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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登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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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仅十三岁的长广王高湛,身着亲王蟒袍,越众而出。
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这个少年亲王的身上。
只见他身量未足,但站姿笔直,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他先是对高洋恭敬行礼,然后转向众臣,毫无惧色。
高湛无视那些或惊讶、或不满、或探究的目光,朗声道:“诸位大人所言,句句不离根本、稳固,然本王以为诸位大臣似乎忘记了一件最根本的事。”
他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段韶等人,继续道:“皇后之位,关乎礼法纲常,陛下登基之前,已有正妃,乃赵郡李氏名门之女李祖娥!李夫人乃陛下结发之妻,明媒正娶,此为礼!”
高湛声音犹带稚嫩,然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李夫人又为陛下诞育皇长子高殷,皇次子高绍德,皇长女高宝德,于皇室有功,此为嫡出正统,亦为大义!”
“陛下尚在太原公时,李夫人便以正室身份主持中馈,贤良淑德,人所共知,此为德!”
“自古立后,首重嫡庶,次论德行!李氏温婉娴淑,德行无亏,更于陛下潜邸之时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此等元配嫡妻,若不立为皇后,岂非有违伦常,动摇国本?若仅因出身门第之见,便弃结发嫡妻、皇子皇女之母于不顾、改立她人为后,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我大齐之礼法?!”
高湛这番话,条理清晰又情真意切,以嫡庶礼法中最核心的伦理纲常,直接击中了那些鲜卑勋贵们“唯血统论”“军功论”的软肋,让人根本无可辩驳。
而他不仅只是看不惯李祖娥受此委屈,更是极其聪慧地精准揣摩到了高洋此刻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东西。
那就是高洋在意他和李祖娥的患难夫妻之情,也想要借此机会彻底摆脱母亲娄昭君和勋贵控制、建立自己权威以及想要重用汉人士族的政治意图。
但是高湛此时也不想因此树敌,得罪那些鲜卑老臣,因此不忘安抚已经窃窃私语的众臣。
他声音愈发清亮:“至于段氏,诚然出身高贵,段大将军更是国之柱石,功勋卓著。然而,酬功自有王侯之爵,又岂能以中宫之位相易呢?此非酬功之道,实乃乱法之始。若开此先河,后世帝王又该何以立规矩?群臣何以守本分?且陛下登基,顺应天命,万民顺心,岂是仅凭联姻方可稳固?此非小觑陛下之威,更寒天下忠臣之心!请陛下明鉴!”
高湛巧妙地将李祖娥背后的汉人士族力量与忠臣挂钩,暗示打压李祖娥就是打压这些支持皇帝的汉臣,这也正中了高洋想要平衡朝局、制衡鲜卑勋贵的下怀。
高洋看着殿中这个小小年纪却敢于在满朝压力下挺身而出、直面群臣锋芒的弟弟,眼里先是闪过惊讶,随后便是浓浓的赞赏。
他一直都知道高湛聪慧,但此时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弟弟。
高洋想起曾在策划高澄一事前夕时,曾让段韶去军中以考校为名试探高家诸位子弟的才智能力以及心性,想看看究竟哪些人能够在日后为己所用,段韶就曾在他面前评价高湛“极其聪慧,性格狠绝,是把好刀。”
而当今他远在邺城,那高澄之死传入府邸时,正遇李祖娥为他诞下绍德、宝德二子,当时府中人心皆乱,听说也是这个弟弟,临危不乱,指挥仆役,一直守着自己的妻儿。
而如今,又是这个弟弟,在此刻挺身而出,以少年之智为他心爱的女人和他的帝王之威据理力争。
不知何时,曾经那个时常跟在自己和李祖娥屁股后面晃悠,爱哭爱撒娇的小尾巴,如今竟然已经长成了这般沉稳冷静的模样,他的出言维护也让高洋欣慰不已。
高洋龙颜大悦,刚才的阴郁也一扫而空,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好!说得好!长广王高湛,年纪虽幼,却见识不凡,深明大义,恪守礼法,句句在理,深得朕心!”
高洋赞赏完高湛,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平静,但暗流则更加汹涌。
就在此时,时任侍中、尚书左仆射,位同丞相的大臣杨愔从容出列,声音清晰沉稳,礼道:“臣,杨愔,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皇帝目前最倚重的汉人谋臣身上。
杨愔出身名门望族弘农杨氏,是北魏名臣杨播的侄子,父亲杨津也曾经是北魏司空,世代忠良,忠于魏室,然而杨氏宗族因尔朱氏之乱覆灭,只剩杨愔及二弟一妹得以幸存,杨愔便追随高欢,负责文檄教令,也成为了高欢最重要的谋士和文臣,后又娶了高欢庶女为妻。
如今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代表着那些依附于高氏政权的河北汉人士族集团的态度。
杨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长广王殿下方才所言礼法、情义、德行,臣深以为然。立后,乃国之大事,关乎人伦之本,朝廷纲纪。”
“李夫人温良恭俭,德冠后宫,抚育皇子女,克尽职责,立其为后,上合天理,下顺人情,中正朝廷纲纪。臣也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祖宗法度为绳,早定中宫,立李夫人为后,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杨愔话语虽短,却足以表态。
高德政反驳道:“杨仆射此言差矣,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我大齐以武立国,根基在六镇勋贵!立段氏为后,正是为了巩固根基!怎能遵从汉人的那套酸文缛节!”
杨愔神色不变,淡淡道:“马背上得天下,又怎能马背上治之?治国平天下,需要的是纲常法度,若皇室自身都乱了嫡庶根本,又何以服众?何以垂范万民?根基稳固,不仅在于刀兵,更在人心,在制度,此非酸腐,而是长治久安之道。”
他话语虽温和,却逻辑紧密,字字锋芒毕露,让人无可辩驳。
群臣哗然,两派争论不休。高洋听完杨愔之话,又看着朝堂上私论不休的众人,猛地一拍龙椅:“杨卿所言,句句在理。立后之事,关乎国本纲常,岂能儿戏?!李夫人乃朕元配嫡妻,皇儿生母,德才兼备,母仪天下,舍她其谁?”
“此事无需再议!退朝!”
高洋不给任何人再反驳的机会,直接宣布退朝,起身大步离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朝臣。
他阴沉着脸踏入昭阳殿,随手将沉重的冕旒重重的掷在案上,发出“哐当”一声,砸破了殿内的寂静,侍女纷纷跪下,面色惶恐。
高洋扯松衣领,仍然觉得郁气难平。
李祖娥此时自然已经听说了朝堂上围绕立后这个话题产生的纷争,她屏退左右,奉上一盏温热的莲子羹:“陛下,朝事劳顿,喝杯羹汤,顺顺气吧。”
高洋接过汤盏,却无心思饮用,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疲惫地坐在榻上,闭上眼睛。
他虽然态度坚决强硬,但是这种朝堂上日日的拉扯依然令他觉得疲惫不堪,尤其是被人强逼着做他本来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如今是天子,那些个逼迫自己的老东西,自己迟早要一一找他们算账!
李祖娥跪坐到他身侧,纤手按上他紧蹙的眉心,轻轻揉捏,却没有再言语。
沉寂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李祖娥突然停下手,俯跪一礼:“陛下。”
高洋睁开眼睛,微微坐直:“阿娥,你这是做什么?”
李祖娥没有抬头,低声道:“若是能够平息纷争,稳固朝堂,臣妾愿意让出后位。”
她微微仰头,眸底泛着光:“臣妾只要可以陪在陛下身边,看着殷儿、绍德、宝德三人平安长大。不管是做皇后、嫔妃,还是普通宫人,臣妾都心甘情愿。还请陛下不要再为臣妾与太后、与朝臣争执了,臣妾…不想让陛下为难。”
高洋怎会没有感受到她这番温柔话语里的委屈。
她竟愿意为了自己,委屈至此?
她的温柔退让,和太后群臣的咄咄逼人形成强烈对此,更让高洋的心里涌上无数心疼怜惜,他猛地俯身将李祖娥拉入怀中:“住口!不许再说这种话!”
“李祖娥!你听好了!朕的后位,只能给你!”
李祖娥眼圈微红,还想再劝:“可是…”
高洋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
他将李祖娥圈抱在怀里,下巴抵住她的发顶:“朕年少时,人人轻贱奚落,惟有你从未看轻朕,陪着朕熬过了那些最屈辱的日子。”
“朕登基前夜,你怕朕忧心,彻夜不眠为朕煮茶研墨。朕登基那日,你亲手为朕揉肩按额。”
“你为朕生下绍德、宝德,险些丧命,却从未向朕讨要半分恩赏。”
“阿娥,你还记得朕曾经对你说过的吗?朕会对你好,一辈子。朕会永远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朕会让你永远不再受到他人欺凌。”
“你待朕的好,你因朕而受的委屈,朕都记在心里。”高洋捧起她的脸,神色执拗且认真:“若朕如今连皇后之位都不能给你,朕还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皇帝?”
李祖娥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心里的委屈和感动在此刻化作汹涌的泪水滚滚而下。
高洋替她轻轻拭去眼泪,声音坚定:“朕不管阿母怎么想,不管段韶怎么想,也不管文武百官怎么想,打从朕决意要这个皇位开始,朕的心里,朕的后位,除了你,就没有第二个人选。”
李祖娥紧紧回抱住他,泣不成声。高洋紧紧地拥着她:“从今往后,你只管安安心心做朕的皇后。”
“所有的风浪,自有朕来扛。”
十月份,高洋力排众议,正式册立李祖娥为北齐皇后,入晋阳宫,朝见皇太后娄昭君,并立刻册封他和李祖娥的嫡长子、年仅五岁的高殷为皇太子,封次子高绍德为太原王,女儿高宝德为长乐郡长公主。
其三弟高浚晋封简平王,六弟高演晋爵常山王,七弟高涣封上党王。
九弟高湛晋爵长广王,授任尚书令,不久又兼任司徒,升迁为太尉。
其他高家子弟亦各自加封进爵。
东魏废帝元善见受封中山王,遣散其后宫妃嫔,分别赐到各亲王府邸,只与皇后高氏搬出皇宫。
立后大典上,李祖娥头戴璀璨步摇,身着华美的鸾凤祎衣与高洋并肩而行,随行的文武百官齐呼万岁,她听见高洋的声音低沉中微微染上了几分倨傲:“这天下,终究是我高家的。”
她微微侧头时,只见高洋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快意,高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阿娥,朕苦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高洋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望向她,隔着时光的光影,他的眸中似是藏着无限的深情和温柔。
“朕必保你们一世安稳。”
他的面容突然和曾经第一次见到他时桃花树下的痴傻少年重叠起来,日色站在高洋那黝黑的脸庞上,此时此刻,李祖娥像是突然回到了父亲去世那日时被他温暖拥紧的时候。
她越和高洋往上走,往昔那些彼此温暖的一幕幕便迎面而来,只觉得自己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昔日那为她桃花树下一舞哄着她开心的傻子,如今竟然已经成为了北齐高高在上的帝王。
高洋俯视着群臣与天下,而后微微侧头朝她笑了笑。李祖娥的心,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又刺了一下。
她眼圈微红,也弯唇一笑。
高洋将她牵得更紧,他们二人的影子在此刻重叠在一起,就像曾经两人之间早就已经紧紧交织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命运和未来。
李祖娥没有说话,只是也轻轻地握紧了他的手。
她知道,这是她夫君高洋的天下了。
那高澄的阴影,似乎可以永远散去了,
他们的身后,是百官朝拜,百姓欢呼,万民臣服。
李祖娥突然想起绿鬟在侍候她带凤冠步摇的时候,还曾笑着和她说:“娘娘,您总算苦尽甘来了。”
“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只是她此刻看着日色山河,听着群臣高呼万岁,仍然有些恍惚。
像是整个人也坠入了一场轻飘飘的梦里。
而此时和百官宗室一起俯跪在地的高湛微微仰起头来,看着站在高洋身侧的李祖娥,亦是有些恍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嫂。
她被华服珠玉包裹着,日色如鎏金一般洒在她身上,一袭红裳凤冠衬得她是那般华贵端庄,却又灼然明媚的如同枝头上明艳的牡丹。
美得让人窒息,却又是那般的高高在上,不可触及,不可攀折。
天地之间此刻投下的光影,在他们之间横亘出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的阿嫂,成了北齐的皇后。
成了他再也无法轻易触碰和窥视的人。
可是高湛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正如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心和那已经破土而出的情愫。
阿嫂…
你看我一眼…
高湛此刻心里竟然无比盼着她能够穿过人海看自己一眼。
他甚至荒缪地希望,阿嫂能够再向从前那样,在人群里对着他温柔一笑。
可是冗长的典礼上,李祖娥却始终没有看向他这边。
随后,她的视线扫过百官,扫过宗室,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半刻,就像是…他是一个毫不相干的…
…关乎紧要的人。
高湛的心酸涩的厉害,甚至泛着一丝隐隐的疼。
带着一丝丝隐隐的怨愤、委屈和不甘。
他不得不接受,从今日起,她再也不会是那个蹲下身替他擦汗、教他写字、唤他阿湛的阿嫂了。
她是皇后,是二哥的妻子,是天下人的国母…
唯独不属于…
不属于他。
秋风瑟瑟,高湛在礼官高呼的一声“跪”中缓缓屈膝,俯跪在地。
一滴泪却混着少年初起的情念和满心的不甘,悄无声息地砸碎在了尘埃里。
立后大典后不久,高洋为了顺应娄昭君之意并平衡鲜卑勋贵势力,又册封段韶之妹段氏做昭仪,并再度行册封及新婚大典,以示对其的敬重。
册封那日,皇宫上下亦布置的格外喜庆,红烛高照,锦幔低垂,比他当年和李祖娥的新婚之夜还要更加喜庆隆重。
然而,这层喜庆之下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压抑。
高洋未着喜裳,只着常服,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眼底是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烦躁。他册封段蕙也并非出自自愿,本就是对娄昭君和段韶势力的一次妥协。
虽然昨晚李祖娥说着并不在意,可是他此刻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想,她此刻在想什么,她会不会难过?
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不在意他娶谁,宠幸谁。
否则她昨晚怎么还是那般自若寻常?连一丝不悦都不曾流露?
他发现自己如今竟像个毛头小子那样在意李祖娥此刻的感受,这份憋屈烦躁混着对这桩政治婚姻的厌恶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透不上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而段蕙身穿华服,坐在一旁,此时也有些紧张不安。
她是从没想过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不仅做了皇帝,如今还成了自己的丈夫。
而她要和那个朝夕相处过、怜惜过、说过知心话的阿嫂共侍一夫。
她会怪自己吗?
段蕙此时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又难掩心里的委屈。
她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的立后之争,知道高洋如何力排众议也要立李祖娥做皇后,她知道高洋对李祖娥素来都是情深意重,因此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李祖娥争那个位置,她也曾和父兄抗议。
然而,他们都只顾着家族利益,又怎会考虑她一介女子的感受和想法。
她此时不过也是一枚被迫用来巩固家族权势的棋子。
而这个所谓的“新婚之夜”,不过也是这场权力交易的一部分。
昔日她不过只是高洋的表妹,如今高洋成了北齐的皇帝,成了自己的丈夫,段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何况他身上如今这股沉沉的威压只让人觉得紧张害怕,素来性情率真活泼的她此时只能低垂着头,绞着手指默不作声。
正在两人各怀心事时,段韶的妻子元渠姨竟然带着一群段家女眷和几位交好的勋贵夫人,嬉笑着涌入殿内,瞬间冲淡了新房之中的凝重沉闷。
“闹洞房”的习俗自古也是有的,而段韶的妻子是鲜卑贵族之女,性格泼辣直率,又仗着自己和娄昭君的关系,平日就骄纵,此时就仗着段氏和娄氏两族,竟带着人拿着那象征“驱邪喜庆”的木杖前来闹起了皇帝的洞房。
元渠姨此时正无视着高洋那冷的、黑的像锅盖一样的脸色,只想着活络活络这紧绷的气氛,便满脸堆起笑,率先开口道:“哎呀呀,陛下!今日可是我们段家女儿的大喜日子!陛下初登基,就纳了新昭仪,我们这些做亲眷的,可得好好讨杯喜酒,凑个热闹!来来来,姐妹们,还不给陛下敬杯喜酒,说些吉祥话儿!好沾沾喜气~”
众女眷也纷纷上前敬酒,一边说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客套话。
高洋压住烦躁,勉强应付喝了两杯,元渠姨见高洋兴致不高,更想活跃气氛:“快,姐妹们,酒也喝了,按照老规矩,应该给我们的昭仪娘娘和陛下添添喜气!”
众女眷哄笑着应和,挥舞着手里木杖象征性地在殿内四角和新人身边虚打,口里还念念有词地驱赶“晦气”。
这本也是习俗,但是这种喧闹在此时的高洋心里无异是火上浇油,只是因为给段家和太后面子,所以强压不耐,任她们哄闹。
没想到这元渠姨性格泼辣,加上又喝了些酒,见他始终冷着脸,竟两步直接窜到高洋面前:“陛下!您大喜的日子怎么如此闷闷不乐!定也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让臣妇给您也好好驱一驱,迎些喜气!”
她一边说着,还真一杖打在了高洋的胳膊上。
虽然只是轻轻一下,但是高洋此刻已为君,以杖击君,乃是大不敬。
高洋的脸更黑了,眸里瞬间由烦躁翻起滔天的怒气和屈辱。
他望向一旁的段韶,想示意段韶赶紧把他家这个蠢妇弄走,却看见段韶这个傻愣子此刻竟然还在一旁偷笑,满是纵容之意。
又或许是故意来试探他的底线。
高洋气得暗自磨牙,心里已经生了汹涌杀念,浑身的气压沉得像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元渠姨也还傻愣愣的,不知高洋心思,只当闹洞房而已,自己又没有太过分。见高洋“没反应”,她竟又带头起哄,还开起了高洋和段蕙的玩笑。
开他俩的玩笑倒就算了,还偏偏扯出了此刻被高洋放在心尖上的李祖娥母子。
元渠姨一手拿木杖,一手指着段昭仪笑着道:“陛下!您瞧瞧我们昭仪妹妹,这容貌。这身段,可一点都不比那…”
她本来脱口而出想直接叫皇后娘娘,但是此刻总算还有一些理智,把字咽了下去,含糊道:“…些个美人差吧?陛下今晚可要好好怜惜我们妹妹,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啊!”
她又捂嘴笑道:“陛下龙精虎猛,可得让我们妹妹早些为陛下开枝散叶,生个比太子殿下更健壮的小皇子出来!”
元渠姨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好几分,气温骤降十几度。
她的话,明着是恭维奉承,暗里却带着对李祖娥及其嫡长子高殷的轻慢和挑衅。
一些女眷察觉到气氛不对,笑容僵在了脸上,段蕙更是脸色一白,惊惧地望向高洋。
而高洋端着酒杯的指节也已经捏得泛青。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只是阴郁的眼睛,此刻已经燃起骇人怒火。
元渠姨竟敢在此时此地,公然提起他和李祖娥的孩子,他的皇太子,还隐含贬低之意。
她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贬低他的皇太子!
难不成,他们段家觊觎后位不成,还想觊觎他儿的太子之位?!
倘若今后真被段蕙生下儿子,那还了得?!
到时候岂不是就要逼着他废太子了?!
高洋一字一顿,直视元渠姨:“你—说—什—么?!!”
元渠姨此时被皇帝眼里那毫不遮掩的杀意吓得就酒醒了一半,但依然仗着自己的身份,又觉得这是大喜的日子高洋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便强撑着笑道:“哎呦,陛下,臣妇就是开个玩笑,图个喜庆嘛…”
喜你妈的庆!
高洋本来被逼立段氏,心里就够烦的了,觉得够委屈自己和李祖娥的了,但还想着忍一忍,给他们段氏和娄昭君留点面子,没想到这个元渠姨竟然如此不识眼色,不仅以木棒杖击自己,现在竟然还敢当面暗自讽刺自己的妻儿,此时心头怒火蹭的一下熊熊烧起,猛地将手中杯盏狠狠掼在地上!
金杯碎裂,酒液四溅!
段蕙被吓得惊叫一声站起身来,所有女眷、侍女,包括段蕙都吓得面如土色,立马俯跪在地,只剩下元渠姨张大了嘴巴,还呆在那里,手里的木棒因高洋突如起来的爆发哐当砸地。
而高洋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暴戾的杀气,目光扫向一旁笑意凝固,呆立着,同样受惊有些不知所措的段韶:“段——韶!!!”
那股突然爆发出来的可怕威压让久经沙场的段韶心头都为之剧震,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在!”
高洋这下可算逮到借题发挥的机会了,他径直拔出侍从身上的配剑,指着此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的元渠姨,厉声道:“你真是娶了好一个不知死活、口无遮拦的蠢妇!!”
他往前一步,剑尖直抵元渠姨的脖子,眸里此时凶光毕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怒吼:“朕今晚就杀了你家这个蠢妇!用她的头来给你妹妹的新婚之夜添点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