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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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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眼前的空间仿佛被高温扭曲,开始出现了连环波动的异象。
甲儿眨眨眼睛,抬起手在空中四处挥舞了下。
空中的波动似乎被挥消散了,眼前渐渐清明起来,然后又是一波热流烘在了眼前。
这天已经不适合用外衣将自己裹住了——甲儿感觉自己要化掉了。
抬起手放到头顶想将身上的斗篷脱掉,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娘亲说了一句:
“哎,不可以哦,拿下来我们会被发现的。”
“哦。”
好吧。
放下手,被暑气蒸腾得脸通红的小龙,只得继续露出一双眼睛,跟着娘亲继续往村子内部探索。
这真是一个荒凉的村落,荒凉到几乎没有人气,甲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放眼望去,只见家家户户的土墙都已经成片成片的剥落,裸露出墙里草筋纵横的纹理,风一吹,有好些都被吹出来悬挂在屋顶随风飘扬,看着萧索无比。
村子四周围的花草植物也已经枯死,高的矮的都只留下一个个干枯焦黑的躯壳,在风吹日晒中渐渐湮灭。
最严重的是村子前面的河道,看着已经干涸不知多少年了。河床裂成蛛网般的纹路,缝隙里嵌着锈蚀的农具、破碎的瓷碗,还有一些些已经干枯了的动物尸体,看着怪渗人的……
整个村子好像都在无声地风化。
甲儿看着眼前这景象,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明明是地处同一地界,牧云族里鸟语花香春暖花开,这村子就如此的满目疮痍荒凉破败,就好像从天堂来到了地狱,这让刚从牧云族出来的小龙十分不适应。
跟着娘亲继续往深处走,走到村子里的一些拐角处时,他们稀稀拉拉遇到了几个坐在角落里乘凉休息的老人——原来这村子里还是有人居住的。
看到村子里来了两个外地人,还是这幅怪异打扮,那些老人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们只是暂时停下了聊天的声音,随后用略微好奇的目光审视着这外来的二位。
村子里许久没来外来者了,乍一看见确实很稀奇,然而这又激不起他们多大的兴趣。
一年到头苦闷而又难熬的生活已经将他们打垮,在水深火热中活了几十年,如今除了继续在这荒世中苟延残喘下去,他们再没有别的事要做。
这犹如深陷荒岛孤独无依的感觉重击着甲儿,他鼻子呼哧呼哧的,呼吸越来越重:
“娘亲,这儿只有老人了吗?”
他担忧地问,如果一个村子里只有老人,那么这个村子很快就会灭亡,等所有老人都死了,这个村子就会慢慢地彻底消失不见,往后再也没有世人记得。
这多恐怖呀。
小龙幼年心性,光想想他就觉得惋惜。
“不会的,跟着娘亲继续往前走。”
“好的。”
踩着被晒得发热的石子路,在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甬道之后,甲儿和娘亲来到了村子里的晒谷场。
这儿虽是晒谷场,但是诺大的一块空地,只有一块日晷躺在正中央。
这日晷甲儿没见过,他甫一看见,就要好奇地走过去要摸摸。反正也没有危险,应龙就随着他。
这巨大的日晷比小龙身子还大,只见甲儿围绕着这个转了几圈,随后就把手放了上去。
嗯,有点烫。
正午的日头已经将日晷晒成了一口咕嘟咕嘟冒泡的大锅。
“这个是什么呀?”甲儿问,躺上去晒太阳正舒服,是村里人晒太阳用的吗?
“是人族看时间用的。”
“看时间?”甲儿疑惑,这能看出什么时间?他盯着眼前这块巨大石头——啊,上面的指针早已弯曲。
“娘亲知道现在几时了吗?”
“嗯,现在是未时一刻。”
应龙脱口而出。
“真的吗?”小龙眼睛睁大,眼里露出了崇拜之色。
看着儿子那傻样儿,应龙清清嗓子:“当然是真的了,娘亲什么不知道。”
“娘亲好厉害!”小傻子被忽悠得眼睛发亮,此刻,在他的世界里,娘亲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咳咳,还好啦还好啦。”
正当母子俩一唱一和说得正起劲的时候,晒谷场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阵鸣钟声,还伴随着像是有很多人的低语,就这样一下一下从脚底下传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甲儿以为自己又触碰了哪里的禁制,他四处查看,看自己是不是又惹祸了。然而还没等他弄清楚身边发生了什么,娘亲已经拉着他的手往后面走了。
原来晒谷场后面是一个更大的广场,母子二人走过去,赫然发现这里乌泱泱的聚集着一大群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应有尽有。
原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刚刚还认为这是一个荒村,现在乍一看见这么多人,甲儿觉得十分不习惯。
“娘……娘亲,这里……这里……”
小龙结结巴巴的,他没想到只是拐了个角,就突然看见了这么多人——那其中还有许多小朋友。
娘亲抓着他稚嫩的小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甲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脚下地面还在颤,头顶不断地传来钟鸣声,这乌泱泱的一大批人,全部都跪在广场上。
甲儿看着,大概知道这群村民在干什么了。
这是在祭祀?还是祈祷?
人人口中都在念念有词,但是走近了,却不知道他们口中在念着什么。
甲儿和娘亲脚步轻轻,向着人群越靠越近。
一直到了近前,都没有人发现。
大家都只是闭着眼睛虔诚地跪在广场上——对于这些外来之人,村民们都漠不关心,所以就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大概就是一场浩大的祭祀活动,从准备的那些东西就可以看出:一些风干的肉、泥塑的牛羊、颜色尽失的彩条还有一座早已干枯的枯井。
这边是将这群人聚集起来的所有东西了。
其实广场前面还有一个破败屋子,看着像是祠堂,只不过屋顶上面的泥巴都掉落下来了,祠堂也是四处漏风,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连个正经牌位都没有。
就是如此凋敝。
再从众人跪着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正前方,正站着一个老者。这老者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看着像是灯火将熄之人,但是眼神还是十分铄熠。
这老者应该是举办这场祭的主持人。只见他站在那,正聚精会神地挥舞着手里的彩条,一边挥舞,一边嘴里再念着些咒语,等这些都做完,他又开始向天祈祷,最后做出一些怪异的姿势。
这独特的祈福之法,饶是应龙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
众人在底下呜呜咽咽一阵之后,大家慢慢爬起来,然后依次进入那个破败的屋子,各自磕头之后再外出。
随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应龙和甲儿这奇装异服的样子,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
这么热这么干燥的天,这两个人居然还穿着斗篷,真是冬箑夏裘不合时宜……
身上凝聚的眼神越来越多,甲儿感觉到了周围人在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们,他登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娘亲,我们……”
他也觉得自己和娘亲的装扮在这村民面前看起来格格不入的。
这些村民穿得又少又薄,身上就是一片简单的布料蔽体,不像她们,全身上下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崽崽一出声,应龙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要是又暴露了又被妖兽抓走了娘亲可管不了你了。”
“……”
“哦。”
好吧,鉴于出来这么多次被妖兽抓走的经历,甲儿觉得这次还是先忍忍吧。
忍忍,忍忍。
没等他忍太久,等所有人都祭拜完了之后,他和娘亲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后面简直就是水泄不通的程度……
面前开始出现一张张相似的脸,都是一些焦黑的、凄苦的、饱含沧桑的脸……
了无生气、毛发干枯、眼神焦躁。
如果不是这些人的眼珠子还在转动,甲儿一定以为这都是些假人了。
还是些捏得不怎么好看的假人。
“哪里来的?”突然间有人戳了戳小龙的衣袖,小龙赶紧缩回。
“穿这么严实?山上下来的?”
“也不嫌热。”
“眼睛挺大,就是个子小了点儿……”
啊,这些人在说什么啊?
甲儿愤愤,他挡在娘亲面前,想把这些人喝退回去。奈何这么村子被世人遗忘很久了,如今村民见到这么个怪头怪脑模样的人,根本都不害怕。
真是一群刁民!
正当应龙准备将孩子拉回来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分开条道,刚主持祭祀的那位老者走上前来。
他老态龙钟,腿脚不便,一根拐杖杵在地上“笃笃”作响,看着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走一步喘一声,身边一直有人伸手将他扶着过来。
缓慢地来到她们面前,这老者堪堪站定。
应龙见他并不着急说话,只是眼珠子转动,骨碌骨碌地盯着她们,眼里精光四溢。
众人对这老者很是尊重,见他来了,大家都稍稍退后,也不再动手动脚的了。
甲儿安静下来,他自顾自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再抬头,那老者收起一闪而过探寻的表情,他面露笑容眼含慈祥的鞠躬作揖道:
“敢问二位从哪里来,怎么突然来了我们涸砚村?有何贵干?”
“不贵干呀,我就和娘亲出来转转。”
甲儿心里嘀咕,这里的人长得好凶恶……
被一众人盯着,母子两个并不说话,时间久了,那老者鬼精鬼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厢对立许久,眼看着有些话不方便,那老者一挥手让村民都散了,自己就在这祠堂前恭候着这两位。
人少了,甲儿才觉得渐渐放松,他甚至想去祠堂玩。
只是刚迈开步子还没来得及踏出去,他的衣领就被娘亲一把抓住,抓住之后原地转了一圈,他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娘亲身边了。
“二位是突然造访的圣人,突然入我涸砚村,是有要事要干吧?”
“怎么这么问?”
应龙懒懒开口,她方才不说话,也是被暑气蒸着了,本想就此缓一缓,哪知旁边这个小东西并不安分。
老头听她这么说,他眼睛冒光地说:
“我方才求神祈福,得上界告知,今日将有神人到访,能解救我村于水火之中。”
就刚刚那个跳大绳的样子还被能上界告知了秘密?这还挺厉害的。
“想来我们祈福完成,就看见二位现身我涸砚村,这不就是上天的旨意?您二位不就是解救我村的天降圣人?”
还挺能扯,应龙懒得理这糟老头子的话,她手一抬,碰碰身边人的小胳膊,那小跟班立刻会意。
“什么水火呀?”甲儿大声问道。
“呃,啊?”那老头没有会过来意,没明白小龙问他解救他村于水火之中,是哪种水火。
“我问你,要我们帮什么忙呀?”甲儿好脾气地道。
“啊,是这样子的。”那老头跟看见了救星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
“千百年前,我们这儿还不叫涸砚村,而是叫碧溪村,只因村旁有清澈溪流,水色如碧玉,所以得了这个名字。听我们村老人说,我辈祖上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雪山脚下,每年不管什么雨季旱季,因着天然的地理优势,从来都有充沛的水源可供使用,那时候的村子里还不是这样……大家依水而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粮食丰产、生活安居乐业,没有任何天然灾害。那时候牧云族只是一个小小的妖兽部落,还成不了什么气候,它们连一个固定的栖息地都没有,整日就在雪山脚下东躲西藏,躲避天敌的追击,同时寻找可供安营扎寨的地方。”
“本来人妖殊途,不可共居,它们过它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可就这样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日子久了,双方还是有了牵扯。”
“雪山脚下地势崎岖,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唯有远离山脚下的这一片平原,既可农耕,又可放牧。我们自古以来就农牧为生,时间久了,这片土地上,既有麦浪翻涌,又见牛羊遍野。那牧云族里的一些年长的妖兽,见此地肥沃,于是就盯上了这块土地……它们几次过来争抢,都没有抢到,本着各退一步的打算,我们本不想追究,哪知对方并不领情。妖兽就是妖兽,生活在这世上,丝毫不讲规则道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它们汇聚了全族之力,与我们进行了一场混战。那场混战斗得血流漂杵、天昏地暗,双方损失惨重。但好在我们根基深厚,占着天然的地理优势,凭着祖上率领族人拼死一搏,将牧云族重创,才勉强守住了这里。”
甲儿听得目瞪口呆津津有味,他实在想象不到,这村子当初粮食丰产、土地肥沃是个什么样,真实存在吗?明明现在来看,这村子干枯得已经快要灭亡。
带着疑惑,甲儿抬起头看娘亲,但见娘亲并无什么触动,他只好转头继续听着。
“守住了然后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十分好奇。
“土地守是守住了,祖上原以为可以一劳永逸,但牧云族的妖兽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高人的指点,它们从一个东躲西藏的闲散部落,一举在雪山脚下扎了根,只是山脚下崎岖不平,连走路都很难,更遑论居住。它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建成一个部落……部落建成之后,它们依旧不死心,继续打量这一片平原的主意。原本人要居住,又要农耕放牧,这儿平原就这么大,土地条件有限,但是它们步步紧逼,就要将我们饲养牛羊的土地,占为己有。”
“双方曾经僵持了好几百年,世世代代下来,祖上依旧寸土不让,就依着这依山傍水的环境,一直维持着现状度过了好些年的好日子,只是两方的战争旷日持久,总要有一方先忍受不了……牧云族就率先打破这场拉锯战,它们族人不知道从哪里寻求了歪门邪道,得了一个什么回寰咒,此咒对水系有巨大的封印术,自从它们运用了此咒,我们村子里的碧溪河的河水就在慢慢减少……起初以为是雪山融化得慢了,后来才发现,是被此咒慢慢封印了。”
说到这里,应龙终于感了点兴趣,她开口:“还有针对水系的封印咒术?”
“是呀,此咒祖上闻所未闻,这必定不是普通妖族能拥有的东西,怕是牧云族攀附歪道,用本族珍贵的东西换来的。”这老者虽然语调平平,但是语气是掩藏不住的不屑与憎恶。他必定是痛恨极了这些个旁门左道,但是自己又毫无办法。
“世上居然有此咒术……”应龙呢喃,她脑子里想的是,若是回去用此咒术对付那海底笨龙,他会不会吓一跳?觉得自己法术失灵了?
可能哦,想一想那笨蛋可能会有的反应,她禁不住莞尔一笑,此笨蛋也决计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针对水系的咒术……不过他可是堂堂东海龙王,普通的咒术对他来说,应该不管用吧……
“所以这河水就慢慢枯萎了,你们村子也就慢慢荒废了?”
说到这里,那老者脸色灰败,似乎难以接受:“倒也不是慢慢枯萎的,这咒术会反噬,牧云族那一帮妖兽,并不能完全控制这咒术,在封印河水的同时,它们那些先祖,也在一个个离奇地死亡……”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咒术,应龙当即想,她可不能用这个来逗那海底笨龙了。
“这代价太大,牧云族承受不了,在与我们祖上最后一次大战后,出于对整个部落的根基考虑,它们最终决定殊死一搏。”
“殊死一搏?”应龙好奇。
“据祖上记载,当年牧云族里的一些长老,无论修为多少,最终都决定以身祭祀,将肉身消逝后的白骨与上古玉琮合埋,埋在雪山流下来的河流里,借此控制住回寰咒,彻底封印住旁支水系。”
以身祭祀?居然舍得用这样的方法……
应龙稍稍有些惊讶,活了上万年,她见证过不少族群的诞生与存亡,基本上都是顺应天道,顺势而生,逆势而亡,像这样压上自己命脉,强硬扭转全族命运的,还真是少见。
如今的牧云族,已经是个环境优美、四季分明的世外桃源模样了,里面居住的人安居乐业,再没有当初东躲西藏的狼狈。现在这个部落唯一的问题就是……生活在里面的子孙后辈,如今一个个的已经被生活温煮地有些傻气了,傻气到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这很难让人想到它们祖上曾经是济河焚舟、背水一战的狠辣角色。
果然只有祖上作出牺牲,才能让后辈享福啊。
应龙感慨,不过一个妖族,先祖居然能有如此魄力,她也当是刮目相看了。
甲儿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咒术?什么祭祀?什么封印?他脑子已经混沌了,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连娘亲都被吸引了,他怎可能不被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