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琳琅十六响

14、第 14 章

　　云端厮杀，袅袅如仙，琴音阵阵入耳，时而舒缓，时而争鸣，比起地上这鬼影重重的血海尸山，也丝毫不落后。

　　萧刿放下疑虑，与背后相抵的陌生人配合默契，宛如天生应当该合在一起的两把剑，两人目光从未对上，但仅仅是一个抬手，便心意相同，知晓对方意欲如何。

　　那些冲上来的黑影犹如潮水，带着丝丝魔气，却也比不上显现于凡世间的魔物，这些黑影就像是一张纸，一割就破，胜在源源不断，若是长久如此，定然被耗死在这里。

　　萧刿循着越驿的引导，开始回忆寻找阵眼的法子，海清真人教导过，天生万物，相生相克，世上可不存在没有弱点之物，而往往阵法之术越是高深的人，越发会隐藏其中弱点，将它放在无人可及之处。

　　想到这里，萧刿福至心灵，忽然抬起头，看向方才坍塌之中，仍然伫立原地的神像。

　　如此大不敬之事？当真有人会做？萧刿默默在心里想，却莫名有些畅快，他手起刀落，将黑影斩杀在身后，对着身侧大喝一声：“掩护我！”

　　也不知道是对着云端的那人说，还是对着身后那名陌生人，但好在，两人都同时给出了回应。

　　琴音阵阵拔高，近乎是要刺破耳膜，剑鸣铮铮，将黑影砍出了削铁如泥之感。

　　萧刿顺势而上，凌云飞跃，刹那间，他再次感受到眼前大盛的金光，耳边仿佛万籁俱寂，转眼一会，萧刿已经双手举剑，对准——目标

　　——女娲神像的双眸，赫然闪着同样的金光！

　　一剑劈山，当剑身没入眼瞳时，却不像是雕像，而是没入血肉！万千蝴蝶一般的生物从双眸之间飞出，直冲萧刿天灵，萧刿躲闪不及，只见那金色的蝶仿佛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眼前纷纷闪现模糊不清的画面，好在这仅仅是几秒钟之内的事。

　　参天的石像从双瞳之中长出裂纹，一点点攀岩向下，最后轰然一声，不堪重负地裂成了碎石块，萧刿紧随其后落地，衣摆掀起一地灰尘。

　　还没站稳，天际云端便也和女娲神像一般出现了缝隙，然后蔓延，宛如随时会碎裂的琉璃穹顶，大地也摇动起来，这个幻境要坍塌了......

　　越驿及时收琴，从天边落下，白衣飘飘地把他手一抓，急道：“我们快走，他已经逃了！”

　　萧刿点点头，却微微侧身，开口道：“还是不能回头？”

　　“嗯。”那个人道，他在神像崩塌时就已经站在了那，那些碎石块仿佛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地上，而那个人分毫无损，萧刿没有去看他，他现在已经明白了那个人的存在，而那个人也默许了他们这份默契，“我在这里还有些事。”

　　越驿又扯了扯萧刿的袖子，一副听不见二人对话，也看不见那个人的模样，萧刿转身而去，也是留下了一句话：“我已经知道了。”

　　那人对此轻呵一声，竟拂袖朝着洞穴更深处走去，逐渐的，湮没在了崩落的洞中。

　　当两人离开崩塌的幻境时，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身处一处密室中，密室中昏暗无常，只有桌案上摆着一盏烛火，正散发着微弱的光圈，而烛火边，还有一本没来得及收起的书卷。

　　越驿似是消耗极大，直到两人站定，又喘息片刻，才和萧刿说起了话，问起他的伤势。

　　萧刿一眼扫过书卷，看向越驿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他有过猜测，可真要对着越驿的脸，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无所适从，所以他只是默默转过身，手指在书卷上摩挲好几个来回，下定决心道：“你...真的是我师兄？”

　　风吹烛灭，一片死寂。

　　越驿没有笑，也没有解释，不得不说，萧刿期待他笑着说自己是被梦魇吓着了。

　　而越驿只是沉默，萧刿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萧刿总是按耐不住，回过头去捉越驿的目光，发现那人也转过了身，眼神隐藏在层层如瀑一般的黑发之下。

　　“为什么...这么想？”

　　“有很多事，”萧刿道，“很多事发生的时候不觉得，细想一下，就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师兄会和我讲那个传说？为什么师兄忽然提起自己的故乡？为什么师兄忽然学会了仙琴之术？不过我想，以师兄的缜密程度，若不是今天遇到险境，应当不会把琴拿出来...还有，师兄刚才，明明听到了我在和谁说话，为什么要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空气再度陷入沉默，越驿低笑起来，像是一种自嘲，又像是一种感叹。

　　“既然我不是你的师兄，你现在喊我师兄，又有什么意义？”

　　“你是越驿，越驿就是我师兄。”萧刿微微一顿，“只是，你不是这个我的师兄。”

　　越驿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被他前一句话击中一样的表情，可最后，他也是错开了目光，任由不和谐的气氛，在同门中蔓延。

　　“该说点实话了吧？”萧刿无奈地笑了笑，竟然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属于少年的沧桑。

　　“你相信我？”越驿扬起眉毛一问。

　　“我信你不会害我。”萧刿冲他一笑，露出两个明亮的虎牙，虽然萧刿也不知道，眼下如此剑拔弩张，还有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意义。

　　越驿被他这副做派逗笑，萧刿眼见气氛轻松，随地盘腿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地板，越驿笑着走过去，并膝侧坐，即使隔着重重纱帐，似乎此时，他们还是一对从小不离的师兄弟。

　　“是，我绝不害你。”越驿沉寂半晌，忽然道，“若是今天没有碰上那种敌人，我不会把琴拿出来，我不是你的师兄，这一点从何说起？”

　　萧刿皱起眉，没忍住道：“你我心知肚明的答案，有必要说出来吗？

　　虽说如此，萧刿仍然解释道：“我一直隐隐有些直觉，仅仅是直觉，我总觉得，师兄和现在这个师兄，有些不一样，可要说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只是我觉得，师兄不是这样的，而真正确定，是我遇到了那个人之后，以及刚才。”

　　“刚才？”

　　“你刚才没有问我怎么了，反而是一直拉我的袖子，很急躁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师兄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越驿冷哼一声，有些想笑，也说不上是气的，还是高兴。

　　“那你师兄可真是圣人。”

　　“师兄是不是圣人不重要，若是他身处危险，我也会关照他如何的。”萧刿道，“还有那个人，为什么那个人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为什么他始终不让我看他的脸？还有为什么.....”

　　越驿和萧刿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把桃木剑上，萧刿仍然记得这把剑出鞘时，一层层覆盖上的寒意霜铁。

　　可没有剑修会用内力改变剑的形态，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而那些如果不是幻觉的话，唯一可能的，就只有这两柄剑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了萧刿把剑拿在手中，注入真气，剑身上内力浮动，竟在他手中，化作了半是玄铁，半是木材的诡异模样。

　　“你想说这两把剑是同一把？”

　　萧刿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

　　“他的剑，我看过一次，不是这把。”

　　“为什么?”

　　“直觉。”

　　越驿很明显不想和他多纠缠这个话题，他站起身，换了个话题：“那本书卷上，写了什么？”

　　“幻术。”萧刿知道他问的什么，“幻术之中，生死颠倒，如真如幻。”

　　“你对那个人知道什么？”萧刿问道，他后知后觉紧张起来，只好不安地抠了抠手指头，补充发言，“师兄？”

　　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般，越驿果真回应了他的问题：“他...你觉得他算魔族吗？”

　　“我不清楚。”萧刿侧过头去，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好在越驿并没有准备彻底当一个锯嘴葫芦，在萧刿只留下一个侧脸时，他忽然开了口：“他原先是娲族，却习得魔族之术，你觉得他算作什么？”

　　“娲族？”萧刿问道。

　　“娲族是神族的后裔，或许你可以理解为身负神力的半人族，”越驿道，“你刚才看见的，就是几百年前娲族生活的部落。”

　　“人间原来真有这样的仙境？”萧刿吞下满腹疑问，心想要知道这些事的关联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越驿看他站起来，目光便紧紧跟随着他，说是方才那副沉重心防的模样，却怎么看也不像。

　　“我们先出去，等找到了灵灵，再边走边说。”萧刿道，“刚才你说，那个人逃走了？”

　　“他叫云水神，”越驿注意到萧刿的视线，于是解释道，“这应当不是真名，他的名讳，我也不清楚，方才我击碎他的幻境，他便立刻警觉，我本以为我们能在幻境被击碎时及时脱身，没想到他的幻术竟已修炼至此，所以才有了后来他追来境内，与我们缠斗之事，而他似乎正在忙于什么，追回境内的，只是一片神魂，神魂而已，我还是能够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