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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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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前夕,谢子珩正坐于战马上,少年一袭黑金色盔甲,腰间佩戴玄冰冽影剑,剑眉舒展,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犹如一潭江水要将人淹没,五官凌厉,含笑望着前方,鲜衣怒马,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少年位于大晟军队的最前方,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噙着一副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地将腰间佩剑取下,抬手横举宝剑。
战鼓被击响。
鼓点一声接着一声,由弱渐强,由稀松渐渐急促,最后直至鼓点被连续敲响,谢子珩手中利剑瞬间直立,男孩的眉头微蹙,目光寒如冰霜,随着最后一声鼓点,男孩大声吼出“杀!”,双方军队齐齐行动。
大晟士兵与北蛮子厮杀在一起,几万柄刀剑同时劈下,刀光映照出的银色光影似乎要将天空劈裂。
战争是残酷的,胜者加冕,败者或会马革裹尸。
顷刻之间,死的死,伤的伤,血雾于空气中弥漫,似乎连将士们的嘶喊都带着血腥气。手起刀落,砍在铠甲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万束箭弩齐齐射下,遮住了朝阳。
男孩翻身下马,手持玄冰冽影剑,大步流星地走至北蛮子首领多罗身前,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微笑,二人扭打在一起,刀刀致命,剑身也因剧烈反复的摩擦逐渐变得温热。
男孩轻轻一笑,转眼间剑刃已架在多罗颈部,他眉目狠厉,手上动作更加用力,以至于多罗颈部微微渗血。
多罗用尽浑身力气猛地将男孩推开,眉目狰狞,眼球布满红血丝,嘴用力咧着发出巨大的一声怒吼,像是要把大地震破。
二人扭绕至一起,僵持不下。
男孩挑了挑眉,收起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快步绕制多罗身后,拿起上战场前特意带的皮鞭,以骇人的速度迅速将皮鞭绕于多罗颈部,用尽周身力气狠狠勒住,多罗起初剧烈挣扎着,但缓缓地停滞住,咽了气......
这场闹剧也要结束了,谢子珩皱了皱眉头,指腹轻轻搭上唇角,擦拭去了唇边的血迹,又定定的看着沙场上一个个瘫倒在血泊中的将士们,缓缓抬头,阖了阖眼。
几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于这场暴虐的厮杀,但好在北蛮头目已被杀死,北蛮群龙无首,已是强弩之末,这场仗,大晟赢了。
大晟赢了,那谢家呢?
谢子珩面向阳光,缓缓睁开眼,抬起手半遮着已升起的太阳,阳光透过指缝洒在男孩脸上,不见喜色。
他总觉得,这场战争对他谢家来说不会那么顺利。
宣武帝还未出手......
谢子珩继续向前走着,意图消灭北蛮余孽。甫与北蛮子交手,耳边传来急促的一声:“危险!”
谢子珩猛地转过头去,看见了——
谢安身中一箭,半只箭穿过胸膛,箭矢裸漏在空气中,眼睛因剧烈的疼痛猛地一睁,双腿渐渐瘫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口中的鲜血霎时间从嘴角缓缓流下。
“爹!”男孩声音急促,双眼顿时瞪大,眉头紧紧蹙着,剑刃飞快刺向方才纠缠半天的北蛮子,随后向谢安跑去,稳稳的拖住谢安逐渐下沉的身体。
谢安努力扯了扯嘴角,僵僵的笑着:“子珩,陛下出手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最后几个字说起来越发吃力,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是为父教予你的最后一招......”谢安顿了顿,周遭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男孩的啜泣声。
那年他刚刚五岁,拿着亲手刻的模样怪异且七扭八歪的木剑,一蹦一跳的去到谢安身旁,举起那把小小木剑,“父亲,教儿子学剑好不好?”他扬起那张天真稚嫩的笑脸,笑意盈盈的冲着谢安说道:“子珩也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大将军!”
谢安爽朗的笑声布满庭院的每个角落,欣然答应着。
从那时起,无论多忙,谢安总会抽出时间陪他习武练剑,教他各种招式,男孩天资聪颖,天赋极高,又加之自身勤奋刻苦,对比谢安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谢子珩18岁那年,谢安以一把玄冰冽影剑作为生辰贺礼,男孩开心极了,捧着宝剑反复抚摸着剑柄雕刻的花纹,挑了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父亲,还有一招您没教我”
谢安满是笑意的面庞顿时僵硬住,只一霎那就又恢复了笑脸,只是这次的笑容挂在脸上显得尤为突兀:“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说罢,厚重粗糙的大手覆上男孩的肩头,轻拍两下,那阵厚重爽朗的笑声再度传出:“我们子珩长大了......”
思及到此,谢子珩面容凝重,微微一怔,泪水糊住双眼,只听见谢安的声音缓缓传出:“最后一招——誓死......效忠......”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咽了气。
......
夜半时分,阵阵狂风吹拂树叶瑟瑟作响,原本不慎明显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尤其明显,风缓缓顺着门缝溜进屋内,谷辞缩缩身子,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心中不安,辗转难眠。
下一秒,风将窗子猛然吹开,发出“轰”的一声,谷辞显然被这声响骇了一跳,心中仿佛瞬间落空,猛烈的跳动起来。女孩深呼吸几下,掀开被子走到窗边,单手扶着窗棱,大风狠狠吹过,发丝重重地拍打在她的脸颊,把原本柔顺的头发吹的凌乱,女孩叹了口气,端着烛台准备走回床榻。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婢女竹青惊恐的声音:“殿下,不好了!宁嫔娘娘......”竹青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缓缓抬眼,借着点点烛光看向女孩的神色。
“母妃怎么了?”谷辞快步走至竹青身侧,心中不安之感再次加重,声音急促慌张。
“宁嫔娘娘......殁了......”
女孩手中的烛台顿时掉落在地上,心绪也跟随着沉下,不可置信的再次询问:“你说什么?”
“宁嫔娘娘殁了。”竹青声音颤颤巍巍,最后二字声音小到几近听不清。
“怎么回事?”谷辞双眼猩红,眼神狠厉的盯着竹青,泪水却跃过眼眶跳出,“谁干得?”女孩双手紧紧捏住竹青的肩膀。竹青低着头眉头紧蹙着,沉默半晌过后,谷辞渐渐松开双手,背过身去,颤抖着抬起手抹掉不断涌出的泪水,缓缓走到榻前,坐在床边,弯下腰,双手抱头试图理顺这一切。
这是太子的报复?还是宣武帝的警告?
谷辞不愿细想,但又不得不想,她要找出真凶,为母亲报仇。
第二日清晨,谷辞早早的就进了宫,急匆匆地赶往清宁宫。
清宁宫往日甚是静谧,鲜有人来,但今日却不同寻常。合宫上下挂满白色绸带,下人们身着丧服,殿外围满了人,皇帝皇后,合宫嫔妃,皇子公主齐齐到场,清宁宫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谷辞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跌宕的心情,微微扭头看向身侧的竹青,轻轻点头,随后向人群中走去。
竹青心中了然,以旁人难以察觉的角度偷偷溜进清宁宫
“怎么回事?母亲因何而亡?”谷辞眉头紧蹙着,眼神流转于在场所有人之间,最终停在太子身上一瞬,又不经意的挪开。
宣武帝默不作声,他不知缘由亦不在乎缘由。
“宁嫔娘娘的遗书......”婢女低头颔首,伸手递出遗书。
“愿陛下万岁,愿吾儿顺遂。”
遗书仅有短短十字,谷辞读罢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她紧紧的握住那张薄薄的纸,将其置于心口,身体因情绪巨大的波动止不住的前后起伏,旁人只道这是何昭对宣武帝的忠贞之心与对女儿的慈爱之心。
但谷辞心中明白,并非如此。
谷辞第一次排名超过其他皇子公主时,笑意盈盈的拿着成绩单一蹦一跳的去到何昭身边,声音止不住的兴奋与自豪:“额娘!我是不是最棒的?”
何昭总会笑着摸摸女孩的头,声音温吞:“我们辞儿最棒了,辞儿是额娘的骄傲。”她看向女孩的眼神充满着爱意与期待。
但谷辞的佳绩却被皇子王孙判定为“舞弊”,他们打心底里认定谷辞是弱者,弱者是不能反驳的,弱者是不被尊重的。
他们笑着模仿谷辞的一颦一簇,即使她没有任何的反常;
他们推搡着将谷辞推入池塘,即使心知肚明她不会凫水;
他们将谷辞的书本乱撕乱扔,即使她从未得罪过他们;
他们在正在午休的谷辞脸上乱涂乱画,即使知道这样会被教书先生惩罚。
谷辞就这样默默忍受着,她不想反抗,因为反抗也无用,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她想自己再强大点,强大到如谢子珩所言,可以保护自己,保护额娘。
但并非所有人都这样想。
那日午后,女孩照例去清宁宫请安。
何昭紧皱着眉头,她瞧见了女孩手腕处的淤青,“怎么回事?”
女孩愣了愣,将手往衣袖中努力缩了缩,“许是不小心磕到了,额娘不必挂心。”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不难发现是在扯谎。
“可是皇子们又欺负你了?”
女孩的头埋的更低了,随后强扯笑容,“不是,额娘。”声音柔柔的,听了直叫人心软。
何昭叹了口气,摇着头,眉头紧蹙着,“不要与皇子们作对了,辞儿。”她顿了顿,继续道:“额娘不求你位高权重,只求你万事顺遂。”
闻言女孩头猛的抬起,她从未想过母亲会说这种话。
何昭不理解她为何那么努力,为何一定要考过皇子公主;
不懂皇子公主的欺凌来的毫无缘由;
不懂她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亲人。
何昭爱她,怕她受到伤害,但何昭不明白弱者被欺无由,强者施暴自由。
何昭也不明白步步退让,只会变本加厉。
何昭很懦弱,懦弱到不敢反抗;但又极其霸道,霸道到想让周围人也不反抗。
“殿下,娘娘给您留了密信。”不知何时,竹青已悄无声息地走回谷辞身边,伏在女孩耳边低声说道。
思绪霎时被拉回现实,女孩已旁人几乎看不出的幅度轻轻点头示意,又面向众人缓缓开口:“父皇,此事绝非偶然,还望父皇彻查!”虽是对宣武帝说的,但目光却在太子的身上停留一瞬,看似不经意一般,实则她是说给太子听的,“儿臣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待坐上回府的马车后,女孩迫不及待的打开那封密信——
“辞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额娘已不在人世。额娘知你心性,但切记不要追究,太子一派势力并非你能抗衡,太子已知你行动,就此收手,或有转圜余地。”
谷辞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淌,女孩扭过头,透过纱帘看向马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心中悲戚。
哪还有什么余地?她从来都没有退路。
皇家人人仗势欺人,她生平最讨厌“权势”二字,但她又不得不争权,直到有一天,“权势”并非她的催命符,而是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