍,姑娘家的,进屋怎么都不敲门。”
“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么。”
白秋雁一点也不见外,自己拖了个椅子坐了,又拿起一旁摆着的果子,挑了个最红的吃了起来。
“那么我下次进你屋,也不用敲门了?
反正白姑娘干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
虽然男子是低着头,一副专心批阅案上的书文的模样,白秋雁还是看见了他勾起的嘴角。
“顾大人,有空在这调侃一个小姑娘,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白秋雁啃着果儿,声音有些含糊地道,
“那个……我和你说啊,外面那位慕小姐,刚刚与我说话说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疯了一样地跑了,一边跑一边还叫我等着她找人给我算账。说要把我头拧下来喂狗……”
她一边说,一边斜眼偷偷看眼前人的反应,
“我可没有怎么着她,是她莫名其妙,我看她是不是背景挺硬的?若是我给你惹了麻烦……”
“她莫名其妙地跑了?”
顾长风挑眉。
“是啊,莫名其妙啊。”
白秋雁感叹道。
“你,没怎么着她?”
顾长风抬眼,
只见面前这人嘴里塞着果儿,脸上一副好好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疯了的惋惜样。
“是啊,我没怎么着啊。”
白秋雁无辜得很。
顾长风看着她这样,嗤笑一声。
“好。那便好。她是相府的小姐,她父亲是当朝宰相慕断言,位极人臣,手段也是相当厉害,你若是得罪了她,可能会……”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只见白秋雁半张着嘴,停下了啃果的动作。
“可能会被半夜暗杀,头揪下来喂狗吧。”
白秋雁: ……
“不过好在,你也没有对她如何,怎么说都是占理的,你放心,有我在,定为你主持公道。”
白秋雁: ……
扔河里算是对她如何吗?
这天怪热的,大概也不算很过分吧。
“别啃了,”
顾长风轻笑一声,
“快啃到手了。”
白秋雁反应过来时,手里的果儿已经啃完了。
她尴尬地丢了果核,却忽然看到旁边地上躺着一张被揉皱的纸团,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的字有些潦草,甚至还写错了几个地方,用墨团涂了,足见笔者的心烦意乱。
而这墨迹还是半干的。
白秋雁看看那字,又抬头看看顾长风,笑道:
“看来有些人表面稳重得很,方才还挺担心我的。”
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顾长风好似没有听见,依旧写着他的文书。
白秋雁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氛围,顿时有些后悔。
我这是干什么,这话原是在开玩笑,却显得好像和他很亲近似的。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岔开这个话题,却忽然听见,顾长风轻轻嗯了一声。
“是,我方才确是十分担心。”
白秋雁感觉一阵震悚,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方才十分担心你。”
白秋雁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顾长风也正看着她,神色十分严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种小丫头怎么可能欺负了我。”
顾长风看着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我不是担心这个,”
说着,他又提起了笔,
“我是担心,你会不想待在我身边,一走了之。”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伤情,神色黯然,竟看上去……有些可怜。
白秋雁愈加震悚了。
这个男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好像是有些热。
就在她怀疑人生的时候,顾长风忽然又开口了。
“毕竟我现在有伤在身,若是没有人保护我,我定十分危险。”
白秋雁: ……
行。
我是不要钱的打手,他是惜命的大人。
那他倒确实离不开我。
白秋雁想着,暗暗捏碎了手里的核桃。
“你晚上没吃饱么。”
这吱吱咯咯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好像骨头的断裂声,听得顾长风直皱眉。
“让人卖命,还不让人吃了?”
白秋雁一字一顿,语气凶狠。
顾长风笑了笑:
“没,你随意吃,只是案上有夹子,莫要剥伤了手,”
他顿了一下,又道:
“免得影响你拿刀。”
过了不知多久,屋子里只有笔走的声音,和白秋雁吃核桃的声音。
白秋雁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顾长风认真书写的模样,心下有些疑惑。
“你怎么那么多东西要写?”
她看着那书文上密密麻麻的字,只是一眼都觉得头疼。
“你当我这个国师是好当的?”
白秋雁嘁了一声。
“你大半时间都神出鬼没,若是这个国真指望你来管,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叫你这种找不着影子的人来做国师。”
闻言,顾长风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笑意道:
“确实,可是,谁叫我这种人竟是天下第一呢。”
虽然他这一句话满是调笑,白秋雁听到那四个字,捏核桃的动作还是愣了一下 。
天下第一。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确然是现今世上所公认的天下第一。
白秋雁不记得第一次听说过顾长风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了。
总之在她记事起,她就晓得这天下有个顶顶厉害的人物,他是拈云阁的掌教大人,也是权倾天下的当朝国师。
不过,他可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对于他的评价,一直是负面远远大于正面。
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滥杀无辜的嗜血魔头。
至于他的拈云阁,更是被其他所谓名门正派直接划成了无恶不作的魔教。
几十年如一日。他们恨顾长风恨得牙痒痒,暗杀,围剿,什么都试过。
几十年如一日,顾长风在一片骂名之中稳坐着权利的巅峰。
原因无它,就算旁人再如何诟病他的品行,却也无法否定他的实力。
顾长风,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
他曾孤身一人一剑,独闯上一位天下第一所在的飞尘宫。
上山时一袭白衣,下山时,血净透了整个衣衫。
他毫发无损,面无波澜。
身后,却是一片尸山与血海。
他实在是太强了,以至于无人不惧。
朝廷自然不愿与这种人为敌,于是召他为国师。
说的不好听些,这原是个徒有名位的称呼而已。
这样阴晴不定的人物,自然不敢给他什么实权。一方面是想借顾长风的名震慑下面,一方面又给足了他面子,让他不好和朝廷撕破脸。
可是渐渐的,朝廷发现他办事确实雷厉风行,而似乎为人又颇为热心,好像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恐怖,不仅不要俸禄,经常贴钱进来也没有怨言,实在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于是,他这个国师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
顾长风像一棵树,于政场上盘节伸展,面上是无害的苍绿,甚至还能与人荫庇。
而地下如何,就不为人所知了。
若想一窥树根长短,也得有本事将这树连根拔起才行。
白秋雁叹了口气。
她脑海里忽而回闪出,那日与顾长风相遇的场景。
眼前端坐的翩翩公子,当时正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锦袍之上满是鲜血与污泥。
她走过去,地上的人下意识警觉地抬头,眼中满是可怖的杀意。
当看清了她的脸,他愣了片刻,眼里的业火消散。
他对她笑了笑,鲜血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来。
“姑娘,这里有坏人,你快……走吧……”
砰的一声。是顾长风合上文书的声音。
白秋雁一惊,瞬间从回忆回到了现实。
“你这么大动静做什么。”她问。
顾长风对她笑了一下,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别打瞌睡了。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