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风华》姜云烟

141、贩卖

　　窑子？

　　高宝德听到这个词，先是懵了片刻：“那是何处？”

　　她在深宫长大，哪儿听过“窑子”两字，又哪儿能明白这两个字代表的是怎样的人间地狱，此时只隐隐感觉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她有些天真地问：“难不成…是把我们卖去那里做丫鬟吗？”

　　高宝德不知道，莲儿却比她清楚些，听完窑子两字便用力挣扎起来，一脸绝望地哭着说：“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而高宝德天真的问题让其他人都沉默了，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少女抬起头来看向她，恐惧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同情。

　　莲儿啜泣道：“小姐…”

　　高宝德道：“莲儿，你说啊，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莲儿还未开口，旁边那少女便说话了：“那是要你宽衣解带，陪男人喝酒睡觉，用你这身子去换银子的地方！懂了么？就是婊子！妓女！你这下明白了吧？”

　　高宝德瞬间如五雷轰顶，脸色瞬间失了血色，变得惨白。

　　“…什么？！”

　　窑子…

　　那是供那些男人玩乐的烟花之地！！

　　高宝德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兄长他们偷偷溜出宫的时候，好像就路过那种地方。

　　那些姑娘们打扮的很漂亮，男人们进进出出的，她当时还说那些姐姐穿得真好看，好奇地问高延宗，那是何处？

　　高宝德的眼前仿佛又浮过高延宗当初那玩世不恭的笑。

　　她记得高延宗还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笑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瞎问什么！那是…那是男人们找乐子的地方，里面的姑娘啊，都是卖笑的。”

　　然后他又一脸严肃，似乎在故意吓唬她说：“而且那里头有会吃小孩的母老虎！就专门就抓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丫头！所以啊，你以后见到这种地方就躲远点，知道不？！”

　　当时的高宝德吓坏了，可如今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如今竟会被卖入那种地方，要成为那些…那些女人。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幻听或是在做梦，只觉得此刻浑身血液都凉透了，一股寒意“唰”得传遍全身，几乎要把她冻结。

　　她僵在那儿，懵了好一会儿，才用力挣扎起来，可是双手此时被反绑在身后，捆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半分，无尽的恐慌一点点漫上心头，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昏迷前的种种情形此时再次在高宝德的脑海里一一掠过，高宝德这才后知后觉那些人都是一伙的，心里后悔不已，觉得自己怎么蠢，就相信了他们？！

　　她可是堂堂大齐公主！她叔父是当今的皇上！

　　他们这些人竟然胆大包天，敢绑了皇家公主卖到窑子里！！

　　高宝德又惧又怒：“不可能！他们是什么人！竟敢这么大胆…！我…我可是…！”

　　她本来想说我是齐国的公主，可是却仍存些许理智，话到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在这种处境下…恐怕大齐公主这个身份非但不会是她的保护符，不会让这群人贩子惧怕，反而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羞辱和麻烦！

　　而莲儿此时已经被吓破了胆，在旁边一脸绝望地哭个不停。

　　“呜呜呜…小姐…怎么办啊呜呜呜我不想…不想进那种地方…呜呜呜…”

　　莲儿害怕的哭声混着其他女孩们绝望的啜泣声，在这辆破旧昏暗的马车里回荡里，显得无比凄惨。

　　高宝德强忍着那令人头发发麻的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是在安慰莲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地喃喃着。

　　“别怕…莲儿…不会有事的…她们肯定是吓唬我们的…”

　　话虽这样说，她声音都在发抖。

　　她强忍着眼泪，又往莲儿身边蹭了蹭，然后用被绑住的双手轻轻碰了碰莲儿，试图安慰：“莲儿…别哭了…哭了也没用…”

　　“我们一定会没事的…肯定会有人…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尉…尉世辨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发现不对劲…他会来找我们…还有…还有…”

　　高宝德说着，脑海里却突然闪过那张桀骜不驯的面容，隐秘的希望在心里一闪而过，可是又立刻被她抛在脑后。

　　怎么在这种处境会想到他…

　　怎么可能…他…在边关…

　　而莲儿此时已经完全被吓得失了理智，乱了阵脚，越哭越大声，越想越绝望。

　　“呜呜呜，不会的！尉郎君…尉郎君怎么可能会找到这里！呜呜呜…我们被关在这儿，谁会知道…小姐，我们完了！我们真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呜呜呜呜…！”

　　毕竟也才十三岁的小姑娘，高宝德此时再怎么强撑着，也冷静不到哪儿去。

　　此时她被这些女孩子哭得头疼，哭得心慌，心里也更害怕了。

　　她一想到自己堂堂公主要沦落到那种鬼地方…想到自己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自己母后和兄长了，也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停往下滚落，低声抽泣起来。

　　“不会的…”

　　其中有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才七八岁的模样，大概是哭声愈发放大了她们此时可怕的处境和心里的恐惧，那个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在这时候放声哭喊和用力挣扎起来。

　　“哇！！我要娘亲！！放我出去！！”

　　一时间，车里的其他人也受到情绪感染，哭声此起彼伏，也惊动了外面的看守。

　　只听见“哗啦”一声，侧边有个小窗被人猛地拉开，一个长相凶悍、满脸横肉的男人把脸凑过来，恶狠狠地吼道。

　　“都他娘的嚎什么嚎！再鬼哭狼嚎地就把你们的嘴都缝上！”

　　所有人都被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发声，莲儿也赶紧憋着哭声，下意识往高宝德这边缩了缩，主仆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那男人骂完，一双三角眼往车厢里凶神恶煞地扫视了一圈，然后他的视线在高宝德脸上停留了片刻，隐隐流露出贪婪的精光。

　　高宝德也敏锐感受到了那男人眼里那令人作呕的欲望，心里只觉得又恐惧又恶寒，连忙低下头去。

　　那男人盯了她一会儿，冷冷嗤笑一声，然后关上小窗。

　　这时候没有人再敢哭出声了，都只敢默不作声地低低抽泣着，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恐惧，绝望的气息在这个小小的、混着汗味和尿味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高宝德注意到只有先前那个神色麻木、眼神空洞的少女没有哭，只是静静地靠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往少女那边挪了挪，语气里带着微弱的希冀，颤着声音，小声开口。

　　“姐姐…他们到底…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官府来查吗？”

　　那少女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一样，半天都没有反应，只是眼神空茫茫地盯着虚空。

　　半晌，她才从鼻腔里冷冷哼笑一声，像是在嘲讽高宝德的天真。

　　“官府？”

　　她神色没有任何波澜，浑身上下都流露出灰沉沉的死寂：“…你太天真了。”

　　“等你到了地方就会知道了…”

　　她眼神只直愣愣地盯着前面的虚空处，声音沙哑，不像是在回答高宝德的问题，倒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语气里透露着深深的绝望。

　　“呵…等你到了地方就会知道…那些夜里来照顾生意的，多的是穿官靴、佩戴军牌的老爷。他们自己就是这些勾栏院子里的座上宾，甚至是背后的东家…他们查谁？查他们自己枕边的相好…还是查那些给他们塞银子的老鸨？”

　　高宝德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前面哪儿接触过这么黑暗的社会和如此冰冷的、赤裸裸的现实，此时的一颗心简直掉进了冰窟窿里，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那少女瞧起来比高宝德稍大些，脸颊处虽然带着伤，也难掩秀丽姿色。

　　她顿了顿，缓缓转过头来，麻木的目光扫过高宝德的脸庞和她那一身装束，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似乎泛起浅浅的波动。

　　“看你这样子…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哼…你就认命吧，逃不掉的…等到了那地方…她们有的是法子打断你的骨头，磨掉你的锐气…”

　　“听话的，就去伺候那些军爷，商人…不听话的…”

　　她没有说完，只是扯了扯带着伤的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莲儿紧紧依偎在高宝德身边，听着少女的话，禁不住浑身都打起哆嗦来，连哭都忘了。

　　高宝德也被吓得脸色惨白，眼泪无声往下砸，却依然不死心，发着抖追问：“难道朝廷就没有人管吗？！那些御史…钦差…”

　　旁边另一个少女嗤笑。

　　“朝廷…”

　　“小妹妹，你还当这儿是在天子脚下吗？我们是在去往北境边关的路上。那儿天高皇帝远的…在那儿，手握兵权的将军、掌管民政的刺史，他们才是王法！”

　　她声音尖利，残忍地戳破着高宝德所有天真的幻想。

　　“就算朝廷派来了钦差，又能如何？呵呵…他们到时候还不是会被请进最好的院子，用最美的姑娘，最香的美酒招待着。然后酒酣饭饱，怀里揣着孝敬的银钱，回去后写一份边境安稳，民风淳朴的奏折罢了。”

　　而前面那个脸颊带伤的女人靠在车壁上，仰起头来，喃喃着：“认命吧…认命吧…到了这儿…朝廷救不了…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能活下来…就算是运气了。”

　　这简直就像是最绝望的诅咒。

　　莲儿听到这些话，又哭了，高宝德心里虽然也恐惧，却又冷静下来。

　　在这种关头，哭有什么用？害怕又有什么用？

　　就能改变她们如今的处境吗？

　　她毕竟天真，没经历过什么苦楚和黑暗，沉默地掉了许久眼泪后，还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带着莲儿逃出去。

　　或许，等到了那儿，她只要告诉老鸨自己是公主，回宫后可以给她许多金银珠宝，她便会放自己和莲儿回去呢…

　　高宝德一路上都在努力安慰自己，也在观察着其他人和所处的环境。

　　马车颠簸着，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车厢里面简陋无比，连盏灯都没有，也没有被子，只能感觉到越来越冷，最后冷到她都开始打哆嗦，而莲儿这时候已经是哭累了，闭着眼睛靠在那儿像是睡着了，可是身体却一直在发抖。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过来给她们解开了手上的绳子，给她们扔了两个硬的像石头、还带着怪味道的冷馒头。

　　其他人都狼吞虎咽吃了，好像八辈子都没吃过东西。

　　而高宝德咬了一口，没忍住吐了出去：“这是给人吃的吗！”

　　她这辈子都是锦衣玉食，哪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根本咽不下去。

　　就连莲儿都拿着馒头咬了一口也卡在喉咙里，根本咽不下去。

　　高宝德心里顿时难受无比，捧着那干巴巴的馒头，眼泪就像碎珠子一样忍不住往下落。

　　她想阿爷，想阿兄，想母后了。

　　如果…如果阿爷还在…

　　自己阿兄就不会死，绍德阿兄就不会被幽禁，自己母后就不会被皇祖母送走…

　　她也不会带着莲儿偷偷出宫，遇到这些该死的人牙子…

　　高宝德这一想，瞬间就像是被这个馒头打开了情绪闸子，她越想越伤心，越难过，越害怕，先前勉强撑着的冷静，那些安慰莲儿的话此时都不复存在了，捧着那馒头，满腹心酸和恐惧，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她还边哭边骂。

　　“呜呜呜！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快放本公主出去！！！等我皇叔…等我阿兄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放我出去！！”

　　高宝德这一哭，莲儿顿时也想哭了，但见她这副崩溃的模样，又强忍着眼泪小声安慰起她来：“…公…小姐…小姐别哭了…”

　　而她哭得忘我，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她没注意到自己刚吐掉馒头，所有人就都看了过来，其中有两个年龄看起来稍大的，则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馒头。

　　而她骂人的话一出，有些人的脸色也有些变了，有些捧着狼吞虎咽的女人也都停下了动作，有些则是瑟缩得更紧了。

　　旁边那少女一脸麻木的神色突然变得有点复杂，像看疯子一样看过来，没人敢说话，车厢里顿时只有高宝德和莲儿的哭声。

　　车门在这时候被拉开，是先前那个朝她们扔馒头，替高宝德解开绳子时还特意摸了她两把的彪形大汉，此时满脸都是狰狞的怒意，眸底又带着隐隐的兴奋，死死盯着高宝德。

　　高宝德被他这一吓，连哭都忘了，只瞪大眼睛，神色惊恐地看着他。

　　莲儿连忙护在高宝德面前，其他人则是把自己身子缩得更紧了，恨不得直接隐身。

　　而那彪形大汉三两步来到两人面前，一脚把莲儿踹开，然后掐住高宝德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你刚刚骂什么？”

　　“放开你的脏手！！”

　　男人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凑过来，口臭混着身上的汗臭味扑鼻而来，高宝德的心惊恐害怕到了极点，拼命挣扎。

　　“我…我阿兄是王爷！！你最好快点放了我们！否则我阿兄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男人一怔，哈哈大笑，马车外面也隐隐传来肆意的嘲笑声。

　　“王爷！哈哈哈哈！你们听到了吗？！她说她阿兄是王爷！哈哈哈哈，那看来我们还抓到了一个公主呢！！”

　　他□□着，手指不停用力，掐得高宝德生疼，语气却变了：“可我管你阿兄是什么王爷还是狗爷！到了北境，就算他是天上的神仙也没用！老子劝你！乖乖的，否则——”

　　他逼近高宝德：“有、你、好、受、的！”

　　说罢，男人又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陶醉：“长得倒真是美…天仙儿似的…”

　　“如果不是想卖个好价钱，老子现在就想上了你。”

　　高宝德本来胃里就有点作呕，此时被他这话和身上的气味熏得实在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直接就吐了出来，吐了男人满身都是。

　　车厢里的恶臭气息愈发浓烈，而高宝德呕吐不止。

　　“操！！操！！”

　　男人脸色骤变，猛地退后避让，却仍然被呕吐物飞溅了一身。

　　他气急败坏，连声飙了两句脏话，然后就是一耳光狠狠扇在高宝德脸上：“他妈的！！找死！！竟敢吐在老子身上！！”

　　“啊！！小姐！！！”

　　莲儿尖叫着扑过来，也被那男人扇了一巴掌：“闭嘴！他妈的！！”

　　男人这一耳光丝毫没有心慈手软，扇得高宝德和莲儿两人都重重摔在地上。

　　高宝德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都是晕的，趴在那儿什么力气都没了，甚至都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了。

　　然后，她好像…看到了阿兄的身影。

　　“阿兄…”

　　高宝德动了动唇，感觉有股浓浓的血腥味于唇齿间弥漫开来。

　　她似乎看着高殷正在朝自己走过来，用力伸出手去：“阿兄…宝德…宝德好想你…”

　　“带宝德…带宝德和母后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