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权衡 ...
-
高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碎在怀里,让她喘不上气来。
李玉容自是也听过府里那些流言蜚语,但确实也没想到一介亲王竟对男子情深至此。
她感受到了高湛身体的紧绷和颤抖,一时心绪复杂,下意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好一会儿,高湛才松开她。
李玉容见到他额上的伤口,也没多说,只是默默给他处理。
他低垂着眼眸,神色阴郁,一声未吭。
接连数日,高湛都宿在李玉容这儿。
有时候只是一起用膳,有时候只是静静听她抚琴。
而这个消息也立刻传遍了整个长广王府。
胡长清本来正为弄走了那和士开而舒心,却万万没想到又来了个什么李玉容。
她气得立刻就摔了茶盏,要去找那个李玉容麻烦。
身边有个叫做陆令萱的女官连忙拉住她劝道:“王妃!这种关头万万不可再触怒殿下!”
胡长清怒道:“难不成我就眼睁睁看着那贱人得宠,到时候她若是早了本王妃一步生下长子,本王妃在这个王府里还有什么地位?!”
她最怕的并非不得宠爱,而是子嗣问题。
高湛始终不碰她,她如何才能生下子嗣,又如何巩固自己的位置?
若让别的女人生下长子,那她这个王妃的脸还往哪里放?!
之前那个和士开再怎么和高湛厮混,也不过只是个男人,生不了孩子,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了。
胡长清此时并非单纯的生气,更是带着一股焦虑和恐慌。
陆令萱道:“正因如此,娘娘才不能冲动。”
胡长清望向她:“你这话何意?”
“王妃,此事的突破口不在那个李夫人,而是在殿下身上。”
陆令萱冷静分析道:“殿下近些日子因那和士开之事而颓丧消沉,宠幸李氏,不过是心理上的一种寄托。先前王妃和殿下就因和士开之事生了嫌隙,如今再动那李氏,恐怕王妃这辈子都别想再获得殿下宠爱了。”
“何况,你动了这个李氏,将来还有无数个王氏,刘氏,陆氏呢?又该如何?”
胡长清坐下来,沉默不语。
半晌,她才问道:“那你说,我怎么做?”
陆令萱软下声来劝道:“王妃。男人嘛,都爱面子,尤其是像殿下那般人物。如今情形,您少不得低个头,服个软,哄个两句,王妃若想先诞下嫡子,巩固地位,少不得就要先服软。何况殿下如今正值空虚寂寞之时,王妃更要把握好时机,低头道歉,关怀问候,软语温存,总比再硬碰硬地触怒殿下好。”
胡长清冷哼一声,默不作声。
她知道陆令萱的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高湛虽是她的夫君,但毕竟也是北齐的王爷。
在这样的世道里,他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蛮横霸道,高高在上,却要求女人顺从迎合,讨好献媚,明明是那高湛让自己丢尽了面子,自己却反倒还要去哄他?
太不公了!
她心里憋着一团火,不肯低头。
陆令萱见胡长清虽不言语,但是脸上的骄横之色还是敛了几分,又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便道:“难不成王妃娘娘想让那李氏得宠后先诞下长子,然后再废黜你这王妃之位吗?”
“他敢!”
胡长清立刻一拍桌子:“我可是陛下亲自赐的婚!他敢废黜我吗?!”
“王妃。”
陆令萱不徐不缓地给她分析起其中利弊关系:“虽说您是陛下赐婚,可是您别忘了,那李夫人也是出自赵郡李氏,那可是和当今皇后娘娘同出一宗,李氏家族如今倍受陛下倚重,家世显赫,不比胡家差,而那李夫人的姐姐是南安王高思好的王妃。南安王勇猛好战,如今在朝担任左卫大将军,深得陛下欣赏和器重。”
“而殿下呢,他可是陛下的亲弟弟,当今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幼子,您如今和他闹成这般,和士开又选调流放,更是有了他可拿捏的把柄,若他执意废黜,太后一心疼的话,那陛下那边…”
胡长清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是啊。
那李玉容并非那些出身卑微的歌女伶人。
她的背后是整个赵郡李氏,甚至还有南安王。
如今自己只是因为这犟脾气受些冷落,若她这王妃之位最后都被那小小侍妾取代,她将来在邺城,在北齐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不行!
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胡长清这才真正意识到,高湛再怎么荒唐,再怎么被皇帝斥责数落,终究是皇室子弟。
而她呢。
陛下给她和高湛赐婚,无疑是为了胡家背后的势力。
若这桩婚事最后破裂,恐怕不仅仅只是她的王妃之位被废黜那么简单,甚至还会连累整个家族,连累她的父母和哥哥们。
陆令萱说得对,她不能再这样和高湛犟下去了。
她得抓住眼前这个机会。
那个李氏还未完全得宠,她就还有机会。
胡长清她也并非完全愚蠢善妒之人,只是性情太过娇惯,此前才一向率性而为,失了分寸。
此时经过陆令萱的点拨,她瞬间只觉得心神明朗,像是一团云雾散开,又像是从一团乱麻中抓住了最重要的那根线头,扯动时所有的阴云尽散,那纷乱的的思绪也都渐渐理清,先前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愤怒、嫉妒和不甘也都消散大半。
陆令萱说得对。
她何必非要执着于那高湛的宠爱,高湛的情爱。
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就算得一时之宠又有何用?
夫妻?
何为夫妻?
胡长清突然想起出嫁之前母亲的殷殷嘱托:“月祯,此去王府,不比家中。收起你的小性子,莫再任性妄为。你要记住,你是去做王妃,不是去做娇客。”
“所谓夫妻之情,并非你侬我侬,花前月下。尤其是在帝王家,王府中,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与他,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一体。他的荣光便是你的尊贵,他的失势,便是你的深渊。”
“正妻之位,根基不在那虚无缥缈的宠爱之上。最要紧的,一是子嗣!生下嫡子,便是你后半生最大的倚仗,谁也夺不走!二是要牢牢将你的利益、胡家的利益,与他高湛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让他明白,助你便是助他,损你便是损己!”
“女人在后宅,在后宫,最厉害的武器从来都不是那短短几年便会凋零的容貌!而是智慧!是眼光!是懂得审时度势,懂得何时进、何时退,懂得如何用看似柔软的手段,去掌控最硬的局面!懂得如何让自己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而非只会添乱的累赘!”
胡长清当时年少骄纵,又一心欢喜嫁了北齐风采最盛的亲王,哪里就能领悟这样一番话。
她满心想的都是自己这般美貌,自己哥哥父亲都喜欢自己,他高湛见了也定会喜欢,又何必这么麻烦。
可直到此时此刻,这些话再次在脑海里回旋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母亲话语背后的深意。
简直让她醍醐灌顶。
情爱太短,权力才长。
她胡长清要做的是根深蒂固、掌控自己命运的树,而不是依附他人情绪、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浮萍。
她要的是王妃之位固若金汤,要的是将来无人能撼动她和她儿子的地位,要的是那高湛将来不得不倚重她胡家,不得不信赖她胡长清。
而不是如今这般,将自己命运、自己的一颗心托付他人之手,徒自发疯、惹人耻笑。
胡长清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像是一个小女孩突然在这一瞬间成长了般,语气也变得冷静起来。
“嬷嬷,你说得对。情爱如烟云,不可执着。”
胡长清起身望向窗外随风而动却紧密相依的枝叶,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余陆令萱和她二人。
“母亲曾教过本王妃,入王府后当以一荣俱荣为念,以子嗣与利益为根基。只是本王妃年少,未能领悟其中深意…”
她转过身来望向陆令萱:“如今这局面,王爷厌我至深,李玉容那贱婢又狐媚惑主,本王妃该如何破局?如何才能真正站稳这王妃之位,甚至…更进一步?”
陆令萱微微躬身,声音沉静:“王妃您能这样想,奴婢便放心了。”
“至于破局之道,可分三步走。王妃,王爷对您如今成见已深,当务之急,是软化态度,主动示弱求和。您需放下身段,诚恳认错。对那李玉容,不仅不能找麻烦,反而还要关心,送些体面的衣料首饰,言语之间要显得大度贤惠,赞其知礼数,能侍奉王爷解忧。您越大度,王爷便越会觉得您懂事。这时候那李玉容的特别在他面前便也没那么重要了。而在外人看来,您贤德容人,不至于将来落人话柄。”
胡长清微微点头,显然也是听进去了:“那接下来呢?”
陆令萱压低声音:“王妃可知,王爷如今心里真正在意的人在何处?”
胡长清眼神一凝:“你是说…和士开?”
“正是!”
陆令萱点头:“王爷为那伶人消沉至此,足见其在意程度远超旁人!那李玉容早不得宠,晚不得宠,偏偏在这时候得了宠,说明殿下并非真心,而是一时孤独寂寞难以排解。”
“王妃,您细想,和士开再得宠,他是个男人!他能生下子嗣来威胁您的地位吗?不能!相反,他若回来,王爷心思必然转移,那李玉容还能有如今的风光?必然失宠!此乃驱虎吞狼之计!让和士开去对付李玉容,您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王妃,您要主动献计,帮王爷把那和士开调回来!”
胡长清一惊:“我?我如何能办到?”
“王妃莫急。”陆令萱道:“此事关键,在于两个人。”
“谁?”
“常山王殿下,和太后娘娘。”
陆令萱道:“王妃素来不是也与那常山王妃有所亲近?此时正是大好时机。王妃可向常山王妃哭诉,以常山王妃之口表明自己心疼夫君,寝食难安,只希望王妃能劝劝常山王看在兄弟情分上,向太后娘娘或者殿下美言几句。常山王妃和常山王夫妻情深,常山王一向心善,又最听常山王妃的话,何况他如今又深得陛下倚重信任,最得太后娘娘喜爱,若他从中说和,定能减少陛下不悦忌惮之心。”
“同时,王妃还需要书信家中兄长,请他们从中斡旋,最后,王妃自己再亲自前去太后宫中,将所有过错尽揽自己身上,说服太后去劝陛下。只要太后开口,陛下纵然不快,但一个伶人,调近些也无妨大局,多半会准。”
“若是到时候和士开真的调回,王妃,您非但不能嫉恨他,反而还要放下身段,与他交好!”
胡长清皱眉不悦,又是一脸不屑:“与他交好?哼!一个伶人!”
“王妃,您以为王爷倚重和士开,当真只为他弹得一手好琵琶?生得一副好容貌?”
陆令萱别有深意地道:“奴婢冷眼旁观,此人机敏绝伦,长袖善舞,更擅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绝非池中之物!”
“王爷倚重他,绝非仅因声色,朝中动向,官员心思,甚至…一些王爷不便亲自出面之事,恐怕都少不了此人在背后出谋划策,牵线搭桥!”她压低声音在胡长清耳畔道:“你以为陛下调走和士开,又真是因为王爷沉迷男色声乐?若他只是小小伶人,陛下怎会如此关注?”
胡长清神色一凛,心头顿时了然。
陆令萱正色道:“王妃,您要的如今不是争宠,是固权,是成为王爷不可或缺的助力!和士开不仅仅是王爷的伶人和男宠,更是其心腹,您若能与他搞好关系,能让他成为您在王爷身边的盟友而非敌人,那将是多大的助力?”
“他在王爷面前为您美言一句,胜过您自己做十件事。您的贤名,您的付出,若由他之口不经意传达给王爷,王爷又岂会像今日这般排斥抗拒您?何况,通过他,您可以更清楚王爷的喜好,心思,甚至朝中动向,向他示好,表示您胡家也愿意在必要时,成为他在朝中的助力,让他明白,若是帮您巩固位置,对他自己也有好处,这才是真正的利益绑定,一荣俱荣。”
胡长清眸色一亮,激动的抓住陆令萱的手:“嬷嬷此计真妙!”
她的声音里带上欣喜和兴奋,来回踱行几步。
“若嬷嬷真能助本王妃重获殿下信任倚仗,定不会忘记嬷嬷今日之功!”
陆令萱俯身一礼,语气谦卑:“王妃有此觉悟,大事成矣。奴婢为主分忧,乃是本分,不敢言功。”
胡长清得了陆令萱之策,便立刻行动,先是大力赏赐了那李玉容衣裳首饰,待她极为亲热友善,后面又亲手下厨做了羹汤和高湛最爱的糕点,每晚都往高湛书房送去,一改往日的傲慢骄纵,尽心侍奉左右。
高湛一开始也并没当回事。
从一开始的让她滚出去,到后面冷脸相对,最后到近乎诡异的“默许”。
而她也不多言,只是默默侍奉一旁,添茶倒水、研墨添香。
高湛并非没有察觉她的变化。
只是这太反常了,反常到让他无法忽视,更让他心底的疑虑和警惕如同暗流涌动。
终于,在一份文书上落下最后一个字,高湛搁下了笔。
“说吧,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高湛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看透,语气冷冷的,带着一丝不耐烦。
胡长清正在研墨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妾身不想干什么,妾身只是在做王妃该做的事。”
高湛抱臂靠在座位上,似笑非笑:“该做的事?侍奉羹汤?研墨添香?还是…本王宠幸了李氏,你坐不住了?”
“胡氏,本王认识你并非一日两日,收起你这套假惺惺的把戏,本王没空陪你演戏!”
胡长清抿了抿唇,放下墨锭,走到高湛面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妾身并非演戏,而是想明白了。”
“妾身过去,确实任性妄为,不识大体,做了许多让殿下烦忧,有失王妃体统的错事。妾身痛定思痛,深知过往之错,侍奉夫君,打理后宅,本就是妾身分内之责。妾身如今也只想弥补过往错失,尽好本分罢了。”
高湛显然并不吃她这一套,微微倾身:“哦?”
他嗤笑一声,眸色却已经冷了:“再给本王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就滚出去。”
胡长清咬了咬唇,索性大胆道:“殿下!妾身过去愚蠢,只知纠缠于儿女情长,争风吃醋,不仅未能成为您的助力,反而处处拖累,成为您的负累。妾身知错了,妾身今后愿以这王妃之位为根基,以胡范二姓之力为后盾,真正成为殿下的助力!”
高湛眸里闪过一丝讶异,这确实也不像以往那个胡长清会说出来的话,但是他面色不改,淡淡问道:“助力?你能为本王做什么?”
“妾身六位哥哥在朝中皆身居职,长兄胡长仁,时任陛下近侍,胡氏一族,虽不显赫,但在朝中经营多年,人脉消息,总有一些。殿下若有所需,皆可为殿下耳目。”
高湛眸色一凛,只听到胡长清继续道:“妾身日后也将替殿下打理好后宅,约束诸人,绝不再让后宅琐事烦扰殿下心神。”
她抬起眸来,望向高湛:“关于和侍郎,妾身过去对他多有得罪,如今想来,实属不该,殿下倚重他,自有殿下的道理,妾身也愿将功折罪,若有能用妾之处,殿下只管吩咐。”
“妾身肺腑之言,句句出自本心,恳请殿下明鉴。妾身所求,惟稳固二字,从今往后,愿与殿下共担风雨,同享荣华。望殿下…给妾身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胡长清说完,深深俯首,额头触地。
高湛沉默了,一双凤眸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落在胡长清的身上。
一时间,房内静的可闻针落声。
烛火映在高湛那张俊美的面容上,覆下一片阴影,喜怒不明。
这番话里的格局和算计,远超他对胡长清的认知。
这女人突然转性,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其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且图谋不小,然而…
目前他确实需要缓和和胡氏的关系。
从前他的精力和一颗心都只放在那个她身上,苦苦等着盼着她能够多看自己一眼,一旦涉及到她,他便沉不住气。
可是经此一事,他才真正明白权力二字的份量。
他高洋为何能够轻易折去他的臂膀,数次辱他?为何能够那么轻易便得到阿嫂的原谅?
为何明明昏聩暴虐却还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巴结逢迎?
不就是因为他是北齐的天子,掌握了那至高无上可以主宰人生死命运的权力吗?
高洋朝堂上的那番辱骂痛斥,彻底击碎了他的尊严,也毁掉了曾经的那个天真的高湛。
让他从悲痛颓丧、从自暴自弃中也一点点清醒过来。
若他能自己王妃家族的势力都利用不好,又如何能够积攒属于自己的势力,一雪前耻?
胡氏虽妒,如今看来,却也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蠢妇悍妇。
相反,她很聪明,也很有野心。
高湛盯着她,许久,才终于沉声开口:“你倒是…”
“长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