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海更深》Claudette

18、第 18 章

　　雪山脚下，坐落着连绵一片的高脚屋，那些高脚屋与高脚屋的连接处，都是些木质的连廊。

　　大概因为年代久远，飞吹日晒，这些木质的连梁每当被人踩过，总会发出些“咚咚咚”的声音。

　　近来，这些“咚咚咚”的声音尤为明显。

　　牧云族作为一个群居部落，他们世世代代就居住在这样一排排高脚屋里，上面住人，下面蓄些干草，或者将一些未化成人形的小牛犊小羊羔放在里面饲养。

　　某日正值晌午，整个部落里面静悄悄的，连一丝声音也无，等日头稍稍落了些，天气凉快了，族里的人开始慢慢外出活动了。

　　空气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忙活声，看似和往常一样，但经历了那等事，整个部落里的氛围还是有些低沉的，不似从前那般热闹。

　　在这忙中有序颇为和谐的时刻，空中的木质走廊里突然又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咚咚咚”。

　　当地的村民，对最近这此起彼伏的“咚咚咚”声已经很习惯了，因为摸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看见有只小东西在上面飞速地蹿来蹿去，他好像永不知疲倦。

　　那是甲儿在上面飞速奔跑。

　　这一段时间以来，要属谁最开心，那必属这只小龙了。

　　甲儿从未见过这种上下二层木质结构的房屋，是以和娘亲进了这牧云族以后，他天天在这高脚屋上面乱窜。

　　从这儿到那儿，从这一圈到那一圈。

　　应龙时不时的，就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在上面兴奋地奔跑着，谁也拦不住他——有时候“呼”地一下一个身影就过去了，还伴随着他那独特的“咯咯咯”笑声。

　　“有这么兴奋吗？”应龙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忍不住扶额。

　　这天，甲儿又在上面跑，脚步声哒哒哒，听着很清晰。不过这次他可不是随便瞎跑，他这次是有目的的。

　　过了一天中最热的那个晌午，牧云族里的小辈们，也开始出门干活了。

　　只见某几栋房子里，陆陆续续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聚集了一些“小朋友”，它们互相打量着，见对方都收拾好了，当中个儿最高的那个说道：

　　“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嗯！”

　　“嗯！”

　　剩下那几个陆陆续续应道。

　　一行人准备出发，只是刚走还没几步，就感觉有一阵疾风突然从它们身边刮过。

　　风止，大家抬眼看，只见前面有个身影，挡住了它们的去路。

　　甲儿就这样双手张开，突然出现！

　　那一群“小朋友”们看到他的身影，大家面面相觑。

　　是那个不速之客！

　　那个跟着他娘亲，突然闯入它们家族的不速之客！

　　众人想到族人前两天的遭遇，对这只小龙没有好脸色，大家只沉默了片刻，便决定忽略他，继续往前走。

　　只是刚抬起脚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甲儿突然又上前，一下子蹿到了它们面前。

　　这速度之快，把“小朋友”吓了一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只“小妖怪”要干什么。

　　只见他长得奇奇怪怪的，虽然身体圆溜溜，但头上长着两只角，这角跟它们的还不一样……

　　甲儿才不管人家怎么看他呢，只见他拦住人去路之后，就一直盯着人家看，来回扫视。

　　看着看着，他将双手折叠在胸口，屁股一撅——突然就开始摇晃起了身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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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小龙看起来很兴奋，可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大家都很莫名其妙，可都是敢怒不敢言。

　　面前这人的娘亲前几天毫不费力地就将它们的圣水河给冻起来了，且到现在都还没解冻，这让大家印象深刻。

　　人群中沉默了好久，没人说话，“小朋友们”不断交换眼神，彼此默契无言的商讨过后，到最终，为首的那个勇敢地站出来，他对着甲儿高声道：“请你让一下。”

　　“请我让一下，好哇。”甲儿点点头，他依旧撅着屁股晃来晃去——他是真的很开心。

　　众人无语，他说好哇结果没让。

　　“请你让一下，我们要出去。”为首的那个又高声说道。

　　“你们要去哪里呀？”甲儿萌哒哒地问。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这“小妖怪”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他在打探消息吗？有这个可能，这么一想，“小朋友”的面上都有些凝重。

　　“我们有要紧事，请你让我们出去。”又有一个小丫头模样的脆生生开口。

　　“什么要紧事呀？”甲儿缺心眼似地问，似乎今日不问个明白他是不会罢休的。

　　“我们要去种草籽唔……”有一个憨头憨脑没什么心眼子地回结果还没说完被那个高个子的给捂住了嘴巴。

　　“牛轰轰你给我闭嘴。”

　　种草籽？甲儿在心里盘算，什么是种草籽？他没见过，但是见这些“小朋友”都背着一个个大竹筐，那肯定很有意思。

　　“我也要去！”甲儿大手一挥道，说完他继续撅着屁股摇晃着身体，一脸期待地看着大家。

　　大家当然不可能带他了，这是族里每年春天小辈们必须进行的活动，怎么能带这个外人呢？还是个擅闯它族的外人，万万不可带。

　　“带我一起去吧！”甲儿继续商量，他还开始撒娇。

　　“小朋友”哪里懂他的这些心思，为首的那个站出来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跟着我们，还请你尽快走开。”

　　甲儿不走开，他只顾着自己原地撅屁股扭动高兴着，反正他不着急。

　　为首的看这“小妖怪”赶不走，它们也不能强行推开，万一推倒了，把他娘亲招来就不好了。

　　大家见没办法，开始原地商量了起来。

　　“青野，怎么办呐，我们直接走吗？他速度好快的，我好怕他娘亲……”

　　“小棉，干什么要害怕，我们又没伤害他。”

　　“可是我们要怎么走呢？”

　　“你们别着急呀，要不然我去把他引开？”

　　“不行不行，大家要一起走的……”

　　甲儿眼睛眨巴眨巴，就这样正大光明地听着人家讨论避开他的策略。

　　商量来商量去，这群小伙伴们也没商量出来个对策。

　　甲儿就站在这群小伙伴的对面，见它们没辙子了，他关切地问：

　　“你们商量好了吗？”

　　人群中有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眼见着今天天气晴好，微风不燥，正是播撒种子的好时候，本来它们早就该出发了，如今却被这“小妖怪”挡住了去路。

　　“我把他拉住，你们快走吧，我随后追上你们。”几个小妖兽里面其中有一只金色的说道。

　　“不行的，金宝，他速度肯定比你快，也比我们快。”

　　“那我们把他带着呗。”

　　“轰轰你能不能不要添乱。”

　　“那怎么办呐？再不走我要饿了。”

　　“大黄你别着急。”

　　“……”

　　甲儿眼神滴溜溜的，谁说话他盯着谁看。大家七嘴八舌一顿说，他的眼神就在面前一群人身上巡视来巡视去。

　　过了半晌，眼看着再不走时间就不够了，大家暂停下来，目光再次凝视着面前这只“小妖怪”。

　　他还是睁着大眼睛，面带微笑地看着它们。

　　最后一场无声的交流过后，还是由青野站出来，对着甲儿诚恳道：

　　“我们五个一起请求你，别挡着我们，能否放我们过去？”

　　“嗨呀。”甲儿大手一挥，接着豪爽道：

　　“青野、小棉、轰轰、金宝、大黄，我们一起走吧！”

　　“……”

　　“……”

　　“……”

　　这下真没辙了，不带着这只“小妖怪”，它们真是哪里都去不了，而父母今天交代，这批草籽它们今天是必须下完的……

　　算了，他跟着就跟着吧。

　　一行人背着竹篓，认命地往前走，甲儿如愿跟在后面。

　　“走咯。”

　　人人都背着小竹篓，就甲儿没有，不过他还是很高兴。

　　第一天是如此，到了第二天，大家刚出门，走廊上就照例传来了“咚咚”声，随后一个身影按时出现！

　　到了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第五天……

　　众人已经麻木了，只要出门，就能看见这只“小妖怪”在等着它们。

　　他也不跟着他娘亲，他就跟着它们一起出去撒草籽……

　　哦，对了，据“小妖怪”自己说，他叫敖甲，来自东海，今年暂时不知道多少岁，等问过了娘亲再告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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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应龙如今已经彻底将自己的崽崽放在牧云族里了，她自己有时候出去，都不带告诉甲儿一声的。

　　反正这小子玩疯了，只要没有什么危险，随便他去哪里玩吧。

　　她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干。

　　看着外面光秃秃的世界，她一步一步往山脚下走去。

　　在牧云族呆久了，乍一出来还真有点不适应。

　　牧云族里面春深似海，到处都是鸟语花香、绿意盎然。可这外面却像是被天地遗忘的角落，到处都是戈壁沙漠、荒凉一片。

　　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里，空间仿佛在这热浪中完全变了形，干燥的沙石就这样抚摸着人的脸颊，一切都是那么地让人难受……

　　应龙穿着斗篷，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山底下的小山村走去。她的脚步碾碎干裂的土块，发出细碎的咔响。

　　与此同时族里。

　　“撒草籽~”

　　甲儿一边挥洒一边奔跑，诺大的草地，就看到他一个人的身影在狂奔。

　　由于他没有竹篓，自然也没有草籽，所以撒完了他就回来，随便摸到一个人的筐里，从里面掏出一把，然后继续撒。

　　他又快又灵动，短短的半天一个人承包了大半的活。

　　众人对此很有意见，它们同时也觉得奇怪。

　　这“小妖怪”也太自来熟了吧，无论和谁，他都像是和人家认识了好久了一样，随便往人家筐里一掏就走了。

　　一点也不怕生！

　　牛轰轰累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有如打了鸡血一样满场狂奔的“小妖怪”，它羡慕不已。

　　“轰轰快起来，这是倒数第二天播种子了，今天必须得播完，不然明天又来不及。”

　　“我累死了我先歇一会。”地上的小胖子道。

　　“我来！”

　　甲儿蹿完了一圈回来，他利索地背起来了人家的竹篓。

　　这是他第一次背竹篓，他感觉很好玩。

　　“哎，不行！”有人话还没说完，小龙已经背着竹篓走了。

　　坐在地上的轰轰被狠狠瞪了一眼，它感觉有点心虚。

　　甲儿很快活，他努力干活也不觉得累，跟大家在一起玩他就更是高兴。

　　勤勤恳恳撒完了一篓子，他居然是最快一个撒完的，回来背着竹篓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一群人开始围着他，甲儿以为大家终于要来和他交朋友啦。

　　兴奋的表情刚刚溢于言表，人群中有人就开始发话了：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

　　“对呀，你都跟着我们好几天了。”

　　“我们也不要你帮忙干活。”

　　“是的是的，我其实自己可以撒完的。”

　　轰轰被人推了一把，它嗫嚅着开口。

　　啊，原来是这样，大家不是来跟自己交朋友的。

　　甲儿乖巧地将竹篓子放下，他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第一次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为什么呀？”想来想去，他只问出了这一句。

　　“没有为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还有你娘亲！”

　　“对对。”

　　看着众人依次点头，甲儿不解：

　　“就不能带我一起玩吗？”

　　“不可以。”小棉开口。

　　“为什么？”小龙固执地只会问问什么，明明他们看起来一模一样大呀。

　　“因为你娘亲把我们族的圣水都给冻起来了，你看，你撒完草籽，我们都快没有水浇地了。”

　　半大的一个竹筒里，里面只有零星一些水，看着确实是没有水浇地了。

　　是这样吗？甲儿挠挠头，他不再无忧无虑地傻笑了。

　　“所以，你和你娘亲快快离开这里，我们的生活就能很快恢复了，你知道吗？”

　　“是的是的。”

　　原来大家如此讨厌他，好吧。

　　万里无云的天底下，空气都有些静默，不知过了多久。

　　“那我先走咯。”甲儿最终轻轻地开口，他虽然很想以活泼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而他声音就是高不起来，就这样很低很低……

　　众人看他这样子，心里居然难得的燃起了一点恻隐之心，这家伙这样看着还蛮可怜的。

　　不对，他怎么会可怜呢？他有个那么厉害的娘亲，厉害到族长都要听他们的话……他的娘亲简直没把整个族放在眼里……

　　不要觉得可怜了，还是让他们快走吧。

　　“我先走咯。”甲儿也不知道实在跟大家告别还是在自言自语，他说完，放好小竹篓就走了。

　　第一次背小竹篓，他原以为很好玩，其实有点重的，但是随着里面的草籽撒完了，竹篓会一点一点变轻，这还是很好玩的。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家伙会嘻嘻哈哈地突然转身又蹿到他们面前，弯着大大的笑眼说：

　　“我又回来咯，我们一起玩吧。”

　　可是没有，甲儿这次很安静地走了。

　　整个草地一时寂静无声。

　　隔天是最后一天撒草籽的日子了，大家出门的时候，都能略微地感觉到不适应。

　　此前如期出现的哒哒声，还有奔跑在走廊上潇洒快乐的身影，在这最后一天，都没有出现。

　　啊，那只“小妖怪”居然真的没有过来，这是最后一天了啊。

　　大家看着彼此，在互相清点了一次人数之后，就沉默着排队出发了。

　　奇怪，最后一天谁也不想说话。

　　甲儿没去跟着人家撒草籽了，他有自己的行程。

　　这天，他跟着娘亲出来了。

　　虽然出了这牧云族，但也只是暂时出来，他们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想起之前小朋友对他说过的话，说要他和娘亲赶紧离开它们族里……说不难过是假的，甲儿难得有心事了。

　　不过他不是特别特别特别地伤心，跟着娘亲出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甫一出了那个结界，身上水分立马蒸发，甲儿立刻就感觉到自己脸上紧绷了起来。

　　鼻腔里呼吸灼热，脚底下踩的又是龟裂的土地了。

　　像刚来这里那般，一大一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这块土地上，每走一步都能带起飞扬的尘土。

　　走了好久，中途停下休息的时候，应龙看着怀里有点不安的扭动着自己身躯的孩子，她觉得有些异样——难得看到自己的孩子这么沉默，于是她柔声问道：

　　“甲儿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甲儿嗡嗡道，外面的天气好干哦，干到他和娘亲都觉得不舒服了。

　　“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对不对？”

　　“没有，娘亲，我就是想出来玩。”

　　甲儿看着娘亲，心里想的其实是——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他。

　　好吧，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不带自己玩就不带自己玩吧。

　　跟着娘亲一脚一脚的走到了一个村落里，在村头，娘亲给他把斗篷穿起来了。

　　这斗篷是父王给他亲手制的，刚出东海时穿着还有些长，都拖地了，如今再穿，已经正正好了。

　　小龙如今手脚都长长些了，再不是原来那个短短的、团团的小家伙了。

　　“娘亲我们去干嘛？”每逢穿上斗篷，甲儿都知道他要去人族了。

　　“我们去人类的村子里看看。”

　　应龙牵着孩子的手，一步一步穿梭在村落里，周遭没有人注意她们，也没有人认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