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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院墙外的竹林 ...

  •     04

      街市不得纵马,一行人走大路,道路两侧鲜有行人,秩序井然。直到出城,景色陡然一变,四下嘈杂顿生。他尚未觉察,阮瑶便脸色苍白,关上了外窗。
      阮怀瑾这才想起,城外有流民聚集,阿瑶没见过这场面,怕是受了惊。

      去年夏天大旱,琅州十三城皆遭旱灾,尤以西面五城最为严重。九仙城有阮氏支撑,勉强维持,其余四城却无力回天。去年十月起,城门口便蓄满流民。
      马车行进间,不少流民聚集过来,瞧见车内阿瑶侧脸,连呼「小姐」,哀求施舍。

      什么东西。
      臭水沟里的腌臜货,看上一眼都是晦气。

      阮怀瑾颇觉不快,撩起马车前帘,拧眉吩咐:“跑快些,莫叫脏物污了小姐的眼。”
      ……

      除服仪式,又称禪祭,是亲人离世满三周年的缅怀仪式。豪族大多请高僧在家中祠堂举行仪式,阮氏亦是如此。阮瑶身份特殊,一切从简,只在高僧陪同下念经,便作仪式结束了。
      禪祭结束便可脱孝,不必再着素服。

      横山寺后山有一片竹林。
      竹林后,院墙高筑,是寺庙为贵人专设的客房。

      阮瑶静静站在竹林与院墙之间,眺望远方绵延山路。斗笠宽大,面纱朦胧,清风拂过,衣摆飘摇。
      白衣如雪,一阵风过,她像站进一捧将散的雪雾,将要随风飘远了。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在春松的大呼小叫中跑到阿瑶身旁,牵住了她的手。
      阿瑶困惑不已,侧头望他,面纱浮动,看不清眼眸,浅色的薄唇轻轻张开,声气仍然沉静:“兄长。”

      阮怀瑾突兀道:“你愿意姓秋,就姓秋。”
      话音落下,不仅阿瑶和不远处面色大变的春松,连他自己也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但张口之后,他突然知道了。
      “你愿意出门,就出来。你想住外面,到处游玩,就玩你的。”他说得飞快,“你想出门,想习武,想玩乐,要自由自在,就去做。阿瑶,你要什么兄长都给你——”

      阿瑶露出了有些困扰的神色。
      她仰着头,担忧地看着他,犹豫片刻,牵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小,柔软,温暖。裹着他刚刚亲手为她戴上的貂绒手套。

      戛然而止。
      和刚刚开口时一样突兀。他停下了。

      阿瑶说:“怀瑾哥哥。”她犹豫着,犹豫着,两只手都牵住了他。
      她性子其实一点儿都不闷,爱笑爱闹,只是寄人篱下久了,寡言少语。今日好像被他吓到了,小心翼翼地、学着他的语气和笑容,哄小孩儿似的,不太熟练地安慰:

      “——阿瑶有你就够啦。”

      他怔怔地看着她,紧紧攥住她的手,说:“好。”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道,“除服已过,今日便可穿花色衣裳了。我记得阿瑶喜欢天蓝色,兄长已找好了裁缝绣娘,今日回去便挑花布,如何?”

      她浅浅地笑起来,朦胧面纱后,神色看不清晰,只有声音一如既往,沉静疏淡:
      “我听兄长的。”

      在寺中用过斋饭,阮府一行人才准备下山。上山时,阮瑶是被轿子抬上来,下山却突发奇想,要走路离开。她难得有要求,阮怀瑾无有不应的道理,便陪她一起,择后山小路下山。
      他有私心,想和阮瑶独处,除春松和暗卫二人,无关人等都屏退去走前门大路。随从远远跟在身后,听不清二人交流。

      “阿瑶喜欢竹林么?”她原地站了很久。
      “竹林下过雨很香。”所以才原地站着。
      “那便在府中种一些,如何?”
      “若这么说,还是更喜欢花。”毕竟是喜欢香的东西。

      “嗯…府中已有许多花儿了。”
      “是呀,前庭后院,到处都是。”
      全是他为了讨好心上人种的,那时还被父亲好一顿骂,说他耽误功课。

      小男女对视一眼,没忍住一块儿笑了。

      阮瑶说:“兄长整日研究花草,都不做文章了。”
      阮怀瑾:“研究花草和做文章一样重要。”
      阮瑶:“不能这么说。”
      阮怀瑾反问:“怎么不能?”停顿片刻,自己转了话题,“竹林有那么香么?”

      阮瑶为难道:“或许是檀香?总之那处有香气。”

      “寺庙自然有檀香。”他趁人不注意,低头轻轻一嗅她头上斗笠,“阿瑶头上也有。”

      “你、你这是…”阿瑶结巴了,面纱后双颊红透,“你们古…书院出身,怎么能这样?”

      书院是清苑,他是浑人,这有什么冲突?阮怀瑾想这么说,怕吓到她,忍住了。
      “那兄长今日不这样了。”

      阮瑶:“?今日?”

      自然是今日。
      她孝期已过,今年也到了嫁人的年纪。阮氏族规有书,婚前不得放肆;但族规也说同姓不得通婚,他哪一条都不打算遵守。
      自那日阿瑶说要为母祈福,阮怀瑾胸中就有种莫名焦灼的急迫,催着他,不断催着他快些、再快些——占了她的身子,囚住她的人,最好用些猛药,拿锁链牵着锁住她,让她此生再不能离开他身边。

      …太变态了这什么想法。
      阮怀瑾正经学院出身,师从当世大儒,脸是长得邪气了些,但今年毕竟刚刚二十。总体来说,现在还停留在一个家室好家教严的普通叛逆年轻人水准。
      他是对阿瑶少了些分寸,但充其量只是有心思、爱擅自跑到她房间打扰,甚至从不对她说那些不正经的浑话,离上述简直疯狂的想法,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正因为这怪异万分、焦灼急迫又难以启齿的想法,加上前些日子不断梦见人血炼丹的惨事,年轻人才觉得自己可能是那日染了晦气。今日来到寺庙,不但为阿瑶解决除服一事,还让高僧为他做了场法事。

      法事好像有用。
      自从阿瑶握住他的手,阮怀瑾就心平气和多了。

      他仔细想了想,便觉得那些莫名其妙蹦到脑子里的想法虽然非常偏激过分,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两人年纪也到了。

      阿瑶年纪小,心性不定,想要自由,爱玩,这些都不是不行。他都可以从中斡旋。两人八成不能成婚,他给不了她名分,她的身世也不允许。
      所以人是他的就行。

      “阿瑶讨厌么?”他半是试探地笑问。

      阮瑶很聪明,听得懂。
      所以她的脸,一瞬间,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热度。
      她低下头,不理他,也不说话了。

      她没有说讨厌。
      边沿宽大的斗笠向下歪斜,差点儿顶到他的脸。他心下高兴,知道她生气了,求饶都带笑意:“对不起,阿瑶,兄长错啦。”

      阿瑶低低地说:“哥哥以前不会这样的。”

      阮怀瑾知道自己惹她伤心了,这一次说得很认真:“对不起。兄长不会伤害你,阿瑶。”

      阮瑶还是低低地说:“我知道。”他只是也有所求。

      山路很长,行至此处,路途还没过半。静默一会儿,他开口道:“那时站在竹林,就是在闻香吗?”

      阮瑶浅浅地松了气,纠正:“是雨后的竹林。那香…或许檀香、竹香混了雨水吧,气味有些晕人。”
      阮怀瑾柔声道:“寺庙都是这样的。正月里烧香拜佛的百姓多,气味大。”

      阿瑶“嗯”了一声,说:“我还看到一个很秀气的小和尚。”

      旱灾过后,流民多。横山寺的秀气小和尚大多是新入门剃度的。
      阮怀瑾信口胡诌:“小和尚都秀气。”

      阿瑶爱读书,但不常出门,还不太懂这些血淋淋的残酷现实。阮怀瑾其实也不懂,但他生来冷漠,有一种骨子里的残暴,能信手把人命当成数字。他说,阮瑶就信了。
      “是么?他眉间有一点朱砂,相貌也秀气,我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阮怀瑾才不在乎什么小秃头:“对了,阿瑶,你五行缺火,我找铁匠打了一条镶金朱砂手串,今日就到了。”

      从一个朱砂到另一个朱砂,跨度未免太大。
      阿瑶的头又抬起来,看着他。
      两人又一次都忍不住笑了。

      阿瑶:“谢谢兄长。”
      他:“你好好的就算谢过我啦。”
      阿瑶:“兄长要入仕当官,我快认不得了。”尽说些不着调的讨厌话。
      他:“不是说过对不起么?”你哥我错了。

      阿瑶恶劣道:“什么对不起?阿瑶在贺喜兄长呢。”

      想都不用想,面纱后又是那副狐狸相。
      阮怀瑾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捉住了她的手。

      两人手拉着手,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从山上聊到山下,车里聊到车外,傍晚时分,终于回到阮府,府中到处已掌灯了。老爷亲自送瑶娘子回房,用了晚膳才走。
      同瑶娘子在一起时,老爷脑子里是向来不记事的,用过晚膳,回到书房,才想起忘了陪她挑花布,好在朱砂手串是真送来了,就遣他赶快去送。

      春松、…也不能揭竿而起,送就送吧。

      他拿了木盒,一路小跑。瑶娘子独住院落,院里下人只有三人,一个厨娘、一个粗工、一个丫鬟,没有贴身近仆;衣食住行也不与其他小姐一起,都是一个人。院里景致却比两个小姐都美。
      湖畔繁花点点,幽香弥漫。

      他是大公子身边近仆,常来瑶娘子院落,熟门熟路地窜进去,一眼就看到书房。
      书房亮着灯,木窗半开,侧对书桌。瑶娘子坐在桌前,桌上宣纸铺开,狼毫饱蘸墨汁。
      灯色昏昏,金红烛火摇曳,照在她的侧脸。雪色映着金红,半侧脸颊蒙上阴影,光影之间、鼻梁愈发挺拔,嘴唇愈发削薄。

      瑶娘子生得好看。
      相当好看。
      但不是穷人家能欣赏得来的那种好看。

      其实整个阮家都是这样。
      大公子也是。
      他们身上有一种生来的傲慢。待人和善、轻声细语的习惯不会掩盖这种傲慢。许多世家子弟都瞧不起下人,阮氏不一样。他们对所有人都瞧不起,身上永远缠着漫不经心的优越感。

      瑶娘子以前不这样的,所以下人们都还蛮喜欢她,这几天不知怎地变了。——看见她之前,春松还是这么想的。

      进门之后,他发现瑶娘子变回来了。

      她脸色苍白,眼眸睁大,指尖发颤。
      春松推门而入刹那,瑶娘子蓦然回头,狼毫笔尖墨汁滴落,倏忽染污了雪白宣纸。

      她看起来很恐慌、很畏惧。但她的眼睛好像终于能看见人了。

      “你是…叫春松?”她轻轻说,声音在颤抖。

      “是我,瑶姑娘,老爷叫我来送东西。”
      春松高兴地说,将木盒递给她,最后好心提醒:

      “瑶姑娘,您身子骨弱,风寒还没好透,可千万当心——夜里窗户要关严。”

      ……

      『流风回雪(未激活):自此天地辽阔,逍遥无羁。
      轻功增长+50%、风系造诣+50%。』

      『金汤匙:此人家中有矿。初始财富↑↑↑』
      『野心勃勃:此人欲壑难填。财富、权势增加时,心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院墙外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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