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人》余不吝

3、二

　　我哼着歌，在河边清洗采来的花。这些花开得极小，仿佛用力一捏就会支离破碎，洗净泥土后，花瓣上沾染的水珠在阳光下闪耀。

　　我将花上的水珠抖落，轻手轻脚地摸到不远处的帐子外，静候片刻，掀开帐帘迁入其中，视野骤然变暗，浓郁到化不开的古怪药味顷刻间扑面而来。

　　重重的咳嗽声里夹杂着几句含糊的话语：“阿爹，你回来了……？”问话的人背对着我。入夏带来的温暖化不开他身上的寒意，他身上那套厚重的衣物就像帐中终年弥漫的药味般一成不变，唯有那衣物能勉强将寒意削减一二。

　　他名唤“罹”，是那个人的儿子，族人的长辈们因他身上流淌着异族女人的血而视他为“不祥”，不过我从来不在乎这个，自认识了罹以后，便经常来找他玩。

　　“阿罹，是我。”我将花藏到背后，走到他能轻易看见的地方，明知故问，“阿伯又出去了？”

　　罹闻言偏头与我对视，眼神欣喜，他的唇翕动着正要回答，被我笑着抢了先。我献宝似的从身后掏出花来，捧到他面前：“看，格桑梅朵。”

　　他愣了愣，紧接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掩嘴咳了几声后，他将花接去，十分珍惜地放在怀中，用手轻柔地抚弄着花瓣。他的手长而瘦削，与他怀中的花一比显得少几分生气。

　　我看着罹开心的样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那日我与阿姊吵架，阿爹又帮着她说话，我负气之下出走。

　　本来有人陪着我，结果那个胆小鬼半途被鼠兔的动静吓跑，待我回过神时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个人越想越气，越跑越远，跑到河的上游时方才看见这远离族群的偏僻居所，随即猜出自己可能是来到了那个人住的地方。

　　我本想马上离开，却因看见一个从未在族中见过的少年而停下脚步。少年穿着异常厚重的衣物，几乎是吃力地向河边靠近，我不由心生好奇，在旁观察着他的举动。

　　只见最后他停在河边，慢慢弯下腰，似乎是想掬一捧水，但他腰只弯下一半便卡住了，手离河面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也下不去。他不甘心地重试几次，奈何身上衣物实在太厚，令他不仅弯不下腰，还险些整个人跌进河里——幸好我及时过去拉他一把，不过这一下使他坐到地上去了。

　　我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没发觉旁边有人，如此一来被吓一大跳，抬头看我时满脸的无措；我止住笑，唇角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冲他眨眨眼，然后伸手要扶他起来。

　　他很瘦，手背泛着一层青灰，那点深绿色似植物的根脉一样在他的手上不停往下生长，延续至我看不见的袖中。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刚出生的羊羔一般弱小，不，或许比之还不如。

　　他仰头看我，迟疑地把手放进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