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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夜莺的舞会(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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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羡安想上前扼住蔷薇时,却发现,脚步竟被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撕扯着。
一步一顿,向着许知意走。
这是一个平行空间,自进入防护罩起,许羡安与江慕言便开始同步行动。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
许羡安拉弓射箭时,江慕言也开枪御敌。
此时,主导身体的,是江慕言。
“艹……”许羡安望着越来越近的十字架,只见十字架前开启了一道时空门。这道时空门竟然与之前遇到的一模一样。
是他开启的?
许羡安这样想:是淮序开启的。
他忽得眸光一沉,他就这么想让我失去力量……?
想毕,许羡安沉沉睡了过去。
江慕言再次睁开眼时,发现眼前是一片玫瑰海。
每片玫瑰上,还停留着昨夜的初露,乘着近在咫尺半边天的月,看清了玫瑰中的小路。
曲径通幽处,他走下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玫瑰酥酥的迎喝。
礼服后摆划过玫瑰叶片,也沾染上了雨。
这是多么安稳的一个夜,曲中人却彻夜无眠。
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有个“贵公子”坐在红木栅栏边,轻倚散发着玫瑰香气的木桩,侧着身子,半边身露在外面,左脚腕系了一只铃铛,还时不时朝玫瑰群踢了两下,叮叮咚咚——
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弯曲的右膝上,凭栏而望。
长长的金红色发,在清风中摇曳。
江慕言只能凭借着那人左耳的流苏耳坠认出,这个人是许羡安。
他的眸色艳红,却敌不过眼的暗淡。
眼睛是空洞无神的,而江慕言的眼睛恰似这一轮圆月,也恰如这一安稳的夜。
“何人?”许羡安注意到了江慕言,出声,“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慕言没有停住脚步,对上那人红宝石般圆润的眼睛,问:“许知意,你几岁了?”
许羡安听了三个字,就立马直起身,衣服上系着的铃铛,随即而来的是密集的脆响。
他深深看了一眼,又倒下身,脸背对着来人。
不去看,不去想,是在逃避。
许羡安道:“你的衣服好土。”
江慕言习惯穿一身黑,他的衣柜子里也全是黑。
不等江慕言回答,许羡安自己又转过来,盯着江慕言身上的黑礼服。
许羡安微微蹙眉,道:“她选衣服的眼光一向不太好。”
话毕,挥了挥手,凭空出现一只画笔,笔尖沾满了五彩斑斓的颜料。
他轻轻握于手中,在“他”的一片黑中,画出几道色彩。
今夜的天,是五彩斑斓的。
江慕言望向这天,明明之前进来的时候,还是黑的。
星子从天空中脱落,落下凡尘,附在他身。
自轻盈的燕尾后摆起,一直到起伏的胸膛。
一股笔尖点肤之感,真切地涌入。
是轻柔的,是轻痒的,是轻舒的。
江慕言叹了口气,展开双臂,问:“想干什么?”
许羡安这才露出一抹劲劲的笑,答:“画画。”
江慕言道:“我可没说要做你的画布。”
许羡安道:“我们做个交易吧,你若是允了,我就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江慕言噤声,只点点头。
许羡安画得认真,每用一种,天空便会多出一种颜色。
待到真正浪漫时,这一夜,将被永久烙印。永夜,将会被冻结在江慕言的眸中。
笔墨散尽,江慕言睫毛微颤,睁开眼时,周身的气质衬得那双眼睛,像冻结的永夜。
黑色的燕尾礼服,早已换了一个大样。
款式新颖的不对称美,红色晕染得格外出粹,许羡安对颜色似乎格外敏感,尤其是红与蓝。
现在的江慕言宛如一届古风小生,像江南烟雨般清透的纱,轻轻飘散在地,后摆还遮住了红玫。
他衣服中的烟雨,在他们眼中有了颜色。
是一种淡蓝,像天蓝,自上而下的渐变,像从白昼到深夜。
江慕言低头查看之际,才惊觉,他的头发竟也变长了。
不仅是长,也同许羡安的发一样,浅色中带有深色挑染。
许羡安的是金中带红,
江慕言的是青里缀紫。
他乘着玫瑰,向小亭里走。
许羡安也从栅栏上起身。
在小亭缺口,许羡安先是左脚后撤一步,微微屈膝,左手轻搭在胸口,火焰星子自玫瑰里抽离,汇聚他手。
逐渐凝聚,再到可以捏住的实体。
是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江慕言眉眼轻柔,道:“这里玫瑰这么多,我随意摘一朵就是。”
许羡安仍是未抬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正经地说:“不一样。”
那是千篇一律,幻化出来的红玫,
怎可与最纯粹的火种,相媲美。
故人相逢不相识,唯有心头潮未平。
江慕言接起玫瑰,挑起一边眉,他忘了这里的许羡安不识得他,问道:“这是一万零二朵?”
许羡安抬起头,露出淡然之情,摇头,“错了,是第一朵。”
两人的呼吸好像合在了同一拍,听出了长舒一气的声音。
江慕言从许羡安眼睛上移开视线,转而偏向右下角,道:“许知意,你几岁了?”
许羡安眯了眯眼,金红色发丝被轻轻拂向右下角,答:“许知意三岁了。”
江慕言微愣,若有所思,再次对上许羡安笑意盈盈的眼,不知为何,眼前的人竟让他感觉很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但周身的气势,却压根不是同一人。
“你、几、岁、了?”江慕言道。
“昂?我看着有这么小吗?”许羡安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十八,成年了。”
江慕言心道:正式见面之时,是他二十岁,只有两年了……但是,我进入的不是他三岁的时候吗?为什么会是十八……
江慕言想试着再穿越,一转身,就被身后的人握住手腕。
只听见身后那人委屈巴巴地道:“诶诶诶……你走什么?失望了……?”
随后补了一句:“我觉得我画得也挺好看的……”
又嘟囔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最后声音压低得更小,像是在祈求:“所以能不能别走?”
外人听来唧唧歪歪的话,被江慕言听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回握住许羡安的手,露出一笑,轻声说道:“生日快乐,许知意。”
许羡安的十八岁生日,第一句祝福,被许知意抢了。
他苦笑道:“我是许羡安。(哥哥)”
任凭他再怎么,江慕言也不肯叫他一句许羡安。
今夜从始至终,出现的也只有,许知意。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天空已经开始褪色,玫瑰也开始凋谢,整座空间像是在崩塌,但小亭却依然安稳。
江慕言身上的颜色,也未曾褪过一丝一毫。
许羡安像是了然,一下子坐在亭子的拐角。
地板的凉意渗透了华贵的衣裳。
他道:“你的时间到了,我们会再见的。”
江慕言道:“什么时间?”
十八岁的许羡安,倚上木桩,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凭栏而望。
他答:“我会找到你,我们会再见的。”
江慕言尚未问出的话,扼在咽喉,傻子,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谈何再见?
任凭他在说什么,许羡安也听不见了。
同样,许羡安说出的话,他也听不见了。
他没听见,最后告别的话,没听见脱口而出的“许知意”三个字。
他没听见,最后热烈的告白,没听见停留在最后的“淮序”二字。
茫然之后,江慕言睁眼,身上的衣裳还是那副水墨。
世界塌了,颜色倒是根深蒂固。
比不上十八岁的红玫热烈,眼前之景,连点生机都看不见。
许知意呢?他在哪?
江慕言环顾四周,是断壁残垣,耳畔,是鬼哭狼嚎。
腐臭之味更深,脚步声点点滴滴,乍然回头,污染宛如潮水。
一只火焰利箭,滋啦一声破空。
污染的野狼被钉在了江慕言身后的墙。
“穿这么干净,就不要瞎溜达。”射箭那人说道。
这道声音给人的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若说之前,那大概是有了实力之后的淡定从容。
现在的他早已处在悬崖边,如果不像利剑一样锋芒毕露,只会让自己尸骨无存。
这股野性、任性、率性,无时无刻不在诉说,这个人现在的颠沛流离。
江慕言见到他时,是比他低了一个头的许羡安,这个人现在还是金红色的短发。脸上大大小小的挂彩,褴褛的衣裳,很难想象,他十八岁时是何等的光鲜亮丽、光彩照人。
猛然间,江慕言再次嗅到腐臭味,比之前那一道更深。
他当机立断,掀开外边长衫,拔枪,子弹上膛。
许羡安瞳孔猛然放大,条件反射地做出警戒姿态。
江慕言道:“趴下。”
在短短数秒之内,许羡安本能地听从他。
子弹从他上方飞过,正中扑过来的凶兽要害。
江慕言上前扶起许羡安,轻声说道:“在末世,听声辨位比视野更重要。”
许羡安拍拍身上的灰,在动荡的环境下,他终于寻到了一处宁静。
“你的眼睛……”他出了神。
停留的时间里,两人都在打探对方。
许羡安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看得江慕言生疼。
“怎么了?”片刻后,江慕言问。
许羡安一激灵,感受到江慕言呼在自己脸上的气体才猛然惊觉,急忙拉开距离。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远离,眼前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只要活下去。
但不知为何,他又本能地想要靠近。
他见着眼前的人勉强扯出一笑,对他说——“你不用这么防备我,哥哥看上去像坏人吗?”
许羡安惊呼出声:“啊?哥哥?!”
江慕言点头,随即从储物空间里,摆出大大小小的药瓶子。
他道:“这是应急处理的伤药,你处理下。”
转头却发现,许羡安摆弄着大大小小的药瓶,说:“这是什么?”
江慕言顿了一下,许羡安现在是不是连药都没见过?那他是怎么,怎么在末世中,活下来的。
他不仅要活下来,还要活下去。
江慕言接过瓶子,道:“站好,我帮你上药。”
许羡安点头,乖乖站到江慕言跟前。
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开开合合。
许羡安愣是没吱一声。
江慕言观察到他紧握的拳头,说话帮他转移注意:“几岁了?”
许羡安道:“你是不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一见面就问我年龄。”
他紧握着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处理好伤口后,江慕言还是没想到好的理由。
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刚一见面就问对方年龄。
他答:“我这个人,交朋友就是喜欢问人年龄。”
许羡安瞳孔微微放大,这一天真是太神奇了,有一个很好看而且很强的人,要跟自己交朋友。
他控制不住嘴角上扬,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心情又瞬间低落,他道:“如果你是谋财的,就省省吧,我已经没什么可以骗的了,如你所见,我穷的只剩个人了;如果你是害命的……我现在也打不过你,你大可直接出手,但我一定会反抗!就算是被猫挠了,还得打疫苗呢……”
江慕言连忙止住:“停停停!你在天马行空些什么?我长得真的很像坏人?”
许羡安垂眸:“不像,但长得不像坏人的多了去了。有的人长得凶但心地善,而有的人呢?恰恰相反。”
江慕言一直看着他,摇头:“不对,你没有看过世界。这个世界是有颜色的,是五彩缤纷的。有坏人不假,但好人总比坏人多。这个世界,是存在善的;善恶交融,才是这个世界。”
许羡安惊得说不出话,在他幼稚的内心,有东西在悄悄萌芽。
他小声嘟囔:“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江慕言只留下一个“淮”字。
“到你了,许知意,今年几岁了?”
许羡安心咯噔一下,胸腔内急速传来的心跳,化作一股暖流,涌向脸颊,烧得脸通红。
小孩毕竟是小孩,什么都藏不住。
江慕言一想到几年后,小孩的脸上就会浮现出连他也捉摸不透的笑。
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
“我不是许知意,我叫许羡安。”
“你是许知意,也叫许羡安。”
我不否认你的存在,而是在此基础上,寻回你最初的色彩。
许羡安没去深究,答:“十五。”
沉吟片刻,周围死寂,断壁残垣毫无生气,野猫的啼哭也让人警觉。
有生命的地方反而不敢去。
他又问:“你见过世界上,最有生命,最安全,最好看的地方是哪?”
江慕言掂量了下轻纱,指向天空:“玫瑰花海吧,圆月当空,整个世界都是彩色的。”
许羡安随即竖起大拇指:“那——作为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以后一定会带你去看的!”
江慕言点点头:“你,太瘦,太矮。”
许羡安像是词条蒙蔽般,大叫:“你才矮!我还会长的……我肯定还会长的!到时候一定会长得比你高!我还会杀遍污染……我还会,,会很有钱!会吃得好,穿得好……”
江慕言静静听着许羡安闹腾,心却是像被巨石压着般难受。
但又有一股暖流,或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能在乱世中活下去,不仅靠的是野性、任性、率性,更有——血性。
许羡安见江慕言一直没吭声,道:“诶!你是不是不信啊?你等我成年!到时候……我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穿得光彩亮丽的……”
江慕言连忙应声:“好好好……”
最后的最后,将从十八岁许知意那儿,得来的红玫,轻轻插在十五岁许知意的耳边。
“记住了,是这种红玫。”
许羡安轻握住拳头,悬在空中,对着江慕言,笑道:“我们击拳为誓,送你未来的钥匙。”
拳头轻轻碰触的一瞬,江慕言的身形开始在许羡安眼前消散。
许羡安记住了,那双永夜冻结般的眼睛。
我们未来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