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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旧账 ...

  •   高湛和刘桃枝去偏殿的时候,李祖娥正沉浸在自己突然崩溃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梦里的场景,都是高洋、高殷的脸。

      都是那些话…

      她的儿子骂她脏。

      他们唾弃她,骂她。

      那些平日被拼命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把她溺毙其中。

      她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在梦里,她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母亲,不是被谁强占威胁的女人,她只是李祖娥,只是她自己,只是那个可以偷偷爬到桃花树上眺望远方的十岁少女。

      可是——

      她的人生又怎么会走到如此狼狈不堪且无法挽回的地步呢?

      她什么时候入了这一眼望不见底的深宫,如同无根的浮萍般飘荡在这里的呢?

      李祖娥在这一刻只觉得三十多年的光阴就犹如一场梦中梦,可是她却始终只能无力地挣扎其中,任凭深宫之内的权谋争端、任凭高湛那如同层层蛛网般偏执可怕的感情和占有欲将她围困其中,始终无法真正清醒过来。

      “娘娘,您别哭了。”

      绿鬟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劝慰着。

      好一会儿,李祖娥的情绪才平复了些,酣畅的情绪宣泄之后,她心里的那些沉重仿佛也都随眼泪而蒸腾了,心变得轻了,也变得空了,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脑袋也有些晕晕沉沉,整个人就像是变得轻飘飘的。

      她无力地倚靠在绿鬟身上,任由她扶着自己躺下,浓浓的疲惫涌上心头,只听见绿鬟在耳边低声劝着,让她吃些东西,她却只是缓缓阖上了眼眸。

      她没有胃口,一点儿也没有。

      只觉得很累,就像是整个人的灵魂都已经飘了起来,游荡在了半空中,静静地俯视着世间和这座华丽却冰冷的宫殿。

      终究是又回到他身边了。

      那些在寺庙、在山洞里的日子突然一下子就变得那么远,远到让人心生恍惚。

      独孤罗。

      她脸朝里面,侧躺闭目,脑海里想起那段时光,便不由自主又想到这个名字,想到最后看到独孤罗的样子,心里的担忧就又涌上来,她动了动身子,刚想转过头,打算让绿鬟去打探一下独孤罗的消息,就听见耳畔传来高湛的声音。

      “她吃东西了吗?”

      李祖娥身体僵住了,下意识揪紧了被角,却没有睁开眼睛,只听见绿鬟答:“回陛下,娘娘还没有用膳。”

      “废物!”

      高湛低骂了一句:“去准备几样她爱吃的小菜上来。还有药。”

      绿鬟应声退下。

      殿内很安静,因此高湛的脚步声也很清晰。李祖娥闻到了他衣襟上的香气迎面而来,感觉他正一点点靠近。

      不知为何,她的鼻间再次泛起一阵酸,眼泪再度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来,悄无声息地砸在枕间。

      而那气息也愈发浓烈了,使得李祖娥几乎屏住呼吸。

      她拼命忍住喉间几乎溢出的呜咽,那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情绪再度汹涌而至,然而她却不想在高湛面前失控。

      她感觉高湛的手轻轻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痕,轻唤了一句:“阿姊。”

      他的手指有点凉,小心地触碰着她的脸和那滴泪,像是一条蛇轻轻游过她的肌肤,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复杂,温柔、疼惜,还带着隐隐的喜悦、期待和满足。

      然而李祖娥却只想骂他是禽兽…想扑上前去狠狠扇他一巴掌。

      可是身体却没有力气。

      她只能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任由高湛的手触碰着自己的脸,任由那冰凉粘腻的触感爬在自己的肌肤上,任由喉间的呜咽硬生生的压下,甚至带着一丝故意报复意味消极地抗拒着他那所谓的“帝王恩宠”。

      高湛怎会看不出李祖娥此时是在装睡。

      只是他想到孩子便又心头欢喜,流连在她面容上的眼神也不自觉变得柔软而痴迷。

      他多想和她分享自己究竟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可是…

      高湛还是有点不敢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他怕她闹。

      怕她说不要,怕她又亲口说出那些诛自己心的残忍话语,又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宁愿这样…哪怕只是短暂的、虚假的平静和幸福。

      可是…阿姊怎么又哭了?

      高湛本来因孩子而变得愉悦的心情此时又因为李祖娥的眼泪变得有些凝滞,浑身气息逐渐变得冷沉。

      她又是因为什么哭?因为讨厌自己?还是因为想起了独孤罗那个废物?

      高湛这样一想,心里就又吃了味,原本替李祖娥轻柔拭泪的手瞬间化作禁锢了她下颌的枷锁,手下用力迫使她睁开眼睛,脸色已然阴沉下来,声音委屈又不满。

      “阿姊没睡,为何不理我?这副模样作态…是又,想到谁了?”

      “那个该死的废物?”

      李祖娥被迫睁开眼睛,泪光盈盈的模样衬得她那双眼眸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浮动着压抑隐忍的情绪,让高湛呼吸一窒,他下意识松开手来。

      他明明是开心的,他明明是不想这样逼她的。

      高湛顿时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

      直到绿鬟正带着宫人端了菜和安胎药进来,方才打破了这沉寂的、有点尴尬的气氛,她行完礼后,便上前扶着李祖娥坐起身来。

      而李祖娥只是低垂着眼眸,不去看高湛,也不说话,只当他的存在是团空气。

      高湛自然地接过绿鬟手里的粥碗,抬手亲自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声音里也带了些低声下气的哄劝:“阿姊,先喝点粥。”

      她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旁边绿鬟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见她这样,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高湛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

      高湛的脸色果然又沉了下来,却还是耐着性子,将粥又往她唇边递了递,放软声音哄着:“阿姊…”

      李祖娥依然不吃他这一套,而且还微微偏了偏头。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高湛瞧她这副和自己置气的模样,心头的火蹭一下燃了起来,然后又被他硬生生压下。

      他黑着脸,沉默盯着李祖娥看,看着看着,眼神便又从阴郁不满不知不觉变得柔软起来,心里的那股气也缓缓散了,竟然还觉得她这副闹别扭的模样可爱的紧了。

      他把粥碗放回去,然后微微俯身过去,用手握住李祖娥的肩膀,似乎想哄她似的,不顾身份和场合的,突然就吻在了她的额头、眼睛和鼻子和脸颊上。

      “别生气了,阿姊…”

      高湛声音放得极低极软,带些含糊,此刻这些吻细细碎碎的落在她脸上,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小心翼翼的安抚和讨好,像是在触碰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李祖娥被高湛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怔了一瞬,先前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高湛的吻落在她唇上,她整个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推,高湛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得从床边的矮塌处摔到了地上。

      殿内的宫人们脸色顿变,立刻跪了一地。

      李祖娥神色不变,只抬手擦了擦唇,声音沙哑:“滚出去。”

      这三个字像利刃般撕裂着紧绷到极致的空气,也似乎让一切都静止了,殿内宫女俯跪在地,瑟瑟发抖。

      高湛沉着脸,抬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他本来是要发怒,可是当视线落在李祖娥那消瘦的面容上面时,心又软了,变得有些无奈和怜惜起来。

      他突然想到那些尼姑们说过的她在寺庙里的生活。

      其实高湛早就让刘桃枝从尔朱摩女和太后宫里其他女官的身上审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离宫的确非她自愿,是母后逼迫而为,这让他把大多数恨意放在了娄昭君身上。

      而那段时间,他也总会把那些有关尼姑们对她在寺庙里所有细节汇报都翻来覆去的看。

      整整二十六日,六百二十四个时辰。

      从她入寺的第一秒,到她何时起,何时睡,每天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高湛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象着她是如何度过那些时日。

      那个寺那么偏,那么小,那么清苦,而被他放在心尖上的阿姊竟然被自己的母亲像个犯人一样送进那儿。

      她吃不饱,睡不好,穿不好,身边没有一个婢女侍候,要自己洗衣、做饭、挑水,甚至还要去山上挖野菜。

      高湛看到的第一眼是难以置信的,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心疼里夹着愤怒,既是对母亲决定的愤怒,也是对她选择的愤怒。

      可如今…

      如今看到李祖娥,这种愤怒已经完全变成了更深的心疼和愧疚。

      他禁不住想,如果…如果他不去春祭,阿姊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她也也不会遇到那个该死的独孤罗,不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跳崖,不会像个野人一样住山洞,幸好…

      幸好自己把她找回来了,幸好他们的孩子还算坚强。

      高湛这样想着,心里那点儿不悦顿时也烟消云散,只剩下后怕和庆幸。

      而李祖娥见他一直沉默地盯着自己看,神色有些阴沉不定,变幻莫测的,以为他又要发怒,却没想到堂堂帝王竟膝行两步,又挪到她面前,颇有些死皮赖脸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乖乖认错:“阿姊…是我不好。”

      “你如果生我的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把李祖娥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双凤眸甚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生我的气呀。”

      高湛又端过碗来,舀起一勺,还很是体贴地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

      “我让人熬了你从前最爱喝的鸡丝小米粥,最是养胃,你尝尝,好不好喝?”

      李祖娥看着高湛这副样子,竟有一瞬的恍惚。

      他竟像个寻常人家体贴的丈夫那般,瞧起来那么陌生,突然让李祖娥想到…很多年的那个晚上…自己在那场噩梦里惊醒时,一眼看到他守在自己床榻边的样子。

      她的心无端绞痛了一下。

      她却宁愿高湛继续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在她面前做他高高在上的君王,做个强取豪夺的禽兽,做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也不要他这副姿态,像个痴情的丈夫守在妻子的榻边。

      李祖娥微微垂眸,看着那递过来的勺子,食物的香气不断往她鼻间涌去,勾得那股饥饿感瞬间也如破了冰的水流般后知后觉地涌进了她的胃里,她仿佛才突然想起…

      她还怀着孩子呢。

      而高湛…他知道了吗?

      知道这个“孽种”的存在吗?

      李祖娥又抬了一眼,去看高湛,看到他着一身帝王常服,一改那日船上见到的疯癫暴戾,疲惫消沉,整个人简直是容光焕发,那双凤眸的柔软和情意简直满溢而出。

      见她望来,高湛眸色更亮,声音更软:“喝一口,好不好?”

      她压着心里的情绪,还是勉强喝了一口,然后声音艰涩地开口:“独孤罗…”

      这三个字一出口,李祖娥就感觉殿内温度骤降。

      高湛脸上的柔情蜜意被冻结,眼底的温情瞬间凝成了冰霜,他端着粥碗的手猛地用力,指节泛白,却没有马上发作,也没有说话,而是又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

      这一次的动作,却带上了强势和不容违逆的意味。

      李祖娥微微偏过头,轻声道:“独孤罗他救过我,你把他放了…好不好?”

      高湛把碗勺放回去,在死寂的气氛里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语气听不出喜怒。

      “哦。”

      “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救你的。”

      李祖娥道:“在山里,我被毒蛇咬伤,是他替我吸出毒血,背我下山。后来在静安寺,也是他…给我寻了草药。还有在…”

      她想到这次她为了流产服用草药导致出血的事情,但是她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恳切地看向高湛:“如果没有他…我也许早就死了。”

      “那他还为我的阿姊做过什么?”

      高湛唇角却扯出冷冷的笑。

      “他送你野果?给你猎野物,你就赠他发簪,给他做衣服做鞋子,替他簪发!你们在那山洞里朝夕相处七八日,同食同住,甚至躺在同一张榻上,比真正的夫妻还要亲密,比神仙还要逍遥快活,对不对?”

      李祖娥不提独孤罗倒还好,她这一提简直就是不得了。

      她一提,高湛便会想到自己当初被李祖娥气得昏厥吐血,在邺城皇宫里担心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她却在和那个野男人在山洞里朝夕相处,亲密无间,那团名为嫉妒和愤怒的火瞬间就又烧了起来,直冲他的头顶。

      她一提,高湛便想到那日山洞里看到的情景,只脑补了那些场景片刻,他心里就已经是醋意滔天,于是越想越气,越说越怒,对独孤罗的杀意和敌意瞬间又到了顶点。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俯过身来,如虎狼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祖娥。

      “你说!除了你那双脚!他还碰过你哪儿?你这双手?脸?”

      高湛的手指放在李祖娥的唇上,狠狠按过去,似乎要抹去那些让他嫉妒发狂的回忆:“还是你这儿?或者…更加过分的?!”

      李祖娥的情绪又因高湛这带着羞辱性的动作和逼问的话语和态度变得激动起来,挥开他的手。

      “高湛!你别把人想得那么龌蹉好不好?他心思纯善,我们之间…”

      高湛怒道:“李祖娥!你当我是个傻子吗?!他是个成年男人!他若心思纯善,对你别无企图会接近你吗?!会带着你跳崖!会不顾自身性命帮助你从我的身边逃离吗?!”

      本来高湛都不想提这事,不想再提那个该死的废物,他心里隔应,也不想和她吵架,惹得彼此都不痛快,可李祖娥偏偏就是还要惦记那个该死的野男人!

      “你!”

      李祖娥被他的逻辑说得哑口无言,看着他又是这样一副蛮不讲理的暴戾模样,不禁被气得偏过脸去,不想再看他。

      高湛瞧她这样更加来气,那股委屈和醋劲又蹭蹭往上涨,焚烧着理智,用手掐住她的脸,让她把脸转过来看着自己。

      “怎么!李祖娥!心虚了?无话可说了,是不是?!”

      “是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比我好!都能让你李祖娥记在心上!让你疼着护着!心软怜惜!!只有我!只有我高湛!如今在你眼里只剩下了逼迫、强占和厌恶是不是?!我就不配得到你一丝半分的心疼对不对?”

      “先是那个该死的元善见!如今又来了个独孤罗!就他们心地纯善,就他们都是好人!就他们是你的救赎,是你的恩人!是你的美梦!只有我高湛是你眼里心狠手辣的魔鬼!是让你永远也挣脱不了的噩梦对不对?!”

      元善见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狠狠扎在李祖娥心里,她心里猛地一痛,就更火了,眼眸里瞬间涌上一层恨意,怒视着他:“高湛!你有什么资格提元善见!”

      “朕没资格?”

      高湛被气笑了,李祖娥眼里那不再掩饰的恨意也刺得他心口剧痛,心头的烈火熊熊燃烧着,那仅剩无几的理智都在此刻被元善见这个名字、被她的态度焚成灰烬,他这么多年积压的委屈和嫉妒也在此刻被这个早已作古的名字给刺激得彻底疯狂起来。

      “是!朕没资格!朕哪儿有你的元善见有资格!他温文尔雅,他是前朝正统,他是你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是白月光!朕算什么东西!朕只是个从小就跟在你屁股后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对他笑,看着你为他哭,只是可怜巴巴盼着却始终得不到你一个眼神的可怜虫!”

      “你以为朕愿意做这个恶人?当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和他眉来眼去…朕何至于…何至于让二哥杀了他!何况就算我不说二哥也会动手!他本来就该死!!”

      李祖娥被高湛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扇,却被他在半空中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她含着眼泪骂道:“你住口!高湛!你无耻!你狠毒!是你害死了他!”

      高湛紧紧攥着她的手:“是!朕无耻!朕狠毒!朕从小就知道,不狠就得不到想要的!不像你的元善见,他温柔!他仁厚!他堂堂一个北魏天子不过是我们高家的笼中雀!只能被我阿兄毫无尊严地呼来喝去!只能在我们高家人面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最后连自己的命和江山都保不住!连自己的女人都要拱手让人!”

      “他如果真的爱你,在意你,为什么还要上赶着来娶我阿姐?!为什么不能接你入宫?!为什么不早早带你走?!为什么要让你落入我们高家,受尽委屈?!”

      “你住口!高湛!你没有资格评判他!”

      李祖娥声音发颤:“是你们高家!是你们篡了他的位!夺了他的权,将他囚于牢笼!是你们让他从九五之尊沦为阶下囚!你如今…你如今竟然还拿他的忍辱负重来作为攻击他的借口?!你卑鄙!”

      她也彻底爆发了。

      “他为何娶你阿姐?那是你父亲的旨意!是你们高家为了名正言顺窃取江山!他一个被架空的皇帝,有什么能力反抗?他自身都难保,又如何带我走?你告诉我啊!”

      “高湛,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做的哪一件事真正尊重过我?!你害死了元善见!让我背负一生的愧疚!害死了我儿子,让我痛彻心扉!让我们母子阴阳相隔,如今你又想杀了帮我救我的独孤罗!高湛!你的爱到底是什么?!你的爱就是毁灭我本来就拥有的一切!还要让我对你这个刽子手感恩戴德吗?!”

      高湛虽然一直知道李祖娥对元善见的情意,却没想到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竟然还会这般维护那个死人。

      他被气得蹭得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铁青:“你!!”

      高湛彻底撕下温柔的表面,死死地瞪着她,恶狠狠地道:“你别忘了!你也是高家的人!你别忘了你是——!”

      他话说到这儿,又被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名为“伦理和身份”的高墙给深深刺痛了,声音卡在喉咙里。

      李祖娥也缓缓站起身来,微微仰头,毫无畏惧地瞪着他,唇角勾起讥讽的笑意。

      “怎么?陛下现在想起我是谁了?现在想起我也是高家的媳妇,是这大齐的文宣皇后,是你的阿嫂了吗?”

      高湛被李祖娥击得心碎不已,踉跄后退半步,微微扶住桌案,只觉得胸口又开始绞痛起来,窒闷痛楚:“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他声音有些哽咽:“朕不要你当什么阿嫂!”

      李祖娥却只是冷冷看着他:“那陛下要我当什么?做你的囚徒?还是你那见不得光、必须靠杀戮和强占才能留在身边的禁脔?”

      “高湛,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可你爱的究竟是当年那个会对你笑的阿嫂,还是如今这个顶着文宣皇后名分、必须依靠伤害和威胁才能留在你身边的女人?”

      高湛看着李祖娥,她的神情是那般冷静,冷静到残忍,他眼里渐渐涌动着水光,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知道他爱她,爱到不顾一切,只想留住她,爱到想毁了一切,爱到只想要她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

      李祖娥缓缓移开视线。

      “你走吧…高湛。别在用你的爱,来凌迟我了。”

      高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第一次觉得那么害怕,害怕面对这样的李祖娥,害怕她说出的话,她此刻的冷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这般绝情。

      她总是这样,总能够轻而易举就毁掉自己的理智,把自己的真心也撕成碎片。

      她总是要让他去直面那么残忍的现实。

      高湛只觉得喉间那股腥甜又翻涌着往上,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狼狈地、转身像逃一样疾步出了殿门,只是刚来到大殿门口,身子就差点倒下去,被候在殿外等着的内侍一把扶住了身体,大声惊叫起来:“陛下!!”

      高湛却只是重重地咳着。

      “快!快传御医!!陛下!!”

      李祖娥在内殿自然也听到内侍那急促紧张的声音,她微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

      直到绿鬟进来,欲言又止:“娘娘!您…您和陛下…”

      “听说陛下…先前就咳血,刚刚又吐了一口血…”

      李祖娥靠在床榻上,缓缓闭上眼睛,半晌方才长叹一口气。

      他们这样彼此折磨,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而为了寻找李祖娥下落而偷偷出宫的高宝德刚做完和母亲重逢的美梦,就听到耳边有人带着哭腔在唤自己,像是莲儿的声音,她似乎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手脚都动不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惊恐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小…小姐你醒了!”

      高宝德往旁边看去,发现莲儿同样被这样绑着,而自己所在的车厢里,和她一样这样被绑着的还是六七个年龄相仿的少女。

      她们有的还在昏睡,有的和她一样惊恐迷茫,有的正在哭泣。

      她瞪大了眼睛:“莲儿!!这是怎么回事?!!”

      莲儿只是哭个不停,说不出个所以然。

      旁边坐了个比她们稍微年长点的少女,此时衣裳凌乱,锁骨处隐隐可见淤青伤痕,脸颊微肿,嘴角还渗着血,神情麻木,幽幽开口。

      “别问了,认命吧。我们是被卖了,正往北边的窑子里送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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