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Rain》冬续

4、第四章 棕榈树

　　离上次给林柏打电话致谢有一个月了，出版社放出了第十一章到第二十章，这次岁葵没太在意评论的反响，就只是埋头去写。

　　岁葵的创作到了瓶颈期，天天情爱来回的也很让人烦躁，但是又有人看，而且出版社在等着。岁葵再怎么灵感枯竭都没有喝酒或抽烟，最大的理由是没钱，其次也没有透支的身体本钱。

　　又时候她看着那些老式港风碟片里的美女，大波浪卷发和红唇是标配。

　　她何尝不想那样风情一回呢，可是低低头就能看到自己有些干瘦的身体，不仅撑不起丰盈的高奢幻想，还撑不起骨感的沉重现实。

　　碟片自己读取着，岁葵累得睡着了，幸亏文档自动保存电脑会休眠。

　　她睡着的时候不用去想这一切，很久没有这么睡过了，手机都是静音状态，如果让尚郁柯知道会说她错过商机，如果让林柏知道可能会解她约。

　　岁葵是被尚郁柯的敲门声叫醒的，下午五点天还亮着，但是也不妨碍一个独居女性生出恐惧。

　　岁葵迷糊地睁眼，黑框眼镜有点下滑，她因为紧张一下子清醒不少。岁葵不敢动，应声也不敢。

　　“是我，尚郁柯，在家吗？”

　　岁葵听着熟悉的声音有点放松下来，捏着手机小心走到门边，看了猫眼才把手机通话按出去的110删除，再给尚郁柯开门。

　　“怎么了，找我有事儿？”

　　尚郁柯看到一身居家打扮的岁葵想笑又不敢，往常他们相遇岁葵总是带妆，漂亮又危险，现在这样有生活气还可爱。

　　有几缕头发从岁葵的抓夹里逃脱出来，添了几分随性的美。

　　尚郁柯想着心里叹口气，如果没办法控制住情感的话就先不管了，陷入不见得是下策。

　　岁葵开完门转身又要栽进沙发里梦游跟周公打牌去，尚郁柯眼快立马拉住岁葵手臂防止她倒下去。

　　“祖宗你是不看手机吗？我打了多少电话？想着你吃没吃早饭打了一个，提醒你吃午饭打了一个，别熬夜又不睡午觉打了一个。好啊，你就一觉睡到现在。”

　　岁葵的感官还没彻底工作，尚郁柯一顿话说得她更想一睡了之。

　　岁葵又不满尚郁柯抓着她，只好开口说话。

　　“你放开我。”

　　结果这句话开口变了语调，结尾像是海边的波涛有了波浪线，岁葵没想到自己刚醒的语气这么软，营造出一种无意识撒娇的感觉。

　　岁葵不想为自己的话辩解什么，被自己吓得立马清醒过来，尚郁柯和她也拉开距离。

　　“很久之前跟你提过的，今晚有晚宴，现在不去准备来不及了。”

　　岁葵把听觉留给尚郁柯说的话，视觉给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一行行红的全是来自尚郁柯的未接来电，真能打这小子。

　　岁葵上学时一心二用的功底就修炼得特别差。

　　隔一天她就后悔了，早知道就该只干一件事，要不就好好提炼一下尚郁柯话里的意思，要不就再认真点看到最下面有一通未接来电——来自林柏。

　　可惜岁葵直接无视，脑子里开始过什么时候和尚郁柯聊过这些，这个晚宴又是干什么用的。

　　从岁葵和尚郁柯交换联系方式后，岁葵就认清一个事实——认他千日，用他一时。

　　岁葵曾经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过尚郁柯，没想到尚郁柯不但不恼，而且主动说帮她做这个搭桥人。

　　以岁葵的身份不能进去的宴会，以尚郁柯的背景轻松就能领她出席的宴会，尚郁柯带她去不就是了。

　　岁葵当时肯定是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不用怀疑，或许那天她高兴了给他一个吻吧。

　　尚郁柯也有自己的打算，参加晚宴的大多是他的圈子里的人，他带岁葵去也是提前让朋友们认识认识，过去给她混个脸熟。

　　虽然不清楚是否有能够帮上岁葵的资源，但是尚郁柯承认是自己私心作祟的成分更大。

　　通过时不时的接触下来，尚郁柯并不死心，但是要再往前迈一步，难于登天了。

　　他想带岁葵给自己的朋友认识，让她也参与自己的一部分生活。只要岁葵开心的话，这些都算什么呢。

　　尚郁柯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知道岁葵的购物喜好也不敢送礼物，只好把心意一点点掰成小份，稀释进每一次他们的见面中。

　　岁葵看这个大好的机会喂到嘴边，不答应也不太好，出去见见世面碰碰运气总是好的。

　　还是要谢谢尚郁柯的，岁葵有时候看他的心甘情愿也会不是滋味儿，不过也只一会儿，她倡导的是有就享受，不是救世主那种不是我的不能取。

　　岁葵进去简单换个外出衣服，尚郁柯在沙发上等。

　　尚郁柯闭眼吸了一口气，他想沉浸地泡在岁葵的小家里。尚郁柯吸到香气。

　　岁葵，这个喜欢香薰的女孩，只是看心情的女孩，会利用他的女孩。

　　岁葵握着手机上了车，到了服装店就知道不免是一场硬仗，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只需要会呼气坐好就行。

　　下午五点到七点，再开一个小时到晚宴现场，晚上八点正式开场。

　　岁葵真的佩服尚郁柯的规划，其实有时候她也想过，一直漂流的帆船是否有一个锚定的方向会更好，岁葵用手指在车窗上划着。

　　尚郁柯偏头就能看到岁葵，戴着珠宝项链的岁葵，就是很美。

　　甚至短暂地路过那昏黄的路灯，打光下的岁葵也很美。

　　车程很长，后面岁葵开始闭眼休息。

　　尚郁柯细致地看过她的眼睛和她的嘴唇，有时候珠宝的反光会映在岁葵的脸庞上。

　　想用手机拍下来，但是岁葵肯定会生气让他删掉；想用拍立得拍下来，立刻就能转成实际的相片，但是会有光，把岁葵扰醒。就这样看着就很好。

　　尚郁柯想那句“活在当下”说的不错。

　　“你很美。”

　　尚郁柯站在门口专注地说出这句夸赞，他此刻看到的岁葵是逆光的，有点模糊了轮廓，不影响，不影响他的心。

　　“人靠衣装马靠鞍，来吧。”

　　岁葵对这句突然的夸赞接不住，要是尚郁柯说出“你今天真美”还准备跟他吵个一小会儿，哪能想到尚郁柯这小子突然走纯情路线。

　　岁葵挽上尚郁柯的手臂走进宴会厅。刚才和他对视，有点被惊到，岁葵对眼神很敏感，她无福消受那些有重量的柔情，她只够认识尚郁柯。

　　岁葵第一次进名利场，看着大家如何敬酒，如何把一杯不过半的香槟品得风生水起，又是如何在觥筹交错间谈成一笔生意或是寒暄着套些信息。

　　“别担心，我来。”

　　岁葵可能是紧张，肌肉收紧尚郁柯也感觉到了。尚郁柯拍了拍她的胳膊作安抚。

　　岁葵回了个标准的微笑，不僵硬是可能的吗，这里的人随便牵出来一个买她著作权，岁葵眨眼间都能把合同签好。

　　岁葵感到疑惑的是，比起商业上的潜在合作伙伴，尚郁柯给她介绍一直都是些他的朋友，大学同学诸如此类。

　　岁葵摸不清打进他的交际圈有什么用，哪一天突然就不见面也说不定。

　　本来他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岁葵不感觉认清这件事的自己做错，如果模糊了这条线，才是岁葵要骂自己的地方。

　　尚郁柯终究来这儿是要和项目负责人接触的，把岁葵带到甜点处，他才能放心去谈生意。

　　“就在这儿吧，别乱走。”

　　岁葵冲他乖顺地点点头，是让他放心的神情。岁葵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听尚郁柯的建议是最好的选择。

　　岁葵端了一杯水，高跟鞋穿得还是痛，她只好时不时转化下重心。

　　岁葵要感谢尚郁柯，刚才一番认识，现在没有人会来找她搭话，基本上都把她当成尚郁柯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岁葵都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岁葵咽了那口冷水，到了胃里一下绞痛，不好受的感觉，或许这跟现在在这儿看到林柏是同样的感觉。

　　林柏是在一位中年女性身旁，她很干练，气场也强。岁葵实在不好描述，真的和林柏对视的感觉。

　　岁葵身上的裙子收腰又露背，她有点冷，像是被人拆穿谎言的无来由的冷。岁葵也感到自己的感觉荒谬。

　　岁葵看着林柏朝这里走来，珠宝的重量突然具象化，压得她喘不过气。

　　“岁小姐，没有回电话是为了今晚的晚宴准备吗？很漂亮。”

　　林柏选择和岁葵一同并身站着，他们朝向眼前交谈的人们，像一致对外的刀刃。

　　或许会有人小声谈论站到尚郁柯交往对象身边的男人怎么这么大胆，但是不会有人知道，其实他们才是同一等级、同一世界的人。

　　岁葵听到林柏又叫她岁小姐，也许是符合现下的交际场合，但是她不是说了可以直呼名字，他们越认识越回去了。

　　岁葵感觉林柏的夸赞像刺像弓箭，跟尚郁柯的真诚比起来差远了，不过是她有错在先。

　　岁葵从醒了那一次之后再也没看过未接记录，自己的疏忽，被林柏呛声也只能认了。

　　“今天没看电话真是抱歉，请问是有什么工作的事情找我吗？”

　　岁葵就摇着杯子里的水，这倒不能让它挂杯，让杯壁有好的色泽，毕竟杯子里盛得是赝品。

　　“没有。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岁葵听完立马手上动作停止，用了几分神镇静地继续捏住高脚杯。

　　可以了。说到这儿就可以了。没有工作需要沟通，但是还是打电话来了，是为了说些什么工作以外的事呢。

　　岁葵对自己的每一步推想和结论都走得小心，明明是林柏的来电，她却犹如走钢索的人握住杆子才能找到平衡。

　　哪怕一丝歪斜，岁葵就会掉下万丈深渊，连带她的前途。

　　林柏听着岁葵的沉默了如于心，他们总是这样，永远是点到即止，让剩下的部分能有想象的余地在彼此心里继续发酵。

　　不提起就不会回答，不说起就当没发生过。

　　林柏手里的是香槟，他有点理解古人借酒浇愁的行为，他们二人之间打不破的僵局，谁都不退步认输，又谁都不上前攻略的相持。没有发展就是他们的发展。

　　“提起你，我想起棕榈树。”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们相遇那天在下雨，然后又有点闷，给我的感觉像三亚那样的热带城市。”

　　岁葵平稳地说着。站在那天的回程地铁里，明明是白色的漆，她却在眼前看到矗立的绿色棕榈树。

　　岁葵不知道外人来看这幅场景作何评价，盛装打扮的岁葵和西装革履的林柏是否还算得上是一对金童玉女，是否还郎才女貌呢。

　　“你说对了，我是三亚人。”

　　岁葵只觉得奇怪，热带城市的孩子叫着直立不倒的柏树为名。

　　“我是北方人，出生在一个冬天很冷的地方。”

　　岁葵也把自己的故乡说了出来，冬天有雪人堆有冰冻的城市，和三亚不同。

　　“离家这么远，不想吗？”

　　“还好。你怎么想到上这儿来的？”

　　“因为热印。我喜欢热印。”

　　岁葵第一次听人会因为对出版社的喜爱而就职，跑到总社的城市就职。岁葵感觉林柏对这份工作还挺纯粹的。

　　“我大学在这儿，就没再回去了。真活不下去了就走。”

　　“太冷了吧，有机会你可以去三亚看看。”

　　岁葵无比感谢他们的相处，林柏不会莫名地邀约她，说带她去他的家乡看看。岁葵不会太难做人。

　　“你有机会也去我们那儿堆雪人试试看啊。挺有趣的，没试过吧？”

　　要是有可以摘取精华回忆的操作，岁葵一定会好好珍惜他们聊天的时间，虽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但是出奇的是，岁葵和林柏在一个其他人都不想放松警惕的名利场，进行了比在咖啡馆里还自然的聊天。

　　他们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交换了个人信息，包括特有的故乡回忆。

　　他们淡淡地看着别人，仿佛两个人被抽离到另个世界。岁葵是特别享受的。

　　然后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岁葵看到尚郁柯朝这里来了，她活动了酸疼的脚腕。

　　林柏看眼色把香槟杯放回桌子上，也站直了。

　　尚郁柯没想到在这儿能看到林柏，再仔细想估计是之前的总编带来辅助的，那位总编退位了但是声名不错，邀请函应该是递到她那儿去了。

　　上次见面不算太愉快，但是尚郁柯只想把岁葵安全送回家。

　　“你男朋友？”

　　岁葵听到这句话，感到林柏可能是个隐含的疯子，连称呼都不加，但是就摆明了是和她说话，把尚郁柯当成空气处理。

　　疯子，在这种最不能省客套话的场面，把礼貌用语抛了个干净。

　　疯子，明知道尚郁柯不是她男朋友还要在这点炮，岁葵怎么回答都是麻烦一身，说是日后免不了尚郁柯的纠缠，说不是则是顺了林柏的心，驳了尚郁柯的面子。

　　岁葵不想跟林柏这种断人财路的人多说什么，只能换上标准笑容，走到尚郁柯身边，挽好尚郁柯的手臂，再看向林柏。

　　“不是。”

　　尚郁柯本来打算说是，可还是被岁葵的否认打击。

　　岁葵和尚郁柯离开晚宴，尚郁柯收获了谈成的一笔生意，岁葵收获了一肚子闷火。如果有人找林柏出去吵架，可是赚了，这人能用极其简短的话语把人噎死。

　　在车里尚郁柯看到岁葵点开通话记录，把还是红的那一条未接来电删除，来自林柏。

　　“这项链和裙子？这么晚了，店里还有人吗？”

　　岁葵感受着珠宝项链戴着脖子上的重量，它冰冷，离岁葵的全身上下最有活力的主动脉很近，但是她好像排除异己一样，不能用身体合并这条项链。

　　裙摆的缎面也是，丝滑得没有坎坷，和岁葵更是大相径庭了，倒不如说衬得上尚郁柯用钱替岁葵摆平障碍后的她。

　　“买下来的。我家里没什么女式衣服。”

　　岁葵沉默着，和刚才同林柏的沉默又不一样，她没有另外的礼盒来装裙子，又不能现在就脱下来。

　　尚郁柯还是聪明的，他还是做到比起说是贺礼能够把东西委婉地送出去了。岁葵沉默地应下这份馈赠，就只好说是馈赠。

　　岁葵扭头去看车窗外，尚郁柯认真地看了她的侧脸最后一次，在岁葵下车前。

　　岁葵有点滑稽地走进自己租住的老式小区，看起来特别像过了十二点失去水晶鞋还要继续脱逃的白雪公主，她不很白，也不是公主。

　　岁葵小心地在夜晚踩着高跟鞋上楼梯，包括提着裙摆，她手里唯一带出去的就是手机。

　　岁葵脱下裙子小心地折好，她不能为了一件不常穿的衣服就腾出一个衣架挂住它，又把穿出去的衣服挂起来。

　　岁葵看着手机出神，林柏那通电话如果她接通了，那他要说些什么，除了他们共享的工作之外的事。

　　岁葵不想继续沉溺在胡思乱想中，眼前的局势看似毫无进展，但其实已经因为林柏的行为而暗流涌动。

　　岁葵卸了妆就睡下，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林柏所说是否属实。

　　林柏回家的路上想着岁葵的比喻，他明白岁葵身为作家的优点之一就是善用比喻，果不其然，今天了然。

　　在岁葵那里，他是温水，是棕榈树。联想和比喻是危险的事情，林柏知道。自由的文字或许也是危险的事情。

　　今天早上，那个应用的消息推送就显示在他的手机锁屏上，林柏清楚，他只关注了伍茉一个人的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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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柏拿起手机，可是这次没点进去。林柏想起岁葵，他想给她打个电话，不为别的。

　　林柏想和岁葵说，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