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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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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子放好了吗?最后一道菜来了。”说话的男性声音语调轻快,但依然难掩其中时光的阅历,他手里端着脸盆大的铁锅,里面的鱼汤正冒着滚烫的热气。
“嗯,放这吧。”柯米说着,又将隔热垫周围的菜拉远了一些,空出了足够的距离,让香气扑鼻的鱼汤稳稳地落到了桌面上。
“你还吃得惯米饭吗?要不我给你下碗意面?”父亲刚才为了干活方便他卷起了袖子,他现在揉着自己有些发烫的指尖,十根手指上空无一物。
“爸,国外也是有电饭煲的。”柯米有些无奈,他转身走向厨房去拿碗筷,回程路上遇见冰箱时,他又打开冰箱,取出来两瓶冰镇的饮料。
此刻,夕阳西下,橙黄色的暮光透过窗户,和白炽灯光交错着包裹住屋内每一件熟悉又陌生的家具,共同晕染着柯米的旧居,他阔别六年的家。
但拿起筷子后,这对面容有些相似的父子就没用再开口了,他们突地沉默下来,面对着面前的饭碗,沉默地进食着。
直到父亲再次起身,从餐桌边的架子上拿来两个玻璃杯,他拧开饮料瓶盖,倒满了两个半杯,一杯留在手边,一杯分给儿子。
“…你妈她,最近怎么样?”父亲先自己抬起杯子喝了一口,他其实喝不太惯这种饮料,家里的冰箱平常也不会有这些,这还是他为了这顿饭特地出去买的,刚放进冰箱里没多久,饮料也还没冰镇到最合适的程度。
“嗯,挺好的。她最近有了长假,打算在荷兰和意大利都玩上一圈。”
看着父亲终于松开的眉头,柯米也笑了,他夹了一筷子鱼汤里的粉条,用勺子盛着鱼汤一起浇盖在米饭上。
“爸,你退休了之后也该多出去走走,现在旅游很方便,你要是不想自己操心也可以报旅游团,也能顺便认识点新朋友。”
“等真退休了再说吧。”父亲摆了摆手:“前两天院里还找我商量返聘的事情,问离休息还早的很呢。”
说完这句话,两人就又没有话说了,等到鱼汤的深度低下去大半,不再有热气冒出时,父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又喝了口喝不惯的饮料,像是为在他准备说出口的话润色。
“儿子。”柯米的筷子不自觉地停顿,他抬起头,看着父亲低垂下去的视线,男人的脸和他记忆里没有多大变化,但额头的雪白发尖,眼周的细纹还是无声地向他宣告着,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当年我和你妈,我们离婚的时候,那会你还小,有些事情我们没和你解释清楚…”
“我知道。”而在父亲这些年的淤积即将出口前,柯米打断了,他的筷子也动了,这一次,筷尖的目的地不是他的方向,鱼肚肉落在了父亲的碗里。
“我很爱你,妈妈这些年时不时会提起你,有空,你们之间也打个电话吧。”
父亲愣了愣,最后看着柯米对着他举起的玻璃杯,也释怀似地举起杯子,空中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好。”
等到天边的蓝色彻底被橙光浸染的时候,柯米重新穿上外套,离开了父亲的家,和两手空空的来时相比,现在,他的手上多了一袋垃圾。
他按下电梯按键,现在还在晚饭时间,电梯本来应该很快下来的,但它还是在柯米的楼上短暂停顿后才再次显示往下。
然后,电梯在柯米的面前停下,挡板下两侧拉开时,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是位已经步入中年的女士,她的个头不算矮,此时穿着宽松的衣物,却难掩脸颊两侧凸起的颧骨,也因此看着有些生人勿近。
女士也看见了他,朝着电梯的里侧避了避,等到柯米也走进了轿厢,按下了前往地下车库的按钮时,对方又看了他一眼。
连续两次,柯米很难不注意到对方,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携带的垃圾袋影响到了她,刻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柯米?”但他才刚动了一步,中年的女士就喊出来他的名字,柯米有些差异地转过头去,而女士再看见他表情的下一刻,脸上的严肃就被笑容软化了一些。
“真的是你,一下变化那么大,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这带着笑的语气熟悉又陌生,隐隐撬动了记忆里的一角,柯米开口道:“江阿姨?
“嗯。”就在这时,电梯的门闭上了,江华玉的声音在轿厢内有些雀跃地回响,和外表带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她意外乐于沟通。
“好久没看见你了,干嘛去了?在外面读书了?也是学医的吗?”
“不是。”柯米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在做老师。”
“呀,老师好,这个也好。”江华玉还是笑呵呵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也堆起和父亲相似的褶皱。
柯米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江阿姨,江庆最近怎么样了?”
“好得很呢。”江华玉雀跃地口气让柯米有些惊讶,在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听见那雀跃的声音继续了下去:“小庆几年前开始愿意出门了,你爸爸帮忙介绍了一个社团,让她每天去写写画画什么的,昨天回来的时候,小庆还画了只蝴蝶给我呢。”
说到女儿的时候,江华玉是自豪和喜悦地,但柯米还是能看见她眼底的泪光,即便他只是对方人生间接的旁观者,也能知晓她这一路走来的不易。
“柯医生还说,小庆的状态很好,如果能继续这样稳定下去,出去工作也不是问题。”
江华玉说着,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她转过头,感激地看向柯米:“阿姨谢谢你们家,谢谢你妈妈,如果不是你妈妈,小庆还不知要被我耽误多久…”
“别这么说阿姨,都过去了。”柯米用空着的手从衣袋里拿出了纸巾,在江华玉擦眼泪的同时,安抚地拍着这个瘦削女人的脊背:“一切都在变好,该笑一笑了。”
“噗,你这嘴巴从小就贫。”笑中带泪的江华玉擦干眼泪,问了一个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这几年一直也没看见欧莉医生,她是陪你一起出去读书了吗?现在回来了吗?”
“算是吧,不过她现在也很忙,每天都在开会什么的。”柯米不想深聊,于是快速略过了这个话题,他转头问道:“这么晚了,您还出去,是去接江庆吗?”
“不是,还没到点呢,医生说了,现在得培养她的生活规律。”江华玉摆了摆手:“我是去雇主家做饭,顺便收拾收拾。”
“远不远?我今天开车来的,需要我送您过去吗?”
“哎不用,很近的,就在对面,那别墅堆里面。”
说到自己的工作,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有很多苦水,何况江华玉平日里又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难得遇见一个倾诉对象,话匣子更是如黄河口决堤。
“我跟你说,那户人家的夫妻两个真是脑子有问题。”她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指头数数:“我在他们家做了四年家政了。这四年里那两个人要么不碰面,一碰面就是在吵架,还喜欢砸东西,把家里钢琴都砸坏了两架了。”
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场面,江华玉又是肉疼又是嫌弃,她补充说道:“关键好几次,两边要是有一个吵不下去了往房间里躲起来,另一个还要去砸门让里面的人出来,哎呀喂老天,真是不消停,要不是他们家给的时薪高,我早不干了,免得被他们两给心脏吓出毛病。”
说道这,她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就听见一旁的柯米带着笑意地声音安抚道:“没事,现在江庆好起来了,江阿姨你也能换份轻松点的工作,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对,对,你说得对。明年我就去辞职,去小庆呆的社区里找一份工作。”
看着江华玉放松下的肩膀,柯米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江阿姨,那户人家有孩子吗?”
“嘶,还真是,我在他们家见过其他家政,见过律师,还真没见过孩子,全家福也没有。”江华玉抬起头略微思索:“不过,有两个房间有点奇怪,那应该不是客卧,应该是给专人住的,但我没见人进去也没见人出来,雇主也说不要进去打扫,我也就看过两眼。”
说着说着,她又有些唏嘘:“就算有孩子,看见父母天天吵架,也不会愿意回家吧。”
“这样啊…”柯米回复的声音很低,像呢喃掩,盖在电梯门开启的声音里。
“呀,一楼到了,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离开前,江华玉还转身和柯米告别:“替我和欧莉医生说声谢谢,等小庆哪天休息了,我请你们一家吃饭!”
“好,江阿姨路上也小心。”柯米的摆手回复慢了一步,只是匆匆几个虚影,他的声音就被闭合的电梯门彻底封锁。
外面的一切与他隔绝,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电梯内,柯米盯着面前的门板,看着自己的脸被有形的线一分为二,分割线向下凹陷着,像是扯着他融入黑暗的沟壑里。
他略浅的棕色眼珠在无光处近乎深黑,嘴角也早就没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