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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谋划 ...

  •   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立刻敏捷闪入,又立刻将门关紧。

      正是李公统。

      李公统靠近高绍德,压低声音。

      “殿下,今日宫宴之事,李家都已有所耳闻…您太冲动了。”

      高绍德垂着头:“怎么,舅父是来教训本王的?还是来看本王的笑话?”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怒意未消,死死握着拳头:“他们就在那假山后面…他!他抱着本王母后…他们——!”

      他忍不住又想起那令人发疯的一幕,只觉得如此难以羞辱,难以启齿,禁不住狠狠一拳打在墙壁上,低声怒道:“难不成本王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辱,还要对他摇尾乞怜,对他感恩戴德,称其圣明吗?”

      李公统盯着高绍德:“不然呢?”

      他走进一步,声音放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殿下!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辱,是为人子之痛!但匹夫之怒,血溅五步,除了赔上性命,还能改变什么?您今日若真冲上去,此刻恐怕早已是一具尸体!若娘娘失去儿子,将来还有谁能救她出那昭信宫的牢笼?”

      高绍德死死握紧拳头,紧抿着唇,气得眼里绯红,怒火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强烈的屈辱。

      “舅父今日,难道只是为劝本王忍气吞声而来吗?!”

      “是,也不是!”

      李公统神色肃然:“臣既是为了劝殿下隐忍谋事而来,也是为了殿下、为了娘娘,甚至整个李家的前程而来!”

      高绍德猛地转过头去,眸色里压着冰冷的狠戾之气:“还请舅父明言。”

      李公统凑到他耳边,声音急促快速,最后几乎只剩气音。

      “高湛刚刚登基便强占皇嫂,贬谪功臣,宠幸佞臣,荒于朝政,耽于享乐,如今内有群臣百姓非议怨言,外有北周多国虎视眈眈。他如今根基尚且不稳,殿下!您可是文宣皇帝的嫡子,若您将来承继大统,乃天经地义,名正言顺之事!”

      “所以您如今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意气,而是暗中积蓄力量!”

      李公统话虽未明说,高绍德却立刻听出了他言语里暗藏的反意,心里一震,瞳孔微缩,喉咙发紧,酒也彻底醒了。

      “你…!”

      高绍德毕竟还年少,他虽然为高殷之死、为母亲霸占、为自身被欺凌而痛苦,虽然痛恨高湛,甚至恨不得杀了他,却还从未有过这种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的想法。

      在他的潜意识里,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本属于他的父皇高洋、属于他的兄长高殷的,他几乎从未幻想和觊觎过那个位置。

      可是李公统的话却突然像是一把匕首在他浑噩痛苦又迷茫的内心深处撕开了一道光亮的口子,将他内心深藏潜伏的野性、野心尽数释放出来,几乎让他浑身的血液都随着那强烈的恨意和屈辱而沸腾燃烧起来。

      他脸色阴沉,望向李公统:“那你要本王怎么做?”

      李公统道:“殿下如今要做的,只有四个字。”

      “——静待时机。”

      “平秦王…”

      李公统念出这个名字后似乎特意顿了顿以观察着高绍德的神色,然后用极轻的声音道:“他早已对高湛心怀怨怼,手握重兵,不乏旧部。臣等正暗中筹划,只待时机成熟,便可里应外合…清君侧,正朝纲。”

      “高归彦?是他?”

      高绍德眼里的恨意一闪而过,乾明事变之时他虽然还小,却也知道是高归彦的背叛才导致了兄长高殷最终被废,甚至是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怂恿高演和高湛一起害死了自己高殷。

      因此李公统提到这个名字,他便禁不住冷笑道:“舅父竟与这条毒蛇为伍,就不怕他到时候扭过头来狠狠咬上你们一口?”

      李公统却笑了笑。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亦需懂得借力打力。高归彦性情心思虽然阴狠毒辣,反复无常,却是一把足够锋利、野心勃勃又对高湛满怀怨恨的刀。”

      “我们可以用他撕破僵局,至于刀用完之后…是折断还是入库,等殿下名正言顺登了基,自可裁决。”

      高绍德听完虽然有些兴奋,可心底毕竟也对高湛、对这等谋反这种事存在着天然的畏惧,恐惧的情绪此时也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往心上涌来,这使得他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最后只能来回踱步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担忧,声音有些发颤。

      “可是…可是此事…此事若败,则是诛九族之罪!我舅舅…我舅舅他们…难道也…?”

      李公统脸色在烛火下明灭不定,沉默了片刻才背过身去,缓缓开口。

      “此等密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牵连的人越少,退路才越多。”

      “殿下当知,有些路,有些人需走在明处,以安家族百年基业,然而亦需要有人行于暗处,为了家族去博一个更好的前程。”

      李公统话虽隐晦,高绍德却也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也许李祖勋他们知晓默认,也许他们毫不知情,然而他们李家的主支都被刻意排除在了这场阴谋之外。

      一旦失败,李公统这一支就是被推出去顶罪的弃子,用以保全整个赵郡李氏整体不会被连根拔起。

      可若是事成,真能拥立自己做了皇帝,赵郡李氏作为自己的母族,又有从龙之功,李公统他们岂能不得到封赏和重用?

      高绍德在心里权衡利弊,那股身为高洋之子的血性在骨子里疯狂叫嚣和沸腾着,然而他的性格虽然莽撞冲动,骨子里却同样也继承了父亲的多疑和谨慎。

      他紧紧盯着李公统。

      “舅父如今将此事和盘托出,就不会本王一转身就把你卖给高湛,以换取自身安稳吗?”

      李公统笑了:“殿下会吗?”

      “殿下会把您的母族卖给那个逼死您兄长、羞辱霸占您母亲、将您如囚徒一般圈禁起来的人吗?”

      “且不说,陛下是否会信您的一面之词,即便是他信了,杀了臣,灭了臣这一支,然后呢?”

      他轻笑一声:“他会视您为心腹,解开您的镣铐,还您自由吗?”

      “不,殿下。”

      李公统道:“他只会觉得您连母族都能出卖,心性凉薄,冷酷无情,只会更加忌惮您,您将来的下场,只怕会比现在还不堪!”

      “高湛性情暴虐,睚眦必报。今日您当众给他难堪,他暂且饶你一命,不过是看在娘娘面子上。可来日若娘娘色衰爱弛,或陛下另有新欢,殿下觉得,您这位逐渐长大成年的前朝嫡子,还能安稳度日吗?”

      李公统字字诛心,将高绍德面临的处境赤裸裸揭开,简直让他浑身如坠冰窟,恐惧和怒意交织着,不停翻腾。

      “其实殿下和我们,早已在一条船上。而臣今日心甘情愿将身家性命、将前程皆押在殿下身上,赌的就是殿下胸中的一口英雄气,赌的就是文宣皇帝的血脉未曾冷却!”

      “是引颈就戮,苟延残喘,甘愿像条狗一样趴跪在他高湛面前摇尾乞怜,战战兢兢去求他偶尔大发慈悲时于指尖露给您的…些许恩赏,还是拼死一博,夺回本就属于您的一切,殿下,您是聪明人,想必也无需臣再多言!”

      高绍德闭了闭眼,眼前再度浮现母亲的泪眼和高湛那嚣张得意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本王知道了。”

      而高湛那边牵着李祖娥的手想回到宫宴上,李祖娥却觉得心烦意乱,疲惫至极。

      她既担忧儿子的处境,也不想再回去面对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只想自己独自回去静一静,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于是她刚随高湛走出几步便停下脚步,低声道:“陛下,宫宴喧闹,臣妾…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心悸,想先行告退,回昭信宫歇息片刻。”

      她特意寻了个理由,姿态礼仪也是恭顺到令人挑不出错处。

      高湛停下脚步,眸色幽深:“头晕心悸?可是方才受了惊吓?”

      李祖娥刚想说话,高湛便看着她继续道:“既如此,朕也不放心让你独自回去。宫宴也近尾声,朕便陪你一同回昭信殿。传太医过来给你瞧瞧,朕才安心。”

      李祖娥本来就有点想借此机会避开高湛喘口气的目的,此时见他还要跟去昭信殿,连忙道:“不用了!”

      她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和急切了些,抬眸瞥见高湛脸上流露的那股阴郁之色,声音立刻放缓了些。

      “臣妾自己回去休息一会就好,陛下…宫宴还未结束,您…还是回去主持大局吧?”

      “大局?”

      高湛轻笑一声,揽住她的腰,靠近她耳畔:“在朕这儿,阿姊的身子才是大局。”

      他微微压低声音,呼吸灼烧着她耳廓,语气危险:“还是说…阿姊所谓的不适,只是想…躲开朕?”

      李祖娥哪敢说是的,只能默然,心想着他素来都是行事霸道惯了,若自己再推辞,恐怕又得惹恼了他,便心里暗叹一声,任他去了。

      高湛揽着她直接上了龙辇,语气轻飘飘地吩咐内侍。

      “去告诉皇后,皇嫂不适,朕与皇嫂先行一步,宫宴余下事宜,皆由她和太子主持。”

      他的话直截了当,毫不顾忌,李祖娥都惊到了,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她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巴。

      她不想再触怒高湛,徒惹两人不快。

      只是没想到御辇行至中途,高湛突然又下令:“先不回昭信殿了。”

      他垂着眸,望向李祖娥惊诧又有些茫然的神色,微微一笑:“去汤泉宫。”

      听到汤泉宫三个字,李祖娥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从高湛怀里直起身子,却被他牢牢按住,圈在怀里:“阿姊不是说身子不适么?”

      “汤泉活络经脉,驱寒解乏,正好可以让你我…放松放松。”

      高湛将脸贴近,几乎和她鼻尖相抵,气息交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流露出似有若无的蛊惑和撩拨之意。

      “还是说…阿姊担心在汤泉宫里,朕会对你做什么?”

      李祖娥被他这轻浮的言语和行为激得脸颊发热,偏过头去,并未回答。

      高湛的手却突然轻轻的、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声音放低,像是一阵叹息:“阿姊,朕只是让你松快些。”

      他的触碰和话语,竟让李祖娥的心头莫名一酸。

      但她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安安静静靠在高湛怀里,望着宫灯光影从眼前掠过,望着那夜色里的皇城轮廓如兽物一般匍匐。

      直到到了汤泉宫,李祖娥都没有开口,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困极了,也累极了。

      下了御辇,高湛见她似乎睡熟,竟然将她拦腰抱起,往里面走去。

      汤泉宫里此时水汽氤氲,悄无声息地驱散了邺城春夜里的那股细密的寒气,熏香裹着温柔的暖意迎面而来。

      内室布置的极为精致奢华,中间是一方由汉白玉打造的汤池,水里早已铺满了漂亮的花瓣,在烛光的映照下那池子里的水都呈现出三四分流光溢彩的光芒来。

      高湛将她放在池边的软榻上,动作甚是轻柔,然后抬手挥退了所有宫人,于是诺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祖娥依然闭着眼,仿佛真的已经睡去,只有那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像蝴蝶翅膀轻轻地、不自觉地扇动着,在她的眼窝处覆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高湛坐在榻边静静地瞧她,并未拆穿,手指轻柔拂过她鬓间的发丝。

      “还在跟朕置气?…连话都不肯同朕讲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李祖娥沉默不语,将身子侧向另一边,避开他的动作,也避开他的视线。

      高湛虽然眸色微沉,却也未恼,而是把手从她的脸颊处缓缓挪到了耳根那儿,然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敏感的耳廓、耳垂处,故意逗弄着,直到惹得李祖娥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

      高湛瞧着她,低笑一声:“朕就知道你没睡。”

      他又凑近过来,将炙热的一个吻落在她脸颊,然后几乎贴着她的脸,用带着笑意的语气道:“阿姊,你连装睡都不会…眉头都还蹙着呢。”

      高湛见她依然不肯回应,话锋一转,又低低道:“你若真是累了,朕便只是抱着你,不说话,可好?”

      他这罕见的退让和温和姿态,似乎也让李祖娥那紧绷抗拒的心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那股逃避和疲惫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她脑海里突然想到了先前和段蕙提到的,关于绿鬟的事儿。

      如果高湛听起来…心情尚好,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提出来。

      这样一想,李祖娥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却依然没有看他,只是望向那水汽氤氲的池水,努力放软声音。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高湛见她睁开眼睛,眸色瞬间亮了,坐在榻边巴巴望着她,可听到她说有事相求,动作又顿住了。

      他本能地警惕,觉得肯定又是和她那对儿女有关,因此眉头又立刻一蹙,笑意淡了,就连语气也瞬间冷了几分。

      “哦?…何事?”

      高湛心里很不满,心想她只是有事相求,才肯搭理自己。

      李祖娥撑着手臂,坐起身来,望了他一眼,垂下眸,轻声细语地开口:“是关于…绿鬟。她…”

      绿鬟!

      高湛还没等她说完,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身上那股温和气也尽数散尽,变得凌厉,眉眼处满是不悦。

      “你又提那个贱婢?怎么,又想求朕把她调回来?”

      他气呼呼地站起来:“朕说过,不许那贱婢再近你的身!”

      高湛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凶了。

      他本来也不想表现的这么凶的,毕竟他们刚刚才吵完,李祖娥又说身子不舒服,他不想再和她吵架。

      可是她总是这样,要么就对自己冷冷淡淡的,要么就提别人,不是提她那双儿女,就是提那个贱婢!

      高湛真是觉得自己委屈的要死,觉得李祖娥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可是他还是压着脾气的,不然他的怒火发作起来,哪止这样,如今心里更多的是烦躁和委屈。

      而李祖娥没想到过了这么些时日,一提到绿鬟,高湛的反应还这么大,她连忙起身解释。

      “臣妾并非想要让她回昭信宫。”

      她上前两步轻轻拉了拉高湛的衣袖,颇有示弱之意,语气里带着委屈和恳求。

      “陛下…臣妾知道您恼她,可是…可是她毕竟自幼就跟着臣妾了,如今,她年纪也大了,浣衣局那么辛苦,臣妾…臣妾实在忧心。”

      “臣妾知道她罪该万死,也不敢再让她贴身伺候,再惹您不快,只想求您开恩…将她派去段太妃宫里当差侍候?”

      不等高湛开口,她继续道:“段太妃温和,宫里事务也少,她说身边正缺个稳妥的人,若陛下能应允,将绿鬟调到她宫里,既可全了臣妾与她主仆一场的情分,臣妾日后也不会再惦念此事,只安安心心陪着陛下。”

      “好不好…”她故意唤了句:“阿湛。”

      高湛冷着脸,却被李祖娥这句带着软意恳求的亲昵称呼唤得心头一颤,又听她说的那句今后安安心心陪着自己,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解。

      只是他心里也依然对绿鬟之前给李祖娥偷偷带绝嗣药的事儿耿耿于怀,又或者是,绿鬟这个名字一被提起来,他就会想到李祖娥当初是如何冒险让那贱婢出宫买药,如何狠心到宁可服药伤身也不肯给自己生孩子的事来。

      何况…

      她怎么就突然提到绿鬟了?而且还和段蕙有了关系?

      高湛性格本就有些多疑,此时听李祖娥骤然提到绿鬟之事便难免心头有些疑虑,虽然李祖娥给出的理由寻不到漏洞,只是他的第一直觉就是有点儿不对劲。

      他反手握住李祖娥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段蕙?”

      他眸色幽深地盯着她的眼眸和神色,语气淡淡的,喜怒难辨。

      “阿姊何时和她走得这般近了?还为她的宫里事务操心起来了?”

      李祖娥听出了高湛语气里的怀疑,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是垂下眼睫,轻声解释道:“并非走得近。只是…只是方才在殿外偶遇,闲谈两句。臣妾只是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绿鬟得了好去处,臣妾…也不必再为其忧心,陛下也无需再因她…与臣妾动气。”

      高湛突然冷笑。

      “阿姊…竟突然变得这般乖顺,为了一个小小的奴婢,这般费心与朕周旋?”

      他走近李祖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重新紧紧抱进自己怀里,微微俯身贴在她的耳廓处,声音轻轻地响起:“阿姊今日这般为个贱婢谋划前程,倒让朕觉得…像是在安排后事般,怕今后发生什么免她受了牵累似的。”

      “阿姊是不是想着…”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想着怎么离开朕,所以才急着把身边的人都遣散干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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