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歌扇月

3、腊梅

　　直到散场回太子为他安排的寝处的路上，高渐离仍对宴席上那个朝自己笑得莫名其妙的人耿耿于怀。他只知道太子最近招了不少食客来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那人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燕地临近年末的冬夜出奇的冷，刚从温暖的大殿里出来让冷风一吹，任是谁都会一阵寒意。天上飘了桃花瓣大小的雪片，已积了薄薄一层，在暗夜里点缀了些苍白的光。他抱着筑加快了脚步，靴子踩在新雪上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风掠过梅树梢，洒落片片雪花也吹落了几瓣腊梅。突然停下脚步，高渐离转身对着黑暗不无怀疑地观察了许久。静悄悄的庭院里只有树叶抖落积雪的摩擦声响。他又往前走了一段，眼看着要到了寝处，年少的乐师住了脚，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你究竟是谁。

　　黑暗里传来清朗的笑声。围着黑斗篷的人像是与夜色融成了一体，一双眼睛却亮亮的跟星星似的。面容陌生，高渐离紧盯着对方，目光里满是戒备之意。

　　你不记得我？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啊。

　　如此失礼……再近一些，高渐离辨认出他正是今晚在太子身侧神态有异的那人，口气丝毫不放柔和，阁下是？

　　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生得面容端正英气，笑意久久不退，看起来倒是亲切，眼睛明亮得很吸引人。此刻那双眼笑盈盈的，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寒冷冬夜与陌生人对峙，反像阳春三月与挚友共游山水，一脸的欢悦轻松反而让高渐离更紧张。

　　你是在这附近住吗？天黑，要不要我送送你？

　　不必了。阁下的好意，心领了。

　　那人轻笑出声，沉沉夜色里竟掺进一丝温柔气息。

　　高渐离，是吗？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乐师不像歌伎舞伎需要抛头露面，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难有人能窥见其面。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初见便态度轻佻，此刻又当面指出名姓，从未遇见过这情况的少年慌了，面上却还故作镇定，只是脸色更差。

　　方才态度警戒生疏的少年此刻表情古怪，仿佛谎言被戳破般显出了局促神色。荆轲见他黑发黑衣衬着白皙肤色，在微弱月色下夺人目光，不禁暗暗赞叹这少年乐师的容貌也是一等清秀，端的赏心悦目，脸上笑意更深。然而少年眼神里敌意也没退，荆轲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他不是来找麻烦的。

　　那日在湖边我们曾经见过的，大概你已忘了？

　　看见他茫然的表情，荆轲知道他是真不记得，有点失望，转念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反而是自己记挂得奇怪，当下躬身向高渐离行了一礼，微笑道，失礼了，高公子别见怪，只当在下没出现过就是了。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那少年出声阻拦。荆轲回头，见他发上落了些白雪，犹疑着追问道，你是谁？

　　那高渐离，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冷的，平日里也不见他主动跟谁说过话，我们都笑他是三九天的冰雪。听别人说，小高脾气大着呢，我倒觉得还好，就是这个习惯那个习惯多了点，一不顺心就甩袖子不干了而已。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乐师敢甩袖子不干……

　　是啊，可偏偏他敢。性情中人。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脾气这么大？

　　哎，别看他这样，小高很受欢迎的。

　　为什么？

　　击筑击得好啊！而且嘛，小高脸蛋儿漂亮，不光女孩子喜欢，但凡见过他面，哪一个不赞一声？……荆卿可别对其他人说啊，按规矩，乐师是不能抛头露面的，要少惹是非。

　　这怎么能扯上是非了……当真麻烦，绕得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