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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迁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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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士开看见胡长清这副嫉恨恼怒的模样,有些无奈,但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陆令萱把高俨先带下去,然后扶她进了凤仪殿,又屏退了所有宫人。
当殿内只剩下两人时,气氛突然变得旎旎起来,和士开轻轻替她揉捏着肩膀,微微俯身,贴着她耳畔,温柔地哄道:“娘娘何必这般动怒?您乃大齐皇后,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和士开轻柔的触碰让胡长清紧绷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他柔和的声音更是如同潺潺春水流过她的耳畔,而那如蜜糖般的言语也逐渐驱散着她心里的阴云。
“您看,陛下今日虽然急怒而去,可这皇后凤印,不还是在您手中握着么?这后宫的事务,前朝的礼法,哪一件最终不是需要您来点头,需要您这个国母来定夺?”
和士开微微侧头,观察着胡长清的神色,淳淳劝慰。
“娘娘,那文宣皇后如今再得圣宠,也上不得台面。她啊,不过就是陛下心头放不下的一件旧物,一处想暖却也总是暖不热的寒冰。陛下对她,是执念,是强求,甚至…是恨不得焚尽一切的占有。”
“可对您呢?”
和士开与铜镜里的胡长清四目相对,语气蛊惑。
“您可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是这大齐江山名正言顺的女主人。陛下与您,是君臣,是夫妻,更是利益与共的同盟。这其中的份量,孰轻孰重,陛下心里岂会不知?今日他不过是事出突然,关心则乱罢了。”
胡长清也渐渐冷静下来,却还是有些不甘和妒恨。
她性子本来骄傲,高湛若宠的是别的嫔妃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一个比她都大那么多岁,还是前朝皇后的老女人,这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羞辱,虽然她也寻了和士开,可是有时想来心里也总会有些忿忿恼怒。
她委屈的红了眼眶:“可是…可是那贱人竟然怀了陛下的孩子!”
胡长清转过身主动抱住和士开的腰。
她不再是从前那般高高在上的皇后姿态,而是呈现出些许依赖、脆弱,低声说出了内心的担忧和迷茫。
“士开,我并非是争风吃醋,我只是…只是担心那个孩子生下来后…会威胁我儿的位置。你今日也看到了,纬儿性怯寡言,而陛下如今对纬儿态度也是愈发冷淡了。”
“若那贱人到时候生下了男孩,陛下…陛下他岂不是…”
和士开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您应该比臣更清楚,在这宫里,一个孩子能不能长大,长大了又能不能成器,靠得从来都不只是帝王的宠爱。靠得是母亲的地位,是外朝的支撑,是…周遭环境能否适应。”
“您如今要做的,不是去当那块碍眼的石头,那样反会激得陛下护得更紧。”
和士开拿着胡长清的手在镜面上缓缓画出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蜿蜒痕迹:“而是要做那看似柔和无害的水,顺着他,包容他,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各个地方。”
他缓缓转到胡长清的身前,半跪下来,仰着头望着胡长清,眸色专注。
“娘娘,您信臣吗?”
胡长清看着和士开的眼眸,那双漂亮且奇特的眸子里仿佛映出她曾经最讨厌成为的样子,简直像个求而不得的怨妇、妒妇,满心满眼都是怨恨、不甘和委屈。
她突然如冷水淋头,骤然又清醒了过来,才知道刚刚的举动有多么愚蠢。
和士开在她知道李祖娥怀孕之事时就曾劝过她,不必忧心此事。
的确是她今日太过心急,太过失控了。
可是和士开此时的眼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理解和怜惜。
胡长清突然觉得…
这是她在这个冷冰冰的后宫里惟一可以抓住的温暖。
有这样一个人信她爱她,理解她,即便是她犯蠢,也依然愿意站在她这边。
哪怕,胡长清的潜意识知道,他并非全然纯粹。
可能也只是因为她是高湛皇后的地位。
胡长清眼眶突然有点发热,那些被高湛冷落、忽视、斥责的委屈都在此刻化作了对和士开的依赖和情意。
她微微低下头来,将额头紧紧贴在和士开的额头上,与他鼻间相抵,呼吸交融,轻声开口:“士开,我永远信你。”
和士开仰了仰头,在她的唇上留下一个吻,声音有些沙哑。
“那臣便向您允诺,只要臣在一日,定不会叫任何人…威胁您和太子的位置。”
胡长清闭上眼眸,吻上去,低低呢喃道:“士开,我信你…我只信你…”
他们的身影于镜中交缠,如同笼罩了一层轻纱般逐渐模糊起来,最后只剩下最原始欲望的发泄和喘息。
而高湛带着亲卫一路冒雨疾驰,回到湛娥居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衣袍上都是泥水,整个人狼狈不堪。
夜色沉沉,冷风裹着夜雨,拂面而来,精致垂落的珠帘被他猛地撞开,碎珠相碰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阿姊?!!”
此时徐之才刚刚问诊结束,宫人们战战兢兢、惊惶不安地跪了一地。
见高湛冲进来,所有人的头都垂得更低了。
徐之才刚想行礼,高湛就已经像旋风似地冲过来,一把就揪住徐之才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地上给拎起来。
“怎么回事??!阿姊怎么样?!”
只见他此时发丝凌乱,乌黑的鬓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衬得肤色更如玉瓷般细腻苍白,而他的身上早已被夜雨打湿,衣裳紧贴着身体,雨水不停地滴下来,在殿内留下蜿蜒的水迹,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呼吸急促,神色疯狂,哪儿还有一国之君的尊贵和神气,眉眼处满是焦灼,满心满眼都是对李祖娥的担忧。
徐之才被高湛的动作和状态吓了一跳,连忙道:“陛…陛下息怒!”
“娘娘…娘娘虽然受了惊吓,但是还好得救及时,性命无虞!”
他也不敢犹豫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出了最关键最重要的信息。
高湛听到他说李祖娥没有性命危险,方才稍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
然后他又突然想到孩子,再度急迫地问道:“那孩子呢?!孩子有没有事?!”
徐之才努力稳住语气,快速禀报道:“回陛下,娘娘落水受寒,惊惧交加,加上撞击…本来已经见红。不过…臣已经第一时间施针,如今龙胎脉象虽然还不稳定,但万幸已经保住了。只是娘娘后面需要卧床,保持静养,绝不可再受任何刺激,直至龙胎情况彻底稳定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只是,娘娘…娘娘后脑磕伤,颅内有瘀血积聚,何时能醒…臣…臣实在是难以预料…”
“你说什么?!!”
高湛周身杀意已起,手愈发用力收紧。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难以预料?!”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怒吼声传遍殿宇,令人心颤。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她要是醒不过来,朕要你们太医院全部陪葬!!”
“陛…陛下息怒!”
徐之才被他的动作勒得呼吸困难,几乎窒息,艰难开口。
“臣等必当竭尽全力!”
“臣已用金针稳住娘娘心脉,汤药也已经灌下!只要…只要熬过这几日,瘀血或可自行化开…娘娘便可转危为安…”
高湛将他掼至地上,厉声喝道:“滚去开药!要用最好的药!若是治不好阿姊,朕先剐了你!”
徐之才同那些太医们连连称是,几乎都是连滚带爬退出内室。
高湛三两步就冲到李祖娥榻前,看到她昏睡的模样,苍白的脸颊,只觉得心如刀绞,抬手想触碰她,却又悬在半空中发抖,然后握住她冰冷的手紧紧贴到自己脸颊处。
“阿姊。”
“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别吓我了。”
高湛眼圈发红,语气发颤。
“我错了,是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不该两天都不回来看你…阿姊,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阿姊…”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高湛那满是悲痛担忧情绪的自言自语,还有绿鬟她们压抑的抽泣声。
突然,高湛松开手来,目光扫向满殿宫人,变得阴鸷暴戾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朕才不在这里两日,娘娘就坠湖受伤,昏迷不醒,你们这群废物都是怎么侍候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满殿宫人跪地发抖,皆不敢言,高湛的视线最后落在俯地低泣的绿鬟身上,缓缓起身,走到绿鬟面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语气突然变得平静起来,细听却已带上沉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怒意和杀气。
“绿鬟。”
高湛此时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柔和,然而落在绿鬟耳里,就如地狱恶鬼般可怕,又如阴冷寒风般缓缓拂过全身,也让她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手指头也不由自主蜷缩了起来。
“你侍候了阿姊这么多年,你来说。”
“哪来的野猫?阿姊又是怎么受伤的?”
绿鬟强忍恐惧,低着头带着哭腔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她刚说到自己捧着小鸟转身想给娘娘看,突然就看到那只野猫朝娘娘冲过去时,高湛说话了。
“所以,是你这贱婢擅离职守,才让那畜生,有了可乘之机,冲撞了阿姊?”
高湛的声音愈发阴冷,殿内所有人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李祖娥坠湖,绿鬟本就满心愧疚,她比谁都要害怕,都有心疼,都要难过,她恨不得能够自己代替李祖娥受过。
她也认为都怪自己,如果自己当时能够在李祖娥身边,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因此绿鬟泣不成声道:“奴婢罪该该死!都是奴婢的错!陛下要罚就罚奴婢一人,是奴婢没有侍候好娘娘…”
高湛瞧着绿鬟这模样,怒极反笑,眸底戾气暴涨:“你当然该死。”
他猛地夺过旁边侍卫腰间悬挂的马鞭,朝着绿鬟背部便狠狠抽了下去。
顿时皮开肉绽。
“废物!!”
这一鞭裹着帝王的雷霆之怒而来,丝毫没有心慈手软,只有满腔怒火的发泄。
破空发出的尖锐声鸣和撕开皮肉的声音混在一起,痛得绿鬟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疼得浑身痉挛起来。
满殿俱是死寂,颤栗不止。
“朕把阿姊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看的?!让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你这条贱命,抵得上阿姊一根头发吗?!”
他扬起手来,眼看着第二鞭落下,旁边跪着的一个宫人猛地扑到绿鬟身前,直接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替她挡下了高湛的第二鞭。
“啊——!!”
那宫人扑在绿鬟身上,被鞭子抽得发出一声惨叫。
所有人也都怔住了。
谁也没料到,这种关头,竟还会有人不怕死地出来替绿鬟挡鞭。
“陛下…陛下息怒!”
那宫人微微仰起头来,朱唇未启,生得倒是一副好样貌。
她眸色在烛火照耀下如同奇特的琥珀,视线似乎痛得有些涣散,蕴着水光,并未聚焦,因此像是在看向高湛,又睫毛颤动着像是望着虚空,鞭伤之痛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破碎感。
她急促喘息。
“陛下息怒!”
“绿鬟姑姑…当时也是一心想让娘娘开心…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们的错!求陛下饶姑姑一命,娘娘平日…最是信赖姑姑,若醒来知道…知道姑姑不在了,定会伤心啊!”
高湛满腔怒火和杀意被这宫人突如其来、胆大包天的举动冲得一滞,心被她最后那句话给触动了半分,他眼睛微眯,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模样陌生却有几分姿色的宫人。
半晌,他冷笑一声,语气森然。
“你这贱婢——竟敢拦朕?”
她脸色煞白,痛得冷汗涔涔,眉眼处却流露出有些熟悉的倔强又清冷的神色,语气急促地开口。
“奴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起…徐太医方才叮嘱,娘娘如今龙胎不稳,最忌惊扰躁动,需要静养安神…陛下…陛下此刻若在娘娘榻前处置宫人…血气冲撞,恐怕…恐怕于娘娘凤体恢复和龙嗣安康…百害而无一利…”
高湛听到“龙胎不稳”几个字眼时,眼里的戾气散了些许,他盯着她望了半晌,冷笑:“你这贱婢倒是胆大。”
他坐了下来,直接用足尖抬起她的下颌。
“怎么,你以为,你搬出阿姊和朕的子嗣来,就可以免了她的死罪?就可以免了你们这群贱婢守护不当的死罪?!”
绿鬟的哭声和那声声惨叫顺着夜雨飘出来时,刘桃枝此时正默默带人守在殿外。
冰冷的头盔几乎挡住了他大半张面容,在眉眼处覆下一片阴翳,那高大的身影也几乎彻底和黑暗融合,惟有那抿紧的唇和绷紧的下颌落在檐下灯笼的暖光里。
像极了毫无感情的石像。
直到高湛的声音传来:“刘桃枝。”
这三个字仿佛咒语般,给这尊石像注入了生命。
“臣在。”
刘桃枝方从阴影处现身,跨步入殿,烛火彻底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依然毫无表情,低垂的视线余光却不受控地瞥向背部已经鲜血淋漓的绿鬟,那平静幽深的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痛意,行礼的手不动声色握紧了刀柄。
高湛懒懒靠在那儿,眉眼阴郁,语气冰冷地下令。
“把今日所有在御苑当值、护卫的废物,全部给朕拖下去杖毙!”
他抬起手里血淋淋的马鞭,指向绿鬟,仿佛她此时已经是一件死物。
“将这失职贱婢拖到殿外,当众鞭笞三十,以儆效尤!让这湛娥居所有奴才都给朕看清楚,伺候不好主子的下场!”
“你——”
“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