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歌扇月

9、诫

　　……所以没能逃出去？

　　不过现在只是初秋，易水没到枯水时节，他们也过不来……只怕秋冬之交。

　　灯火一盏暗暗照着。正是黎明前，夜色似有实体般破窗而入。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案上摆了一壶两杯，典型长谈架势。

　　秋冬之交？只怕秦王捺不住，先打过来，也未可知。要真如此，怎么布阵都于事无补。

　　那你的意思是……

　　不是我，是太子殿下。你可记得曹沫？

　　高渐离霍然抬头瞪大眼睛。荆轲只是又斟了一杯，慢慢道，太子殿下要我做第二个曹沫。

　　……这不可行。秦王不会因为一个刺客的要求而退兵的。

　　确实如此。但，如果秦王不在了呢？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听在高渐离耳中却犹如雷霆轰响。他错愕地望着那个面上一派轻松地男人，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荒唐，是么？但有时你却不得不选择它。

　　你……为什么？

　　高渐离声音都颤抖了。荆轲没回答，站起来走到庭院里，少年紧跟上去，目光锁在他脸上试图从中寻找一丝答案。

　　乌黑的夜，苍白的月，清冷荒寂的风。荆轲挥了挥手，在空气里写了几个字，转过来对着高渐离，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看这天，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很凄凉。

　　如水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高渐离微微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荆轲嘴角挑起来，手搭上了他肩头，若有所思地说，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总是你你我我的也不好，这样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呃，小高？

　　高渐离心下疑惑为什么大家都会统一口径管他叫小高，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那好，小高，你是个讲义气的，愿意为了对你有恩的太子赴汤蹈火？

　　嗯。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答应太子的要求？

　　他老实地摇头否定了。荆轲又笑了，不过高渐离分明看见那是苦笑。

　　和你一样啊。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会去为他做任何事情，包括刺秦。

　　……但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杀了秦王，秦国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你何苦非要……

　　少年咬紧了薄唇。那人拍了拍他肩，低声，没错，但是，有些事你不得不去做，即使是送死。这条路已经越来越窄了，别无选择。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明白，有时候，自己的意愿未必能决定一切。

　　听见那个禁忌字眼，少年下意识地一震，抓紧了他的衣袖。很自然地拥他入怀，荆轲摸着少年柔滑冰凉的黑发不知是嘲笑还是怜惜地说，到头来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嘛，别害怕，小高，秦兵不会屠城，你还可以安稳地活着，没事击筑喝酒，比神仙还自在。还有那么多时间呢，别白白浪费了。

　　我不能见到日出……但你可以。

　　挟着晨间冷意的风掠过，东方已隐隐泛白。夜将尽，天将明。

　　又是清明时节，细雨蒙蒙的蓟城意外凄冷。烟柳碧色含着水意轻柔舞动，湖上笼着寒雾，隐有波动的涟漪。

　　——没有消息了？这几天都不见他们有动静，奇怪。

　　——我们普通小民，消息哪里那么灵通……一切都得看燕王的主意。

　　——哎，说起来燕王竟然不知道太子刺秦的安排？你不觉得很反常吗？

　　——太子殿下这几年做的，他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燕国是呆不住了，我计划着到齐国去，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这毕竟是故土啊，轻易离乡，未免也太……

　　——故土……荆卿不是燕国的子民，却肯去刺秦，燕人心有惭愧啊。

　　——说起来，今天还是清明呢，一转眼小半年过去了。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那个，叫什么来的，高渐离的事情？

　　——那不是顶有名的乐师吗？出了什么事？

　　——听说自从荆卿……消息传回来后，他也不见了。

　　——他们认识？年龄倒是差得不大，只是上卿和乐师，应该没有交往吧？

　　——怎么没有，荆卿走的时候，高公子还去送他了。

　　——可惜啊，唉……

　　看得见吗？

　　什么？

　　太阳啊。时间不早了。

　　哦。

　　无营养的对话，出现于长谈后的次日上午，临近日出才睡下，再精力充沛的家伙被强迫醒来都会晕晕沉沉不知时辰几何，所以高渐离理所当然地在被叫醒后疲累地抚着额头。神采奕奕的荆轲本来在嘲笑他不早起，看他抚额头忽然抓了他手问，头疼吗？是不是昨夜又喝得过了？

　　高渐离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人怕自己宿醉未醒，心下一阵复杂感受只不知如何表述，闷闷回道，别小看人，若信不过，今夜再比一场。

　　荆轲大笑，好，好，当真长进了！

　　轻快得不像几个时辰前还讨论过生死之事的人。高渐离忽然有错觉，仿佛昨夜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梦醒来了每个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直都没变。

　　就像他被带到咸阳宫里时感觉一样。

　　都只是幻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