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夜》凌逸舒

6、第三章 下

　　飞扬被送进了手术室，小小意识的我，还不知道门上那个闪烁着红色的灯代表着怎样的意义，我只知道，我讨厌它，那种闪烁，仿佛就是世界边缘的光线，让人恐惧。
　　子弹头和我就在门外。
　　一堵墙，间隔着两个世界，飞扬在里头，而我们却在外头，后来想起来，这就像是余光中所说的坟墓。
　　那种悲伤，充斥着绝望。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子弹头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来，回，不停。仿佛我眼中的世界也在来与回中，颠颠簸簸，恍恍惚惚。
　　无止境的寒冷侵袭着我，可奇怪的是，我汗珠子连连，我颤抖着擦干了脸上淌下来的汗珠儿，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可总是擦不完，那时候，我终于发现，这并不是汗珠，这是泪水。
　　一颗一颗地，甩在了地上，无数的破碎。
　　当我再次见到飞扬的时候，那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我一直望着他，他一直安静地躺着，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那仿佛是一种在天堂上的光线，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那是一种永恒的安静。
　　如果那一刻，他，就这样躺着便是永远了，我想，我会拼命地挤进他的世界。
　　在我的注视下，他终于，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阳光仿佛在他的眼睫毛上跳跃着。
　　我找不到可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的词语，我只记得，出于一种本能，我爬上了他的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我乖乖地爬下了床。
　　他一直盯着我，只是笑。
　　我看了看他的手臂，那五条长长的血痕还很清晰，他的手臂还很安静地躺在了洁白的床上，他应该还不知道，突然，他伸出了手，我有点儿害怕，那么长的血痕，应该会很痛的吧。
　　他只是很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还是那个美丽的笑容。
　　我看不出来他在想着什么，只是那个温和的笑容，让我莫名地兴奋。
　　那时候，我喜欢跳舞，一开心就会飞起来，尽管只是随便地动一动手脚，可那个时候，我却执着地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舞蹈。
　　我拉了拉身上染满血迹的小裙子，轻轻地伸出了手臂，我在原地上转了一个圈圈，回头看见了飞扬眼里有着阳光般最温和的笑意，我又拉了拉裙子，轻轻地转了几个圈圈，阳光透过窗照进来，在阳光的光线下，我仿佛就是一只轻盈的蝴蝶，七彩的光线流溢在我翩翩扇动的羽翼下，和动着手臂，轻轻舞动。
　　裙子飘起来了，轻舞飞扬。
　　在飞扬爱笑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一朵鲜红色的正在绽放着的美丽的花。
　　那时候，我真的感觉到，他就是我的幸福。
　　小小的幸福。
　　以后，我却为了寻找这小小的幸福，而绝望到愤世嫉俗。

　　“小丫头，饿了么？”飞扬虚弱地爬起来，我立刻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他只是笑。
　　“不准叫我小丫头，我有名字，我叫蓝拉。”
　　“蓝拉是么，”他望着我，眼神突然有了忧伤，然后，轻轻地问我，“你恨我吗？”
　　“什么叫恨？”
　　飞扬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很好，八岁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恨，或许，很快，你会知道的，可是怎么办呢?我有点儿不想让你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呢？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飞扬的话的意思，也只是跟着笑。
　　“如果你以后也这样就好了，仿佛拥有着一双小小翅膀的蝴蝶，真好。”
　　飞扬当天就出院了，仿佛很着急的样子，他把我带到一间幼儿园里，然后跟院长说了很多话之后居然跟我挥挥手走了，走之前他跟我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到时候，我们就会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我居然不哭。
　　两个星期后，飞扬回来了，他穿着很漂亮的西装，开着一个很豪华的汽车，他仿佛已经不同了，有一种高高在上像皇帝般的感觉，我只是远远地站着，很陌生，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我竟然后退了一步缩到院长的背后去了，飞扬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他把我拉到他的前面说：“怎么了小丫头，不记得我了？”
　　“不准叫我小丫头，我有名字，我叫蓝拉。”
　　“真行，脾气还很倔强嘛，”飞扬突然笑了，很熟悉的笑容，我感觉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来，穿上这个。”他把一件衣服放在我的面前。
　　很漂亮的裙子。
　　“穿上了这个，你就是公主了，我的小公主。”
　　换了新衣服，飞扬把我带到一间很大很大的房子，他高兴地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没了一个家，又重新拥有了一个家，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当这个家已经在我的心里占据着天一样的位置的时候，我居然又会再次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