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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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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方才被静云的言论取悦,情绪有所缓和,因此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没留意到刘桃枝神情和语气的肃然。
他本就自负,其实根本就没有把独孤罗真正放在眼里,只觉得那不过就是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觊觎和引诱自己女人的普通村夫罢了。
高湛微微低垂着眼眸,抚摸着那荷包上的些许血迹,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说吧。”
刘桃枝正色道:“陛下,属下已经查明,当日悬崖边行刺的刺客,其兵器、路数,经查证,皆源于北周,应为北周死士。”
高湛的手猛地握紧,瞬间变了神色,眸色也变得凌厉起来,抬起眼来死死盯住刘桃枝:“北周?!”
“是。”
刘桃枝道:“至于那名与娘娘接触的男子,乃北周柱国独孤信长子独孤罗,因其父随孝武帝西逃入关,此子尚在襁褓便被囚于我朝,四年前方才被释放,后流落静安寺山野。”
刘桃枝这条信息刚好与刚刚静云她们所说的对上了。
“你是说,他并非是普通山野之人,而是那独孤家的孽种?!”
高湛有些难以置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独孤信。
那个敢当着自己的面掠走阿姊,带阿姊跳崖的狂徒野人,竟然是…
竟然是北周独孤信的儿子!
北周!
他竟然和北周有牵扯!
独孤信虽然已经死了,可是独孤家在北周依然是处于无比显赫的位置,其长女为北周的明敬皇后,其他子女皆与皇室重臣有着姻亲。
高湛虽然因李祖娥之事急怒交加,失去理智,却并不是蠢人,独孤罗这个敏感的身份顿时引起了他更大的警惕和敌意,也立刻把独孤罗和北周的阴谋联系起来。
他眉眼顿时变得无比阴郁,虽不似先前那般暴怒,那股凛冽至极的杀意和寒气却更甚先前,化成属于帝王的杀伐之气。
如果那男人是独孤罗…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就更该死!!
和士开道:“陛下,若那男人真是独孤家的人,恐怕…恐怕接近娘娘另有目的。”
这也正是高湛所想的。
而刘桃枝道:“和大人所言甚是。臣不敢妄断,然而臣根据那些尼姑供词和属下探查,独孤罗被释放后,四年间状如痴傻,言语不清,形同野人。只是…”
他顿了顿:“独孤罗出现时机,与北周细作在静安寺附近活动时段吻合。因此臣觉得此事背后绝没有那么简单。”
“经臣查明,先前陛下与娘娘于马车处那一支箭矢为普通竹箭,并无伤害,而后面北周刺客选择在陛下追寻皇后、情绪激动之时动手,大概是看准了时机,想要趁机置陛下于死地以乱国本,又或是想要挟持娘娘。”
“而独孤罗,此人身份敏感,偏偏在此时与娘娘牵扯甚深,又能在追捕过程中屡次逃脱。因此臣不得不怀疑,他接近娘娘其实亦是北周的一手安排。其本身也许就是北周安排的一枚暗棋,意在探听我朝虚实,或行…其他乱政之事。”
和士开在旁边听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若真如此,北周狼子野心!而那独孤罗心机深沉得可怕!娘娘定是也不知其底细,被其利用和蒙骗了啊!”
高湛的脸因怒而再度变得扭曲狰狞起来,虽不是以先前那般怒吼咆哮,却让人愈发觉得心惊胆战。
“呵。”
“好一个北周…好一个独孤罗!一边派刺客想要朕的命!一边派个孽种来蛊惑朕的阿姊!”
得知了独孤罗的真实身份和北周可能的阴谋后,高湛根本就顾不上生气和伤心了,心里自己阿姊的担忧和紧张瞬间压过了对她三番四次想要逃离自己的愤怒。
独孤罗若真是个普通的山野村夫,高湛碾死他就像碾死只蝼蚁般。
可独孤罗竟是敌国的余孽,而如今这余孽竟然拐走了自己的阿姊,拐走了齐国的开国皇后,若传出去不仅会是高湛的耻辱,更是整个齐国的耻辱。
这已不是简单的儿女私情,而是事关整个齐国的颜面了。
高湛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急得来回踱步。
“阿姊单纯,定然也是被他那副可怜相骗了!什么解毒、什么避雨、什么送药…全是算计!全都是北周的阴谋!!”
和士开提醒道:“陛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娘娘要紧啊!若是娘娘真被那独孤罗挟持去了北周…这…这…”
高湛听了和士开此话,一股寒意和恐惧瞬间从脚底升起来,他厉声怒吼道:“他敢!!!”
他彻底慌了神,冲过去一把揪住刘桃枝的衣襟,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抖。
“立刻!立刻给朕加派人手,封锁所有边境通道!!尤其是北周边境!!”
“他们肯定还没有逃出去!给朕把他们找出来!!把阿姊给朕平平安安带回来!!”
“朕要把独孤罗那个孽种剥皮抽筋,将他的人头送给北周宇文邕和宇文护那两条野狗!!让他们知道——让他们知道,敢算计朕,敢算计、敢动朕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去!!快去!!”
刘桃枝立刻领命而去。
刘桃枝这段时间也因李祖娥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自得知李祖娥被娄昭君送出宫他就没能睡一个整觉。
他本以为从尔朱摩女那儿审出了李祖娥的下落,能够顺利把李祖娥带回来,没想到如今竟又和北周扯上了关系,事关两国,这其中的水更是深不见底,浑得厉害。
刘桃枝正往自己住处那边走去,亲信侍卫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便又换了方向往另一头走去。
宫里除了高湛的事儿,能让他格外关注的事情并不多,绿鬟的事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局势复杂的时刻,绿鬟作为李祖娥曾经的心腹女官,其处境更是微妙且危险。
虽说如今高湛还没有精力从她身上下手,但是…未来的事瞬息万变,高湛性情暴戾无常,绿鬟护主,难免因李祖娥而一时冲动,再做出些授人把柄或被人当枪利用的事情。
因此刘桃枝也始终暗中派人盯着绿鬟的一举一动,看似因为职责,其实也是因为私心所致。
绿鬟正听说了宫内传出的些许风言风语,免不了焦急不安,思来想去便偷偷找了高湛身边的大太监吴公公,试图从他那儿得知一些关于李祖娥的情况。
她刚和吴公公在假山后面密谈完,转头就撞在了刘桃枝的身上。
绿鬟心里一惊,一抬头就看见了刘桃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里震骇,后退了两步。
“刘…刘都督。”
她看见刘桃枝的那张脸就怵得慌,心里想着怎么又撞见这尊杀神了,边低垂着眼眸,避开刘桃枝的目光,侧身欲走,强作镇定地道:“借过。”
未料那刘桃枝却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他高大的身形就像一座山般拦在了绿鬟面前,覆下了大片阴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最近,很忙。”
刘桃枝话语虽短,却是话里有话,也让绿鬟心里一紧。
绿鬟本来一直就对刘桃枝没什么好印象,加上先前在浣衣局时,她便察觉到刘桃枝对自己存着某种“不良”企图,也知道他一直都奉高湛之命在监视自己,就隐隐有些反感。
此时见他突然出面拦住自己,绿鬟心里虽然因其名声对他有些畏惧,然而她现在已经被调至段太妃宫里担任女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沦落在浣衣局里的罪奴了,说话自然也就多了两分底气,便语气冷淡,言语含刺回道:“不牢都督费心。我在太妃宫里当差,自有本分。”
刘桃枝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混着压迫感迎面而来,让绿鬟呼吸都禁不住一窒。
“你的本分,就是和内侍省那些没根的东西…”
他声音压低,放轻,却字字清晰落入绿鬟耳内。
“…拉扯不清?”
绿鬟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是出自刘桃枝之口,她只觉得粗鄙又刻薄,并未听出那藏在话语里的微妙醋意。
因此绿鬟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流露出羞恼的神色:“你!你竟敢!”
绿鬟被气得脸颊绯红,但是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作镇定地道:“我和谁交往,与你刘都督何干?!”
她撇过脸去,避开刘桃枝那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神,表面看上去冷静自持,语气里却免不了有些心虚。
“刘都督是以什么身份来过问我这么一个小小女官的事?!”
“以什么身份?”
刘桃枝猛地逼近两步,周身压迫气息更强,语气冰冷。
“就凭宫里现在是我刘桃枝在管着戍卫!就凭你刚刚私会的是内侍省的人!那个吴德安是什么东西?”
“他是和士开门下的一条阉狗,专会嗅着味儿给人下套!”
“你找他,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你主子…死得不够快?”
绿鬟被他话里的信息惊得脸色一白,气势也弱了些,强压语气里的惊慌。
“我…我只是…只是偶然遇见,问些寻常话罢了。”
刘桃枝冷笑。
“偶然?宫里没有偶然。”
“他今日能偶然告诉你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明日就能偶然从你嘴里套出话,变成勒死你、还有你主子的绞索。”
他微微倾身,逼问:“说,你问了他什么?他又答了你什么?”
绿鬟被他逼得身子不得不往后仰去,内心愈发慌乱紧张,只当他是在审问自己,又是恼怒又是心虚,呼吸急促,气息不稳。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刘都督,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是,你权倾朝野…你,你现在就可以去陛下面前告发我,说我私通内侍,图谋不轨,你看我怕不怕?!大不了…大不了一死!总好过被你这般纠缠羞辱!”
刘桃枝听到“纠缠羞辱”四字眸里涌起细微的波动,眸色愈发冷沉。
“你觉得,我在羞辱你?”
“不是么?”
绿鬟始终都避着他的视线,佯装镇定。
“你说吴公公居心不良,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刘桃枝瞧着她这副明明慌乱畏惧又强作沉静的模样,突然想起第一次留意她时,她也像是这般,明明和那些人一样害怕自己,却又不像其他人那样胆小。
为了什么?
他的心里泛起浅浅的涟漪,有些闷,却不尽然都是难受。
明明每次面对绿鬟流露出来的畏惧或敌意时,自己心里还是会有些窒闷,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应该拥有任何软肋,可是自从知道她就是小禾,他的眼神、他的心神便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分给她一部分。
刘桃枝的眼神落在绿鬟脸上,从她的眉眼处缓缓扫过,最后落在她耳垂上那颗几不可见的小痣上,眸里的柔软一闪而过,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冷硬的语气却不自觉地缓和两分:“不为什么。”
“我只能说…”他语气微顿:“我没想害你。”
他再度上前一步,灼热气息扑到绿鬟耳畔,声音低到几乎只有两个人听见。
“其实…你今后若真想打听什么事…”
他语气微扬,少了那份令人恐惧的冷意,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可以来问我。”
绿鬟心里一悸,猛地抬眸,露出惊诧的神色,似乎没料到刘桃枝会这样说,可是又忍不住想起先前的那些偶遇和自己收到的那些药膏,耳根微微发起烫来。
她知道刘桃枝定然知道更多关于娘娘的事儿,可是他真愿意告诉自己,是为了试探利用?
还是因为对自己别有居心?
绿鬟内心免不了犹豫挣扎,一方面是因为太过担心李祖娥,可另一方面又因刘桃枝的身份而心生警惕和畏惧,毕竟在众人眼里,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何况,刘桃枝看上去也根本不像是因“情”循私之人。
绿鬟在宫里这么多年,渐渐也明白了这里的规则,知道在这红墙金瓦内鲜有纯粹的感情,多为各取所需、利益交换。
刘桃枝瞥着她,似乎猜到她心头所想,却并不逼迫,只从鼻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表面依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以后别再做什么自寻死路的事。”
他又留给绿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便走。
而绿鬟眼见刘桃枝就要消失在宫道尽头,对李祖娥的担忧瞬间压倒了面对刘桃枝的不安,身体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她一咬牙,便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刘都督!”
刘桃枝听到她的声音,脚步停了一瞬,没有停下来,却明显放缓了步子。
月色透过细密的林荫,洒在他的面容上,投下小片斑驳阴影,也使得他脸颊上的那道刀疤看起来格外狰狞。
然而,在绿鬟唤住他名字的那一刻,刘桃枝那张瞧起来令人心生畏惧的冷脸突然就如同冰山消融了般,本来绷得极紧的唇角极细微地,往上勾了一下。
直到绿鬟赶上他的步伐,拦住他来,他脸上依然是那副“能止小儿夜啼”的表情,甚至比先前要更加冷若冰霜了。
刘桃枝止住脚步,低头凝视着绿鬟,眼睫低垂着完美掩映了眸底的真实情绪,只微微发出一个尾音。
“嗯?”
绿鬟咬着唇站在那儿,她能感觉到刘桃枝那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无声地流连扫视着,带着观察和审视的意味,让她也有些心慌意乱,脸颊发烫,那些话也卡住了。
然而,宫里那些有关李祖娥及高绍德两兄妹的风言风语此时就像是被一阵带着寒意的疾风吹进了绿鬟的脑海里,让她不得不暂时压下心头对刘桃枝的那些微妙又复杂难言的情绪。
段太妃那边虽有人脉能探得些许情况,却也都是亦真亦假,哪儿比得上刘桃枝这边?
瞧他这样,大抵是不会有这等闲工夫来戏弄自己?
绿鬟在心里又给自己做了番建设,终于豁出去了般,仰起头迎上他那冷沉的目光:“你刚才说…有什么事,可以问你?”
刘桃枝面无表情,抱臂而立,和绿鬟对视几秒后,反而先被她那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移开了视线,挤出硬梆梆两句:“…怎么?不去问你的那个什么公公了?”
绿鬟被刘桃枝这态度和言语噎住,心里不禁想,他到底什么意思?他是故意耍自己不成?还是…
难不成,是在吃醋?
绿鬟自己都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给吓了一跳,刘桃枝吃醋?这就像是神仙下凡,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荒缪。
绿鬟从未想过情爱之事,但是跟在李祖娥身边自然也在宫里见过不少男欢女爱…虽未亲身体验,却也不是个木头。
她感觉到了刘桃枝的心思,只是…
刘桃枝可是满手沾血、杀人不眨眼、对高湛唯命是从的帝王鹰犬啊,何况当初刘桃枝还当着她面活活掐死李萱华的那一幕至今还是绿鬟不能忘记的噩梦。
绿鬟被他这张冷脸和话噎住,抿了抿唇,颇有些赌气的意味:“既然都督不愿说,那便算了。”
她顿了顿,又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方才都督还说有什么都可以问你,没想到就只会揶揄人,拿人打趣。”
刘桃枝垂着眸,眸底却掠过一丝极快的笑意,表面语气却淡淡的:“好,那你问。”
绿鬟走近两步,压低声音。
“那我问你,娘娘…娘娘她如今究竟…究竟在何处?有无危险?陛下会不会迁怒太原王和长乐公主?”
刘桃枝沉默了一会儿。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我只能告诉你,陛下暂时没空迁怒别人,至于后面…取决于有没有人,会说蠢话和再做蠢事。”
“娘娘的下落,我们正在寻。她迟早…会回来的。”
刘桃枝没有细说那些有关李祖娥坠崖的事儿,既是因其性质敏感,更是因为他也不想绿鬟知道了担惊受怕。
他只能给出一个笼统含糊却能让绿鬟足够理解和安心的回答。
他也知道,绿鬟心心念念的都是李祖娥,他其实能理解。
因为记忆里的小禾…就是这样的。
绿鬟虽也聪慧,却是关心则乱。
这也代表了她可能会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盯住和利用。
而绿鬟听到刘桃枝这话,既为两位小主子的处境松了口气,又因为那句有关李祖娥的话而提起心来,焦急担忧。
“那…那你的意思就是还不知道娘娘在哪儿?宫里那些人传的都是真的?”
刘桃枝道:“你在宫里真么多年,难道你不清楚,宫内消息,真真假假,并不可信。”
他望向绿鬟,突然问道:“而且,你希望,她能回来吗?”
绿鬟咬了咬唇:“我只盼娘娘平安开心。”
不知道为何,刘桃枝突然回想起李祖娥和那个男人跳崖前的最后一面,他低声道:“我想…”
“她会的。”
刘桃枝极轻的声音如同一阵风从绿鬟耳畔掠过,因此她并未听清,便追问着:“什么?”
“没什么。”
他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带着警告。
“既已知道,便别再找死,更别…再联系那个阉人。”
刘桃枝微微俯身:“以后有事…皆可找我。”
他那张脸看起来依然冷酷凶狠,语气也并不温柔,甚至可以称得上强硬。
然而绿鬟却不知为何,在凝视他那双本来平静深邃的眼眸和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面容时,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哪怕眼前这个杀人如麻的刘桃枝和自己记忆里狗儿哥哥的形象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可是在这一刻,绿鬟的脑海里却浮现了曾经那个刘狗儿对自己说过的…
小禾,以后有事就来找哥哥。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视线都落在对方的脸上。
而绿鬟也是第一次那般认真和清晰地看过刘桃枝的脸,那熟悉的轮廓仿佛慢慢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起来。
她的神情不禁都变得恍惚起来,而刘桃枝那突如其来的转身却突然将绿鬟从记忆的漩涡里猛地拉了出来。
绿鬟望着刘桃枝那毫不留恋的身影,禁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真是疯了,怎么能把面前这个…这个人当成狗儿哥哥呢。
然而那股异样复杂的情绪却始终萦绕在她的心间久久不散。
绿鬟正为李祖娥日夜担忧的时候,李祖娥竟也有些适应了那山里的生活。
独孤罗虽是个“山野村夫”,却出乎她意料的体贴。
他将李祖娥睡的地方用兽皮和细软的干草铺的又软又暖,又知道她怕那些小虫子,所以每天都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还特意用药草和兽皮给她做了一个软枕。
每当看到独孤罗忙前忙后布置的模样,李祖娥都会忍不住笑道,好像个鸟窝,而他这副模样…莫名让人想到那忙碌筑巢的鸟儿。
因此她睡得地方不仅不硬,反而软绒绒的,格外让人安心和踏实,也许是因为独孤罗,李祖娥虽然睡在这野兽环伺的山郊野林内,竟再未做过噩梦。
而独孤罗睡觉的地方在山洞口,离她远远的,只简单铺了些干草,他每次也都是和衣而睡,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样。
他十分警醒,当洞外偶尔传来细微声响时,他就会立刻睁开眼睛,守在那儿,就像一尊静默的石像。
不过有时候,李祖娥半夜醒来会看到独孤罗将自己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单薄的身子像只猫儿那般蜷着,乌发的发丝如同会发光的绸缎般散乱着,流露出半张清绝的面容。
清冷的月色仿佛穿透外面的瀑布水雾,搜寻着那洞口藤蔓的空隙,无声流泻,水月光影仿佛被打散,在那岩壁上雀跃,整个山洞仿佛都变成了极其隐蔽的水下世界,也让独孤罗如同置身在那清澈见底的水中涟漪内,愈发朦胧飘渺的如同一触即散的美丽虚影。
可偏偏他又处于世俗之中。
李祖娥会取下兽袄披在他身上,然而第二日醒来时,她会发现那件兽袄又披在了自己身上。
而她的枕侧旁已经静静放着一丛五颜六色、还尚且沾着清晨露水的鲜花,那晶莹的水珠在花瓣上轻轻颤抖着,正如她的心。
不知为何,她这一刻只觉得…
那皇城里满殿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比不上这样一束沾满了朝露的野花。
李祖娥侧过身来,手指轻轻触碰着那滴水,她的心也如同是被一股极清极柔的水流淌过,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此刻不再是一个经历了三十余载沧桑岁月的女人,只是一个…再普通、寻常的…正被温柔对待的少女。
那些皇城里的血腥、压抑都仿佛在这淡淡的花香里散去,只剩下面前这簇开在山野里的花。
此时山洞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洞外潺潺的流水声混着她的心跳声。
李祖娥竟突然感觉到,这个简陋无比的山洞,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家的感觉。
那亦是她内心深处渴求的安稳、自由的生活。
她鼻子一酸,竟有些想要落泪。
而独孤罗这次似乎去的格外久,李祖娥自己吃了一些他储存的食物,然后出了洞口,才知道日色已到正中。
这其实还是她这几天第一次出去山洞,此时方才看清这儿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