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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璞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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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祖娥下意识尖叫一声,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动弹不了。
独孤罗听到她的叫声回过身来,立刻三两步冲上前来。
“蛇——”
李祖娥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孤独罗也没说话,直接单膝跪到了她脚边,一手紧紧握住她的小腿,阻止毒素随血液快速上流,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然后微微俯下身来,用刀尖划破她的裤腿,露出伤口,又快速地在她脚踝处的伤口上划了个十字。
刀尖划破皮肉的痛楚痛得李祖娥嘶得一声,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个温热的东西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
她心里一震,睁开眼睛,竟看到独孤罗的唇正贴在了自己的伤口处。
他竟在替自己吸毒血!
李祖娥的身子僵住了,下意识就想要把脚缩回来,却被独孤罗的手用力按住。
他的动作很利落,已经连续吐出了好几口暗色的血,神色也格外专注,而且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没有感觉这个举动已然超出了礼教中男女之防的界限,虽然…他是为了救人。
日色从树影缝隙间流泻而下,洒在他的侧脸和乌黑的长发上,给他整个人也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影。
李祖娥怔在那儿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久处深宫这么多年,从没遇见过这种人,外貌精致漂亮的像是神明,行为举止也似乎完完全全和这个世俗隔离开来。
他简直就像是世上的一块璞玉,没有任何雕琢痕迹,身上只带着一股动物似的本能和孩童似的天真。
而此时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替李祖娥吸出毒血一件事。
然后,独孤罗才松开唇,还没等李祖娥反应过来,他的视线有在那条蛇出没的附近扫视着,然后拔过两把草迅速放在嘴里嚼碎,然后敷在她的伤口处,又从自己内衬下摆撕下一条干净的布,给她小心包扎好。
然后他微微仰起头,瞥了李祖娥一眼,那蛇血沾在他那有些苍白的唇上,使得他那张脸上又添了三四分艳绝。
独孤罗很快就移开视线,抬起手来擦了擦沾在自己唇上的血,站了起来。
“…没毒。”
李祖娥心里松了口气,动了动腿,脚那里已经肿了起来,只感觉又痛又麻,还没迈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独孤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然后又松开手,直接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背。”
李祖娥惊到了:“…啊?”
她瞬间觉得耳根发热,结结巴巴道:“…不用了吧,我…我可以自己走。”
刚刚独孤罗用嘴帮她吸毒血,李祖娥都觉得有点怪怪的,如今…如今还要背她下山,李祖娥第一反应就是这太不合礼数了,毕竟孤男寡女的…
虽然她现在在这深山寺庙里,也没什么人会看到。
而独孤罗歪了歪头,望了她一眼,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似乎不太能理解她为什么拒绝,他指了指天。
“要,下雨…”
李祖娥望了一眼天空,果然,虽然还有些阳光,然而已经暗沉了下来。
厚厚的阴云不知不觉堆在天边,离他们也越来越近了,看起来确实是有快要下场暴雨的趋势,她不由露出纠结的神色,咬了咬唇。
而独孤罗蹲在那儿,见她迟迟不动,也并未催她,只是时不时用那种像孩子似的天真眼神快速瞥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不肯让自己背,然后又收回视线,去看那越来越阴沉的天空,像是在提醒她:“有大雨。”
他的语气虽然有点着急,却没有去强迫她,只是等她做决定。
而此时山林里的风声也变得更大了,呼啸着从山林树木的上方掠过去,发出飒飒的声响,那雨也来得很快,正犹豫时,李祖娥就感觉到有一滴冰冷的雨砸在她的脸颊上。
紧接着,第一滴,第二滴…
还真下雨了!
李祖娥这下也没了办法,再这样拖下去,两个人都非得在这山上被淋成落汤鸡不可。
她只好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羞赧道:“…那你把背篓给我吧。”
她背上背篓,拿起旁边的菜篮子,然后轻轻伏身到独孤罗的背上。
“…有劳了。”
李祖娥感受到两人在身体相触的那一刻,独孤罗的浑身猛地绷紧了,而李祖娥的身子也僵在那儿,两个人呼吸仿佛都变轻了。
但是独孤罗却没有迟疑,托着她的腿弯那儿稳稳地站了起来,然后快步往山下跑去。
李祖娥第一次被男人这样背着,何况他们只见过几次,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却从一开始的僵硬到神使鬼差地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独孤罗真的很瘦,背脊上不用特意去摸都可以感觉到那骨头。
下山时雨势却越来越大,等独孤罗背着她躲进一个山洞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被淋湿了。
独孤罗小心将她放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白皙漂亮的脸颊也因为奔跑而变得红润了些许。
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梢不停滴落,如鸦羽般的长发被打湿后紧紧贴在他的脸颊上,使他看起来就像只淋湿了羽翼的鸟儿。
李祖娥自己也被淋湿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却没有给自己擦,而是第一时间递到了他的面前。
“快擦擦。”
独孤罗愣了愣,抬眸瞥了她一眼,又垂下眸,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
他的手其实很漂亮,手指修长,但是手背上却是新旧伤疤交叠,指甲也长长的,似乎从来没有修剪过。
李祖娥注意到他接过手帕的时候,指尖微颤,几乎没有碰到自己。
他不喜欢被人触碰,也不喜欢和人对视。
可是他刚刚不仅替自己吸了蛇毒,还背了自己。
李祖娥瞧着他的容貌、他的气质,看起来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难不成,是哪个落了难家族里的郎君?
而且看他这般对人有着极强的戒备心和警惕,似乎受过某种伤害?
她暗自思索着,又禁不住在心底暗叹一声。
在这乱世中,如自己这般的,如他这般不知来历,如同明珠蒙尘,甚至更加凄惨的,又何止一二。
哪怕是出身显赫尊贵的天潢贵胄,一朝倾覆之际,也难免如那枝上被风雨打落的娇花般零落成泥。
想到此处,李祖娥便忍不住又想到自己那双儿女,神色不由也变得黯然惆怅起来。
而独孤罗不知何时已经用些干枯树枝在山洞里点燃了篝火,默默坐了下来,像是已经遇到过这种情况无数次。
此时山洞外面雨声潺潺,天色很快就变得昏暗,冰凉的雨丝随着狂风一阵阵往洞里灌,吹到李祖娥身上都冷得有点发抖,那湿衣服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寒意就顺着往里面钻。
独孤罗的声音轻轻传来:“烤火。”
李祖娥站在那儿,心想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便只好转过身想借着独孤罗生的火,把自己被雨淋湿的衣服也烤干。
未料她一转身,就看到独孤罗竟然已经把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粗布上衣给脱了下来,就那样赤着上身坦然自若地坐在那儿。
“啊!”
李祖娥惊呼一声,连忙偏过头来,移开了视线。
独孤罗似乎被她这一声叫的愣住了,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她。
他抱着刚解下来的湿衣服,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只见那湿透的裤子勾勒出他那双又长又直的腿,劲瘦的腰肢比女人的还要纤细两分,赤裸的上身被披散凌乱的黑发挡住了些,愈发衬得裸露的肌肤更是白到发光,只是上面隐隐露出些许交错的疤痕。
李祖娥根本不敢去看,只背过身子,觉得脸颊发烫。
这男人怎么…
独孤罗眼神里有些茫然:“…冷。”
他小声解释着,往前迈了小半步又停了下来,看到李祖娥那有些通红的耳根,方才意识到了什么般,把湿衣服抱在胸前挡住了自己的身子。
李祖娥面向岩壁那侧,脸红到不行,她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可是他看上去偏偏又不是那种下流无耻的登徒子,反而神情举止之间流露出一种未经人事、如同山林幼兽般的坦然。
他神色里没有任何刻意和狎昵的意思,脑子里也仿佛没有任何礼教束缚的概念,仿佛此刻脱去湿衣烤干就和饿了拾取野果、渴了去饮山泉水一样自然。
这倒显得李祖娥的反应太过强烈和奇怪了。
然而李祖娥这辈子除了高洋和高湛两人,就没有见过其他男人这般赤着上身的,此时羞赧窘迫的不行,只咬着唇,声音发颤:“你…你先把衣服穿好?”
这让人瞧见,可真是百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独孤罗虽然不理解,也没人教过他这些,只是觉得衣服湿了就要脱下来烤干,不然就会发烧生病。
他不想生病,生病头痛,很难受。
可是看到李祖娥的反应,听到她这样说,独孤罗还是乖乖穿上了,李祖娥听到身后传来衣料的窸窣声,过了许久才听见他带着不解的、小声嘟囔的声音轻轻传来:“…好了。”
李祖娥这才回头看去,只见他衣裳确实是穿上了,只是没有完全系好,被披散的头发挡着,露出一小片白。
她低着头,慢慢坐到了他对面,独孤罗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低垂着眉眼,把手放在膝盖上,像个乖宝宝一样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洞内一下子安静地只见听见外面雨水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声响。
独孤罗暗中瞥着她,然后又很快怯生生地移开视线,突然很小声又说了一句:“头发。”
李祖娥不解地抬头,独孤罗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明白独孤罗可能是在提醒自己头发湿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尼帽取了下来,顿时,那乌发便如上好的柔软的绸缎般尽数披散下来。
独孤罗的神情在这一刻愣住了,视线也停留在她脸上忘记了挪开。
直到李祖娥望向他,他才突然像受了惊的鸟儿一样立刻把脸转到了山洞那边,视线开始飘忽不定起来。
李祖娥见他耳根有些微微发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模样,心里的那点儿窘迫鬼神神差地消散了大半,忍不住有点儿想笑,觉得眼前这人虽然言行异于常人,但是心思却纯良得像是山涧里的泉水。
她见独孤罗那头长发就那样披散着,似乎从来没有打理过,而且也没有见他簪起来过,于是从自己外衫内侧取出自己贴身佩戴、式样简单甚至做工有些粗糙的木簪,递到了独孤罗面前。
独孤罗怔住了,视线落在那木簪上,又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李祖娥一眼,似乎不敢相信:“…给我?”
李祖娥道:“给你簪头发。”
独孤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但是自个弄半天也没弄好,李祖娥看着他把自己头发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勉强簪了个松松垮垮的发型,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过来,我替你簪。”
独孤罗迟疑了片刻,还是乖乖走到她面前,然后按照她的话转过身,像僵硬的石块一样,坐在了那儿。
“低头。”
李祖娥微微倾身,动作轻柔地用手指拢起他那些已经半干凌乱的发,在碰到他头发的那一刻,她能感觉到独孤罗的身体绷的极紧,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换作以前,在山洞里和只有过数面之缘的“陌生”男人独处,还送他簪子,并替他簪发,这些举动在李祖娥心里简直是惊世骇俗,是她从来想都没有想过的。
这一天可以说是把李祖娥这辈子逾越礼法的行为都做完了。
然而她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也觉得很自然。
或许是因为在独孤罗的身上,她感受到了对他生命际遇的怜悯,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不受任何礼法拘束,极为自然纯净、打动人心的情感,此时的相处并不掺杂任何的男女之情,欲望,只有两个完全平等的人和干净的灵魂。
李祖娥快速替独孤罗簪好了发,此时独孤罗的整张脸才彻彻底底地露了出来,如同璞玉经过擦拭之后流露出惊心动魄的光华。
她望向独孤罗,瞬间只觉得这光线昏暗的洞穴都因为他那张绝美的脸而明亮了三分。
和高湛、和高长恭都不一样,独孤罗的美足以摄人心魄,却又没有任何攻击性,真真就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玉石那般,即使身着粗布衣裳,也完全掩盖不住那身上的绝代风华。
又真真像是天上下凡来历劫的神仙般。
李祖娥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一声,流露出欣赏的神色,然后后退一步,眼里也漾开柔软的笑意道:“这样好看。”
独孤罗下意识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头上的发髻和那根木簪,然后抬起头来,他的视线第一次直直地、没有躲闪的望向李祖娥,那双本就漂亮的眸子里像落满了璀璨的星光那般明亮,里面那股受宠若惊的欣喜之色满溢而出。
他的声音有些涩,微微发着颤,又像是不相信地问了句:“…好看?”
独孤罗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从来不知道好看这个词可以用在自己身上,他此时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这辈子对自己最好的人了。
李祖娥被他这直白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偏过头去拨弄着火堆:“嗯,比你之前披散着好看多了。”
独孤罗的手又忍不住去摸了摸那根木簪,唇角忍不住勾起来,笑了一下。
李祖娥还是第一次看到独孤罗笑,看到他流露出这么满足欣喜的样子,而他身上那份紧绷和小兽般的戒备似乎也在无形中烟消云散了,她瞧着突然只觉得心里有点发酸。
她忍不住问道:“我看你都是一个人,你家人呢?”
独孤罗怔了怔,那欢喜的神色顿时暗了些许,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没有。”
原来真是个孤儿。
李祖娥心更软了:“也没有其他的亲人?”
“嗯…”
李祖娥目光落在他那手背处的疤上,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独孤罗听她突然问起手上的伤,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下意识把伤疤藏了藏。
他睫毛轻轻颤着,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委屈:“拿吃的…被打的…”
李祖娥不敢再问了,想着在这乱世中,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境况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她若再问,倒像是在揭人伤疤了,只是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又多了两分同情。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方才渐渐小了,只剩下岩壁和叶尖往下滴水的声音,此时外面天色依然昏暗,山路也愈发泥泞起来。
独孤罗往外探了探情况,然后转身望向她:“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