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神明再就业指南》落照前

8、碎玉倾天

　　“道君白天为何会出现在江大人的院中，身旁还有江大人的僖夫子？”
　　蛇妖继续问。
　　“江从盏的僖夫子极少亲人，那小东西却为了维护你的名誉，不惜与我弟兄几个叫嚣……”
　　谢行清其实没有听到。
　　他现在介于昏迷和沉睡的迷离间，几乎不能做出反应。
　　蛇妖忽然张大嘴，蛇妖獠牙刺入颈侧的瞬间，谢行清内脏被蛇妖巨大的身躯重重一挤，血顺着食管逆流，呼吸之间，他猛的被血呛到，喉间发出吃痛的闷哼。
　　“这难道不是和江大人暗通款曲了？”
　　鲜血瞬间呲了出来！
　　脖子上的两个小洞清晰可见，鲜血就像溪流一样汩汩流下。
　　滴滴答答，地面上多了两汪小血潭。
　　蛇妖满意地舔舔嘴角。
　　他饶有兴趣地围着谢行清转圈，好像是在欣赏他因缺血而惨白的脸。
　　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窒息的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晕眩却唤醒了谢行清的意识，他强撑着睁开一只眼睛，心一横，引出了自己的神血。
　　流逝的神血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焰，顺着骨鞭烧开了自己左胳膊被封的脉络——
　　灵气得以溢出，他尚且完好的左手紧紧一握，强行调动的灵气就汹涌地灌入玉镯。
　　玉镯瞬间被捏爆，玉刃终于得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旋着绞下了巨蛇的头！
　　“锃！”
　　头颅掉在地上，弹了几下，伸出的信子露在外面，还没来得及收回。
　　没了头，那具站在他身后的躯体却还能动。他的双臂猛的收紧，紧紧箍住谢行清的腰部！
　　谢行清感到自己刚刚有些许松动脉络又被封上了。
　　蛇妖很快又长出了新的头颅！
　　新的那颗头跟之前的别无二致，他把下巴枕在谢行清的肩膀处，贴着他的耳边吹风，甚至有了点委屈的意味。
　　他的尖长指甲扶摸着谢行清苍白的脸，似乎为谢行清的痛苦而感到兴奋。
　　“道君莫要再害羞了……”
　　“放肆！出言不逊！”
　　谢行清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忍着吐意，摧动着仅有的灵气，玉刃暴风一般削去巨蛇的头颅，削断了巨蛇的身体！
　　“咚！咚！”
　　现在是一个头，两只手，一条尾巴掉在了地上。
　　谢行清死死盯着那几块身体。
　　地上的巨蛇身体很快就又拼凑完整，他重新站起，迅速退离谢行清一尺的距离。
　　他的脸上尽是怒色，刚刚的低声下气彻底被扯掉，显露出他暴戾的真面目。
　　他指挥着鞭子不断收紧，一圈一圈的鞭子，就像九头蛇一样从地面上撑着鞭身直立起来，自上而下地盯着谢行清。
　　“怎么样？你不答应，老子就用这鞭子把你绞成两半！”
　　蛇妖的鞭风扫过洞窟时，谢行清心口处的缝合咒突然迸出金光——
　　那是江从盏用来黏合他魂魄碎片的灵气正在崩解。
　　荧蓝色灵光从心口莲花状的裂缝一点点地溢出，将他惨白的皮肤映得如同冰裂纹瓷器。
　　谢行清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在一瞬间感到天旋地转，心口的缝合咒摇摇欲坠，隐隐有碎裂的迹象。
　　他踉跄着就要倒下。
　　“喂！”
　　蛇妖见状不妙，赶紧跑了过来。
　　他只是想霸王硬上弓，却不想把人玩死了。
　　他游走过来探了探谢行清的鼻息。
　　还有气儿。
　　浑身发着幽幽的淡光，圣洁得好似不可侵犯，这种奄奄一息的人竟让他觉得更加兴奋。
　　尤其是眼前这人逞强的样子……
　　"道君这魂魄……"蛇妖兴奋地吐着信子，鞭梢精准刺向谢行清的琵琶骨，似乎要把他折腾死，"碎成这样还敢逞强？"
　　蛇妖伸手就向谢行清的锁骨摸去。
　　忽然，谢行清一激灵，用尽最后的力气，虚弱地说:“你放开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的眼睛咕噜一转，余光里瞥进山洞里。
　　谢行清勉强抬起一根手指，他颤颤巍巍地指向向山洞黑漆漆的深处，气若游丝地轻声说:“去里面。”
　　洞窟深处的月光碎成冰渣，谢行清的右胳膊抵着湿滑的钟乳石，破碎的衣襟下浮着层将熄未熄的灵光。
　　那蛇妖的尾鳞正剐蹭他脚踝，青黑粗糙的鳞片与苍白细嫩的皮肤厮磨，磨出的血丝混着鳞粉，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殷红的痕迹。
　　蛇妖心下大喜，他把谢行清身上的鞭子抽出来，搂住谢行清，迫不及待地道:“道君就是识趣，老子我一定让你……”
　　话没说完，谢行清腰部一个用力，双腿旋起，一前一后猛的卡住蛇妖的脖子，一个绞腿，把人掀翻在地上！
　　“咚！”
　　谢行清用了十足的力，这一踹，蛇妖在地上疼得打哆嗦，捂着腰起不来。
　　鞭子离体，谢行清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跃至半空，手上的玉镯刹那间全部解体成玉刃。
　　原本月白的衣袍已经完全被浸染成了血色。
　　谢行清单手脱下外袍，一扬，血衣就像翩飞的蝴蝶般翩翩降落。
　　谢行清左手用力握拳，震碎了最后一点缝合咒，荧蓝色的灵气没了缝合咒的限制，轰然炸开滔天的气浪。
　　“咳……”他抹去嘴角的血痕，清明重归灵台。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因为愤怒而涨大数倍身体的蛇妖，毫不犹豫地调动更多的灵气。
　　冰晶冲天而起，谢行清后仰腾空，碎裂的衣袖与崩裂的魂魄碎片共同编织成荧蓝色的星屑，洞顶垂落的藤蔓瞬间结晶成千万条悬空的冰棱。
　　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玉刃，玉刃发出“嗡嗡”的声音，似乎是被唤起了远古嗜血的本能。
　　“你敢耍老子！”
　　巨蛇见惯了大世面，于是强压下心中的诧异，挥鞭应敌。
　　手里的鞭子不管不顾地甩过来，劈开头顶的冰棱，巨石轰然坠落，似有雷霆万钧之势，直直砸向谢行清的面门！
　　谢行清斜身一跃，半蹲在山壁上。
　　玉镯应声炸裂成数不清的薄刃，悬浮在谢行清的身边，不断地抖动着，每片玉刃的尖端都嵌着荧蓝色的火焰。
　　熊熊烈火肆无忌惮地燃烧着源源不断的灵气。
　　谢行清旋身避让时，三枚荧蓝灵刃携着金光从指缝激射而出。
　　——那是江从盏用以稳固缝合咒的一缕灵气，他引出一点来，让自己的灵气得以挣脱束缚。
　　这些本该澄澈的荧蓝色灵气里混着细碎的金芒，像打翻的星屑般穿透蛇妖的鞭子，绞碎了直冲面门的巨石。
　　他的手一挥，玉刃飞旋，在鞭子即将落下的那一刻旋转着绞上鞭身，就像对付江从盏那样——
　　“铿”的一声，硬接下了这一鞭！
　　长鞭被凌厉的灵气震得不断颤动。
　　巨蛇抬手一挑，抽回鞭子，活动了下胳膊，勾起嘴角大笑道:“有点东西！”
　　他甩动蛇尾，鞭子厉鬼一般朝谢行清横扫过去，挑衅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摇摇欲坠的残体还能撑多久！”
　　鞭子从左边扫来，谢行清足尖点上半空中的玉刃，向另一处山壁跳去。
　　刚刚的山壁被轰然削下一块来，瞬间天崩地裂，灰尘扑扑。
　　鞭子又从右边和上边扫来，谢行清只得跳往下方躲去。
　　碎石还未落地时，第二道鞭影又凌空扫来！
　　第三道！
　　第四道！
　　……
　　第七道时，鞭体膨大至数倍，鞭影撕裂空气时，谢行清单膝跪地，抬头看着巨鞭互相编织成巨掌压下，犹如五指山，黑漆漆地降落下来。
　　“轰！”
　　谢行清调动灵气，冲破了巨掌，在手心处凿开一个大豁口！
　　蛇妖的骨鞭一瞬间解体，撞在岩壁上，犁出蛛网状的裂痕，他一个矮身，借力翻身，锋利的鞭梢便擦着后背掠过，将本就残破的衣袖撕成更碎的碎片，仿若翻飞的蝶群。
　　第九重鞭影骤然加快速度，四面八方地袭来。
　　“咣当！”
　　谢行清大口喘气，腕间的玉镯被撞落在地。清脆的撞击声里，收束成密不透风的铁棘球。
　　鞭球里的东西挣扎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哼哼……本座看你还怎么逃！”
　　巨蛇阴鸷的瞳孔里满是得意，他游动到鞭球旁边，舔着安安静静的鞭球说道:“这可是能锁住你的肉身的一招……”
　　“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跪下来伺候老子，老子就饶你一条命……”
　　鞭球闻言，忽然没了动静。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疑惑地双手贴上鞭球，从缝隙中向里看去——
　　里面的那个人影不对劲！
　　一动不动，僵硬的很！
　　他的竖瞳一瞬间扩大，几乎是同一瞬间，冷汗“歘”地冒了出来。
　　他感到了脖子上的异样----
　　脖子上……是独属于玉石冰凉的触感！
　　难道这是……？
　　他机械性地想要转头，背后清冷的声音却比眼睛更先证实他的猜想。
　　“饶本座一命？”
　　谢行清离得他很远，但玉刃却紧紧地抵在巨蛇的脖子上，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本座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你——！你如何能挣脱我的鞭子！”他拼命地扭动，想要从玉刃中抽身。

　　当第九重鞭影收束成密不透风的铁棘球，谢行清故意让腕间玉镯滑落在地。
　　清脆的撞击声里，荧蓝的魂碎片顺着鞭球的缝隙渗出，悄无声息地吸附在洞顶的水雾中。
　　"道君细皮嫩肉的，可别闷坏了。"
　　蛇妖舔着鞭球粗糙的表面，毒液腐蚀出的孔洞大大小小，却只渗出些微荧蓝灵气。
　　他没注意到，那些逸散的气体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像灵气，但却并不是他想当然的灵气。
　　里面隐隐约约带着一丝丝更深、更纯的蓝色，像丝缕一样流淌到地面上。
　　气体如水，正沿着钟乳石滴落，在下方水潭凝出人形的轮廓。
　　鞭球内部的谢行清微微勾起嘴角，右手的食指从胸口引出自己的神血。
　　一滴一滴殷红的血混杂着荧蓝色的闪光飘浮出胸口，尚且含着心脏的温热，在寒冷的午夜蒸腾出片片白霜。
　　随着这个自残的动作，最后的缝合咒完全崩裂，崩逝破碎！
　　没了兜子，谢行清的整个魂魄瞬间解离成数百枚碎片。
　　其中三百片继续维持鞭球内的"谢行清"假象，余下的百片如萤火虫群般不动声色地穿透鞭隙，沿着灵气打通的道路行进，在水潭的倒影里重组真身。
　　蛇妖贴近鞭球窥视时，谢行清营造的假象正恰到好处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滴殷红混杂荧蓝的神血故意溅在鞭球内壁，瞬间结晶成棱镜，将假象的衰弱模样放大了数十倍。
　　当蛇妖得意地收缩鞭球时，真正的谢行清已从它背后水潭浮出，发梢还凝结着荧蓝灵光凝成的白霜。
　　白霜的寒凉透过嗓音传过空气，布满蛇妖的四肢百骸。
　　蛇妖下意识转头，却发现脖子僵硬如木。
　　"你这根缚灵鞭确实能困住本座的□□。"
　　谢行清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寒汽，玉刃稳稳架在蛇妖脖子上时，鞭球内的"自己"正好化作冰晶爆开。
　　“嘭！”
　　四散的魂片如暴雨中的梨花，最后的三百片受到灵气的引力，旋转着片片飞来，重新依附回谢行清身上。
　　“只可惜本座的魂魄……从来就没完整过。"

　　玉刃卸力，蛇妖得以恢复行动。
　　他惊怒转身时，谢行清早借着反震力倒跃至半空。
　　乌色的长发翻飞，根根分明，像是链接阴阳的丝线。
　　谢行清微微敛下睫毛，自上而下地睥睨蛇妖，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隐藏在黑暗里，蛇妖看不清他的脸。
　　“鞭法尚可，眼力差了些。”
　　谢行清抬手擦去了鼻子流下的血迹，自若地点评道。
　　他看着指尖分分合合的皮肉化作星光飘散在空气中，露出底下包裹着的荧蓝色的灵体。
　　那里也已经隐隐露出了崩裂的前兆。
　　他没再看，随便撕了根布条就把手包了起来。
　　谢行清踩着半夜空气里的飞霜，每一步都绽开冰莲状的涟漪。
　　看到谢行清荧蓝色的魂魄碎片时，蛇妖才惊觉被绞在鞭球里的"谢行清"，居然是他引爆自己的魂魄做成的！
　　"你——！"
　　“疯子！”
　　蛇妖眼底露出一丝惊恐，谢行清看在眼里，不由得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的确是疯子——
　　谢行清心想，活的太久，不找点刺激怎么才能继续活着？
　　他收紧了玉刃，片片碎玉得令，即刻绞缠住了蛇妖！
　　蛇妖竖瞳微微收缩，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谢行清长身玉立，通体发光，微微偏头，摆弄着玉刃，没有看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蛇妖被神器强势地一缚，五脏六腑好像要被挤出，很快就没了声响，蔫蔫儿地垂下了头。
　　经历过太多次的伏妖降魔，谢行清早就对这套流程烂熟于心。
　　走到这一步，大多的妖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无半点挣扎的心思，乖乖引颈就戮。
　　也就意味着，这项战斗结束了。
　　所以，他在蛇妖突然挣脱开玉刃时，谢行清没有防备，根本没有拦他。
　　——当然，也没有拦自己的玉刃。
　　“噌！”
　　于是，蛇妖左侧脸颊连带下颌骨被削飞。
　　挣脱的过程无比轻松，他甚至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人的玉刃，明明刚刚还锋利地要死……现在，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能挣脱？
　　玉刃上也没有下没有毒……
　　为什么这么仁慈……蛇妖心里没来由地蹦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
　　仁慈？
　　这声来自心底的诘问就像一只蚂蚁，轻而易举地凿穿了记忆的大堤。
　　随之而来的怪异的恐惧感就像洪水般凶猛地溢出，这个看似虚弱无比的身影便像寒冰一样趁机刺进他的骨头缝里，又像鬼魅一般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脑海里，窸窸窣窣地撬开他久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