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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守株 ...

  •   高宝德和莲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犹豫,但是又有点心动,毕竟这男人说的话也有道理。

      那男人也看出了她们的顾虑,并不逼迫,反而温和一笑。

      “无妨。两位可以先考虑考虑,若是愿意,等会来寻我们便是。”

      说罢他便重新坐了回去。

      高宝德瞧这人生得面善,不像个坏人,而且刚刚又替自己解了围,和莲儿商议一番后便又主动上前,答应和他们商队同行。

      只是她们毕竟太过单纯,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是个走南闯北的人贩子,早就暗中盯上了她们,就连先前的“英雄救美”都是对方早就设计好了、好得到她们信任、引她们上钩的套路。

      而两人刚上了这商队的马车不久,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

      而李祖娥那边并不知道女儿此时为寻自己正处在险境中,更不知道高湛已经带着刘桃枝他们来到这附近搜寻。

      先前的高湛身上受了伤,内心也遭到重重暴击和伤害,整个人都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又因担心李祖娥的安全而失了理智,这会儿方才有些缓过神来,于是满腔的怒火开始变成冷静的思考和更深的算计。

      高湛在盛怒之下也想过利用高绍德兄妹逼李祖娥自己出现,但是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

      他知道,李祖娥是个心肠极软的人,若是拿孩子去威胁她,她多半会屈服,但也会心灰意冷。

      高湛还是不想…

      不想让李祖娥更厌恶仇恨自己,不想最终回来的…只是那样一具为了儿女妥协的躯体。

      他相信李祖娥是爱自己的,是在意自己的。

      就像是静云那个尼姑所说的那样…

      她只是一直过不去两个人身份伦理的坎儿,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只是被逼无奈,只是…只是被那个该死的独孤罗给暂时哄骗了。

      只要他把她带回来,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高湛静静端坐在马车里,低垂着眉眼,为李祖娥的逃离想了千百种理由。

      他的手指始终紧紧将那个荷包捏在手里,缓缓抚摸着她留下的针线痕迹,仿佛这样就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再度确认李祖娥对自己的心意。

      高湛像是仍然沉浸在那个自欺欺人的梦里,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带着深深的悲伤和痛楚,眼尾因多日未眠和情绪起伏而泛着红色,褪去了那股焚天毁地的怒火,如今他整个人像破碎的玉石,瞧上去心碎又落寞。

      他此次出宫,并未带禁军大规模搜查,而是选择隐瞒了身份,带着少部分近卫扮作简单的商队,低调北上,既为寻李祖娥,也是为了私下探寻北周和高归彦的情况。

      高湛并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一来是担心李祖娥得知自己寻她而去会再次逃走,二来也是不想打草惊蛇,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而他们此前的线索被人引入了北境,加上独孤罗的身份,所以高湛让人重点盘查边境。

      然而高湛心里的潜意识却在隐隐告诉他,李祖娥和独孤罗没有去北境。

      恰好这时,刘桃枝又带人搜了一次静安寺的山,前来禀告在那瀑布之下发现了曾有过人居住痕迹的山洞。

      高湛心急如焚,本欲直接纵马,连夜赶往,经左右侍从拼死相劝,才肯换到马车上。

      毕竟他身上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人也总是时不时咳着,因此除了刘桃枝等一众亲卫,还特意带了御医徐之才陪伴左右,就是怕到时候他身体撑不住,或是出了其他意外。

      于是,高湛的车队一路日夜兼程,驶向那处幽深山谷,一路上众人皆是沉默无声,氛围压抑得厉害,惟有车轮碾过碎石的辘辘响声在空旷的山里回荡着,仿佛正和呼啸掠过的山风相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而高湛坐在马车里,正像疯子似的将荷包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痴迷,低声喃喃着:“阿姊…等我。”

      “步落稽来找你了…很快…很快步落稽就可以带你回宫了。”

      “步落稽要把阿姊带回宫里,囚起来,关起来,让阿姊永远只能陪着我…只能看着我…”

      “我们会,永不分离…”

      高湛一边吻着荷包一边低低笑起来,眸底却并无半分笑意,有的只是入骨的偏执和戾气,隐隐泛着水光。

      当高湛走进那山洞的时候,眼前的情形让他呼吸一窒,心口又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一刀,就像自欺欺人的梦境在自己眼前一寸寸碎裂,那股窒息的楚意再次蔓延全身。

      那里面潮湿、阴暗、简陋,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角落里一块大石头上面铺着些薄薄的干草就做了床,地上残存着篝火燃烧后的灰烬和一些野核、骨头,旁边放着些竹子做的碗筷。

      她就睡在这种地方?就吃这些东西?

      高湛的视线扫过山洞里的每一寸,眼神从震惊到痛楚,再到狂怒。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放在石床上已经有些枯萎的野花上,心更是像被针狠狠扎了似的,让他只觉得呼吸困难。

      这束格格不入的、仿佛想要粉饰着简陋环境的花朵,竟真的让这山洞看起来有些两三分荒诞的温馨感,像尖锐的刺扎在他的眼睛里。

      呵。

      高湛心里冷笑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想要将那个该死的男人千刀万剐的暴戾。

      他本来还想安慰自己说是刘桃枝找错了,想着自己的阿姊从来都是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绝对、绝对不可能和那个野人住在这么荒凉、鸟都不拉屎的荒山野外,可是下一秒他就在山洞里看到了李祖娥当初穿着跳崖的那身衣裙。

      高湛呼吸一滞,铁青着脸,一把抓过衣物,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半晌,他将那衣物放在自己鼻子底下深深嗅了一口。

      那股淡淡的、属于李祖娥身上的熟悉香气迎面而来,让他眼底的泪意不停往上涌,心头又怨又酸又恨,那股怒气根本不受控制地往他心里、往他脑海里钻,气得他整个头都在疼,就像有人正拿锋利的大锯要锯开他的脑袋。

      他差点被气得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想,李祖娥!你宁可!宁可和那样一个傻子住在这种山洞里,和野人一样活着,也不肯回到我的身边来!

      高湛闭上眼,极力控制住想要崩溃的情绪和快要被愤怒和嫉妒冲垮的理智,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眸底情绪翻涌,又被他强行压下。

      正当高湛妒恨交加,咬牙切齿,准备下令让刘桃枝一把火烧了这个山洞的时候,刘桃枝的禀报把他的理智暂时拉了回来。

      “陛下,臣有新发现。”

      他呈上一件兽袄:“陛下请看这件兽袄,上面有些许血迹,还未完全发黑,臣猜想…时间不过三五日,而且臣方才在外面探到一些脚印,是往山下去的,虽然只有一个人的脚印,然而根据深度,却像是两个人的重量。”

      高湛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到了那件带血的兽袄上。

      血?哪儿来的血?是阿姊受伤了?

      他心里一紧,那股妒火瞬间变成了对李祖娥情形的担忧,立刻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刘桃枝手里的兽袄,将其紧紧攥在手心,借着微光仔细端详起来。

      高湛的手指抚过那些血迹,不禁都微微颤抖起来,忍不住低声喃喃着,声音也发着颤,抑不住的焦急和担忧:“受伤了…”

      “她伤哪儿了…伤到哪儿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那该死的独孤罗,只想着李祖娥现在如何,伤势重不重,还有没有大碍,心里又急又痛。

      刘桃枝见此连忙道:“陛下别急。根据山洞情形、血迹量和足印深浅,臣推断,娘娘可能…是被那个独孤罗背下去找大夫了。”

      徐之才此时也走过来,先是仔细观察了那兽袄上的血迹,然后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沉声冷静地安抚着。

      “陛下,臣看这血迹颜色和气味…不像受了外伤…倒像是…像是妇人…月信时留下的…而且不多,应该并无大碍。”

      他此时倒从未想过此血迹会和怀孕有关,还只当李祖娥来月信时不小心染上的,可是深思起来又微微蹙眉,内心的疑虑一闪而过,眸底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却并未说话。

      高湛没说话,只是盯着兽袄上的血迹看,许久方才长出一口气,仰头闭着眼,强压下心底那些翻涌的酸涩和痛苦。

      “若真这样,他们跑不远。”

      他睁开眼睛,语气重新变得平静,然而每一个字里都流露出浓浓的杀意。

      “那个被关了这么多年的废物,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带阿姊跳崖,能从朕的手里逃脱,还能瞒着这么多禁卫军的追踪,带着阿姊躲这么久,看来,倒是朕小瞧了他。”

      刘桃枝和徐之才两人站在一旁,感受到天子身上的威慑和杀气,低垂着头也不敢抬。

      只听见高湛的声音传来。

      “刘桃枝,你让两个人暗中盯住这山洞。其他人全部散出去,扮作行商、樵夫或者猎户,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山下所有能够看病抓药的地方,一个个摸清楚。”

      高湛的手缓缓抚过那冰冷的石壁,那铺着干草的简陋石床,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手仿佛也正触碰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却又魂牵梦萦的女人,又像是在幻想着,她和那个该死的野男人,在这山洞里,是如何度过这些时日的?

      他们朝夕相处,同饮同食,甚至有可能同睡一塌……

      想到这种场景,高湛便会想到独孤罗看李祖娥的眼神,再想到独孤罗那张脸,想到那日李祖娥竟然肯为了他而放下身段、泪眼婆娑恳求自己,突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那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让他牙根都发颤,可是偏偏心头的那团火还不肯熄灭,烧得他每一寸骨头都在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的暴戾,再度让自己冷静下来。

      “记住,一旦发现踪迹,先报给朕。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许动文宣皇后分毫。至于那个男人——”

      高湛猛地攥紧手里半枯的花瓣,像是要把独孤罗碾成碎末,明明怒到了极致,猩红的眼眸里涌动着骇人的杀意,脸上却反而露出笑意,冰冷扭曲的让人后背发凉。

      “朕、要、活、的。”

      他要让那个该死的废物,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李祖娥此时和独孤罗暂住在陈家,休养身体的同时还帮助云娘做些绣活、家务,或是偶尔帮忙带带阿春。

      虎头此时正是个好动活泼的年纪,对李祖娥又好奇又喜欢,时不时就缠着她要她讲故事、要她陪自己玩耍。

      而李祖娥喜欢极了阿春,她笑起来那般灿烂可爱的模样简直就像繁花盛放,足以让人忘却世上一切的忧愁烦恼。

      可每每看到可爱的阿春,她也忍不住会想到腹中的孩子,心里难免生出许多纠结。

      只是李祖娥尽管内心挣扎,亦有为人母的不舍,想要打掉这个孩子的想法却并未完全消失,那些念头和情绪也总是如同野草般坚强的冒出头来,磋磨着她的意志。

      只是自从她乱服草药导致出血,独孤罗便对她更加关注,总会分出心思来看着她,似乎总是担心她像上次那般做傻事,而且每次要盯着她把那安胎药喝了,加上虎头时常缠着,云娘她也总是陪在身边说话开解,使得李祖娥一时都无法再找出机会来。

      她只好安慰自己,后面回邺城的路上,想必也都会有机会的。

      李祖娥每日并不出门,不知情况,独孤罗却会偷偷出门探寻周边情况,因此很快就敏锐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虽然他们如今所处的是个极偏的山村,而且并无任何官兵盘查,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然而在山林里待了多年的经验和野兽一样的直觉告诉他,有人似乎已经暗中盯上了他们。

      独孤罗刚想和李祖娥提出离开的事儿,李祖娥倒先说了。

      由于李祖娥心里实在牵挂高绍德他们,也知道他们不能在陈家久待,便已经打算离开这儿往邺城去。

      她此时身上并无银两可以酬谢陈家,思来想去便在临走前,取下自己手上的玉镯塞到云娘手里权当这段时间的谢礼,云娘起先并不肯收,后来推辞不下便也收下了。

      陈家人心善,得知他们要走,不仅往他们的行囊里塞了碎银和干粮,还贴心给他们找好了过河的船只。

      小医馆忙碌,陈家老两口年迈,云娘留在家里帮衬和给阿春喂奶,因此并未亲自送行,只叮嘱让虎头亲自带他们前去渡口。

      而虎头平日里最喜欢缠着李祖娥给自己讲故事玩耍,这会儿多少有些舍不得,一路上紧紧拉着李祖娥的手,手里还拿着独孤罗给他做的小木鸟,又缠着他们叽叽喳喳的问邺城在哪儿?远不远?好不好玩?

      李祖娥也耐着性子同他说话,孩童的天真稍微拂去了她心头那一缕隐隐的不安。

      两人带着虎头来到渡口时,夕阳已经缓缓下沉,余晖此时就如同碎金子般地洒在平静的、一望无垠的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河堤边的绿柳和远处蜿蜒起伏的青山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的金色。

      独孤罗依然将头和脸用粗布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双漂亮却又满是警惕和戒备的眼睛,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而虎头蹦蹦跳跳地带着他们来到渡口。

      只见一条小船静静地泊在河岸边,一位头戴斗笠、身穿粗布衣裳的船夫背对着他们,正低头整理着缰绳。

      虎头挥手,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王爷爷!人来啦!”

      那船夫佝偻着背,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露出半张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倒是和善,他微微抬起混浊的眼珠子,飞快地看了李祖娥和独孤罗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含糊应了一声,招呼着他们上船。

      李祖娥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她停下脚步,摸了摸虎头的小脸蛋,温柔叮嘱着:“在家要乖乖听你娘和婆婆的话。”

      虎头抱着木鸟,仰头看着她,小脸蛋圆滚滚的,看起来十分可爱乖巧,他用力点了点头,又有些恋恋不舍的拉了拉她的手,闷声闷气地说:“阿婶!我会想你的!”

      他又问:“阿叔和阿婶以后还会来看我和阿春吗?”

      李祖娥被问得一怔,看着孩子那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神,只觉得心里有些闷,继而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柔声道:“会的。等……等阿婶的事情办完了,就回来看你们。”

      虎头哪儿听得懂她话语里的酸涩,只开心的用力点头,又看向独孤罗。

      “阿叔!你答应给我的小木剑,下次也要带来哦!”

      独孤罗本来警惕地打量观察着四周和船夫,此时听见虎头的话,便也暂时收回了心里那些不安和异样的思绪,望着他,眼神变得专注柔和起来,微微颔首,轻轻应了一声。

      李祖娥再度望了一眼来路,对虎头道:“快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虎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而此时的独孤罗又已经把四周的情形都观察了一遍,发现并无异样,方才扶着李祖娥踏上了连接小船和河岸的窄窄木板。

      虎头站到河畔边又停下来冲他们挥手,然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冲那个一直低着头的船夫稚声稚气地叮嘱。

      “王爷爷,晚上天冷,今天船舱里给我阿叔阿婶坐的干草铺厚一点哦!阿婶怕凉!”

      李祖娥瞧他这贴心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笑,心里也生出许多不舍来,再次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快回家吧。

      而船夫依然没有抬头,只是低低的、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颤着手去解那系在岸边的绳子,摇着浆,船缓缓动起来。

      李祖娥和独孤罗静静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虎头和这座小村庄的影子在自己的视线里渐渐远去,不知为何,虽然在远离此处,他们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李祖娥压下心头的情绪,有些逃避地转身便往船舱里去。

      独孤罗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四周的环境上,发现并无异样,才有些安心,紧随在李祖娥身后也弯腰准备进到船舱里面。

      然而,在他刚踏入那狭窄船舱的第一步,就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就像是…

      猎物踏进陷阱的感觉。

      船舱内除了那潮湿的水气混着干草的清香,还有股极其陌生凛冽的香气,带着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和杀意。

      独孤罗瞳孔骤缩,猛地伸出手来把李祖娥往自己身后一拉,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低沉、警告的低吼声。

      船舱里面光线昏暗,李祖娥都还没看清,就被独孤罗拽了过去,一个踉跄,神色惊愕又僵硬地抬起头来。

      只见船舱里,一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早已坐在了那儿。

      高湛缓缓抬起头来,冰冷的目光直直落在两人身上。

      李祖娥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幽幽传来,那声低哑的阿姊里仿佛裹着蜜糖般的缠绵情意,落在李祖娥耳内却如魔音般,唤得她浑身一颤,而那尾音微扬,里面勾着令人心悸的冷意。

      “朕的阿姊…玩够了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守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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