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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绑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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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碧青色的玉门环在月色下泛着冷光,谢行清屈指轻弹门扉上缠绕的朱砂咒文,暗红的符文竟如活蛇般扭曲挣扎,随后瘫软成一条直线,仿佛被人抽了脊骨。
门上缠绕的咒文扭曲如蛇身,不禁让谢行清回忆起刚刚来时路上的那条蛇妖。
那条蛇妖,胆子最大,妄图用尾巴勾搭他的脚。妖性极重,谢行清不看他的眼睛,都能感受到他丝毫不加掩饰的贪婪。
这样的一只歧途恶妖,他想不明白北方神为什么要养在身边。
为了教化他吗?
谢行清兀自地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
门上是很常见的封门咒,只是摧动咒法所需的灵气有些多。
这很合理,寻常精怪没有这样多的灵气,纵使知道咒语也打不开门,也算是最大程度地保证了藏书阁的安全。
他低声念咒,咒语化作冰棱似的音节刺破结界,封印顷刻碎成满地的银灰。
推门刹那,陈年的墨香混着泉水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吱呀”一声,门自动关上。
谢行清身处黑暗里,感觉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没有一盏灯,窗户也很少,仿佛幽黑阴暗的牢笼。
谢行清的指尖燃起一豆幽蓝色的火焰,跃动的冷光霎时撕开黑暗,照出高耸入云的檀木书架——
那些蒙尘的《云麓秘卷》,《长生锻体》,《天工机巧》……正层层叠叠地堆至穹顶,分明是凡间帝王穷极一生,耗尽千里江山、万石珍宝也难窥半页的宝典。
他回忆起刚刚看过的史书,想到,或许很多皇帝和高官求而不得的孤本真迹就摆放在里面。
谢行清张开手掌,将指尖的灵火送了出去。
灵火幽幽地浮在半空,就像鬼火一样。但又比鬼火更加明亮,室内就如白昼一般。
"主人,凡人的话本小说等等也都在这里了。"
僖夫子扒在他肩头小声提醒,瓜皮小帽被灵气掀起的风压得紧贴头皮。
谢行清正用三根手指捏着本《唐诗三百首》,闻言漫不经心地答道:"嗯。"
僖夫子又悄声提醒:“主人,我们要不要去吃饭?到饭点了。”
谢行清头也不抬,他翻到下一页,几乎是用气声说:“不去,我不需要吃饭。”
他随口问:“你需要?”
可能是谢行清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听起来就有些威慑力,僖夫子瑟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僖夫子看谢行清全神贯注地看书,也不敢说话,屏气凝神。
时间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这里的书大多讲的是文人侠客写的诗歌,游记,传记,小说等等。也有一些现代的科学,但不是很多。
书的内容并不晦涩,谢行清几乎是一目十行地读。
谢行清随手拿起第六列书架上的最后一本书,打算看完这本就离开。
忽的,暗格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咔哒”声。
谢行清倏地抬眸,幽蓝的火焰感应到他的目光,霎时变得猛烈起来,顺着视线窜上了三十丈高的书架,照亮了高高的天花板。
他看见书架的最顶层,落了一层浮灰,明明不该有书的,但却孤零零地躺着一本书。
谢行清一眯眼,才看清那是一本裹着皱巴巴人皮的古籍,名叫《禁咒实录》。
当他触到书脊瞬间,泛黄的纸页就像感应到活人的小猫咪一样,竟自动打开,翻至了记载"缝合咒"的章节。
他一怔。
竟然还有专门的一本书?
谢行清压下心底泛起的不可思议,他前后翻了几页,迁魂术、易容、催灵咒……
——都是他编写的。
他从没传授过这种邪术,作者是从哪知道的?
但真正让他觉得有趣的是,编录这本书的人,竟然专挑邪门的、怪异的术法来写,正儿八经的咒法是一个也没录上。
一缕白虎的毛发从书的夹页里掉出,正好落在他的手掌心。
“倒是个有趣的誊抄者。"
谢行清斟酌了下,合拢手指,把白虎的毛发塞进袖口,稳稳收好。
身后忽然响起玉珏相击的脆响,“吱呀”一声,门再次被推开。
江从盏就像鬼魅一般悠悠地站在黑暗里,倚在了第七列书架旁,玄色锦袍的金线暗纹随呼吸流转,明明灭灭的是袖摆上的花纹。
"看了一晚上,不觉得累吗?"
江从盏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怕打扰了这里的古籍。
谢行清抬眼瞥向江从盏,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江从盏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答非所问,反问道:“你来了多久?”
“我刚刚才来的。”
江从盏淡定地解释道,“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蛇妖跟我说你在藏书阁里。”
啧,还是那帮低贱的小妖。
谢行清懒得回复他的这句话,他扬起手里的《禁咒实录》问:“这是谁写的?”
江从盏怔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一般地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记不清了,很久了。”
他奇道:“这书里记载的都是上古时期的秘术,你应该见过吧?”
谢行清把书合上,拧着眉头想了一会,才模棱两可道:“嗯,的确是。”
“这本书我带走了。”
谢行清纵身跃下,就像轻盈的燕子,但语气却是强硬的,就如同他只是在通知这本书的主人罢了。
江从盏闻言,没拒绝,只是笑了。
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你要是想拿走,就去我房里用宵夜。”
“等你跟你的僖夫子两刻钟。”
话罢,他转身就走了,声音混着剑穗上铃铛的余韵消散在夜色里,似乎从未来过一般。
门上的玉环叮当响了一阵,又在寂静里复归寂静。
外面已经是深夜,月轮碾过中天时,谢行清正站在庭院青砖上。
夜露顺着他的月白色衣摆滴落,在砖缝里凝成冰晶。
僖夫子的生物钟与人类一样,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了。
它蜷在谢行清的肩头打盹,瓜皮小帽随着呼吸起伏,额心的一点金痣明明灭灭,如同一盏呼吸灯。
凉风习习,带来青草的味道和夏夜的蝉鸣。
风轻轻地吹起谢行清的衣摆,傍晚还熙熙攘攘的院子,现在已经静得落针可闻。
他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好像已经遗世独立。
东厢房的纱窗透出暖黄的光晕,谢行清伸出一根手指扶了下瞌睡的僖夫子,眼神却情不自禁地看了江从盏的屋子一眼。
不知道江从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行清心里盘算着,明天先把那些书看完,再去找找有没有替代缝合咒的东西。
后世的鬼灵精怪这么多,神明也有四位,法术方面……想必一定有所精进,不至于没有替代品。
他确实放心不下这个半吊子的缝合咒。魂魄没修好的话,自身用灵气就会相当受限,就如同习武之人却被折断了双腿,极其不便。
他大致算了下,能使出一成功力来就算好的了。
而且,这缕江从盏的灵气一直在自己体内的话,就像个定位器似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江从盏知道。
这可太不自在了。
谢行清微微皱眉。
江从盏不知安的什么心,方才在藏书阁还主动解释是蛇妖透露了他的行踪。
就算没有蛇妖,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在藏书阁里吗?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不知道这灵气的定位作用吗?
他琢磨着明天的事情,却没注意到一个细长的黑鞭子悄悄缠上了他的腰。
一条冰冷的活物——
细长的鞭子一瞬间收紧,谢行清眼睛猛然睁大!
有人要绑走他!
他的眼睛一瞬间睁大,厉声喝道:“谁?!”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妖气从上而下倾泻下来,像一匹厚重的布缎,最后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听见妖兽的呢喃:“小道君……”
谢行清皱起眉头,没等到下句。反而是他用力挣扎,却发现鞭子越收越紧,飞速带着他向半空飞去。
玄铁打造的鞭子竟灵活得不可思议,每片铁甲都倒嵌着细密的钉子,就像倒刺一样紧紧扣住谢行清。
僖夫子一瞬间从他肩膀上掉落,“咔啦”一声,在地上摔成了碎瓷片。
小东西的瞌睡一瞬间清醒了,它立马重组,冲着天上大喊!
“主人!主人,你怎么被绑架了!”僖夫子在地上奋力大叫。
“不好啦——”
谢行清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僖夫子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粒黑芝麻似的消失在视野里。
思考的功夫,谢行清已被拽入云层。
噬灵鞭穿透肩胛骨时,蛮力顺着鞭子传过来,震颤着自己的脉络百穴。
谢行清清晰地听见自己神骨开裂的脆响。
咔咔哒哒,一声声的,跟瓷器碎裂没什么区别。
三千余年前被万千重法反噬的旧创被引燃,瞬间发作,魂魄在躯壳里发出琉璃将碎的哀鸣,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崩裂——
数千年不曾感受到的剧痛如飓风一般瞬间席卷全身。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现在的他深知自己半点力气都使不上,竟然真让那骨片麟麟的长鞭卷着拖过嶙峋山崖。
这是……骨鞭?
他艰难地分出脑子来思考,谁会有这样的鞭子……
鞭身黑色扭曲的咒文如百足蜈蚣般极速蠕动,感受到鞭主的兴奋,将谢行清的灵气活活冻结在体内,一寸一寸地冰封住了脉络穴位,无法听凭主人的调动。
本来用灵气就受限,身上的旧伤又崩开了,血液像决堤的河流一般流出,带走了谢行清身上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没有灵气的驱使,就像将军没有军令,玉刃根本无法摧动,只得焦急地在手腕上震动。
他心里暗觉不妙,被这法器一捆,不仅是玉刃,什么咒法都使不出来。
那岂不是任人宰割?!
不知道这鞭子是哪来的,竟然有如此神威。
太强势了。
一丝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噬灵鞭第七次收紧时,谢行清终于确认了这具病躯确实挣不开这骨鞭。
鞭子上的倒刺卡在琵琶骨缝隙里,随着蛇妖腾云的动作不断磋磨神骨,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咬骨头。
下方的密林越来越小,急速退成墨绿色漩涡,仿佛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费劲地转头看去,余光瞥见巨蛇的尾鳞,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孔雀蓝的毒光,谢行清瞳孔骤缩!
——正是午间在江从盏院外叫嚷的那条蛇妖!
“放开!”
谢行清嘶哑地叫道。
鞭子卷着他迅速游走在森林里,余光里的森林极速后退。
“小道君呀,我劝你就不要挣扎了,还没有人能挣开我的鞭子呢!”
巨蛇感受到他的挣扎,停下来转头看向谢行清。
巨大的蛇头扭动着靠近他,他微微张开嘴,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滑腻的信子就舔上了谢行清的脸,得意洋洋地说道。
巨蛇贪婪的竖瞳盯着谢行清,睁开的眼睛有半人高。
"道君的手比刚刚蜕皮的小蛇还滑。"
蛇妖满意地感叹道,缠绕胸腹的蛇尾突然幻化成人手,贴着自己的尾巴,淫纹游走的指尖带起细密的战栗。
谢行清视而不见,佯装昏厥,一言不发。
它盘绕在谢行清身边,不依不饶,对谢行清垂涎三尺:“好生细嫩的皮肉,想来一定很好吃。"
蛇妖完全化出人形掐住他的下巴,他全黑的尖指甲刮过谢行清裂纹隐现的颈侧,嘻嘻笑道:
"以你这一身的灵气,吸干你……怕是抵得过百年苦修。"
“给你个机会!”他扭动着笨重的身躯,甩给谢行清一个得意洋洋的背影,嚣张道,“与我双修,共进修为怎么样?”
他没给谢行清说话的机会,尾巴一甩,就把他扔进了一个山洞里。
他从高空中摔落,撞碎洞壁时,后腰正正好好撞上凸起的钟乳石柱。
“砰!”
碎裂的灵石粉末沾在指尖,蛇妖游走时鳞片剐蹭地面的节奏,就如几千年前烈火中他恍惚间听到的声音一样。
谢行清的右手被锋利的碎石磕断,软绵绵地吊在胳膊上,他喉头涌上血腥味,不得闷哼一声。
脑子就像高烧一样迷糊,眼前模糊不清,已经无法清晰地看见,全是大块大块的色块。
巨蛇化成半人半蛇的模样从半空中降落进山洞中。
洞顶渗下的水珠在嶙峋白骨间织成蛛网,每一滴都裹着蛇鳞分泌的冷光。
惨白的月光从岩缝漏进来,照见满地碎骨上细密的齿痕,那些凹凸的印记像某种古老情书,记载着被吞噬者临终时蜷缩的弧度。
干草垛泛着尸骸浸泡后的灰黄色,每根草茎都诡异地拧成螺旋状,末端挂着凝固的银白色黏液。
腐烂的花瓣与蛇蜕碎片在角落铺成糜艳的绒毯,散发出发情期特有的腥甜气息,混着骨髓腐败的酸味在空气里发酵。
"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谢行清垂眸看着腕骨错位处渗出的鲜血,几乎是用气声说。
青玉刃在袖中无声地震颤。
"怎么?”
蛇妖解下谢行清身上的鞭子,竖瞳里浮起血色的漩涡,倒映着邪念。
蜕皮期的鳞片刮擦地面发出锉刀般的声响,像是巡视自己的玩偶一样绕着谢行清。
他捏起一个骷髅头递到谢行清的面前,诱惑道:“如此美妙的人骨,道君不喜欢吗?"
谢行清勉强抬起眼皮,没有说话。
巨蛇不断靠近,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显然是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不如省些气力,不必再跟我犟了。"
蛇妖忽然贴着他耳垂呵气,冰凉蛇信舔过锁骨处的陈旧箭伤,"待会儿洞府里的合欢蛊,可要你哭着求饶时才有趣……"
腥甜的妖雾灌入鼻腔,谢行清鼻头被刺激得一痛,酸涩感浸满整个鼻腔。
谢行清一口鲜血卡在喉头,让本不清晰的意识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