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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杜若视角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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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羌芙就是靠近痛苦,远离羌芙就是远离幸福。越是痛苦越要幻想爱,越是爱越要去逃离,这就是他前半生的宿命。
夜深人静时,杜若甚至听得见腹中孩子的心跳。他不是第一次有孕,和上次胆战心惊却怀着喜悦的心情不同,这一次他意外地平静。
“……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弟弟。”他想。
羌芙这半个月忙得见不着人影。她的动作太快,即便是畏惧她雷霆手段的世家也有所不满。加之今年南方洪汛较往年来得早,南边来的折子日夜不停地送入她书房中,羌芙又是好几天没怎么合眼。
一问齐太医,就又是摇头又是唉声叹气,说她因头疼几次差点晕过去,被劝了还不休息。
“陛下的病根子是从战场上落下的,这么多年也不见复发。她总是叫我开方子止痛,我同她说多加休息才是最要紧的调养,她也只当做耳旁风。”
“……陛下这些日子都在哪里歇下?”
“凤君大人,还能去哪里,当然是睡在书房呗。”
这话仿佛是故意说与他听的,杜若默不作声,抚摸着腹中的孩子,觉得这胎儿好像在踢他。他想,还是得去看看羌芙,至少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的事了。
齐太医听说他要过去,特意熬了药让杜若趁机给皇上喂下。提着食盒,杜若在入夜之后叩响了御书房的门。
“陛下,凤君求见。”门口的侍卫通报道。
“进。”里面的人没好气地说。
“吱呀”一声,杜若推开门侧身走进书房。
那张宽阔的桌案上如今也堆满了奏折,甚至还有没吃完的盘子。羌芙是这样的,一忙起来就懒得收拾,又讨厌别人插手把自己东西弄乱了。她一抬头,眼下的乌青被光映得更加明显。
“……臣听闻陛下连日不眠不休,恐陛下伤了根本。恰好齐太医熬制了治头疼的药,臣顺路一并带过来了。”
“行,给我吧。”说着她伸出手。
“……药正烫,还是晾一晾再喝为好。”
但杜若也不放心她晾久了彻底忘记这回事,于是便在一旁守着。他看见羌芙提起朱笔,对折子写写画画几下,又开始叹气,叹完继续批奏,感觉皱纹都要长出来了。
“谢征宁那龟孙,说什么丰年仓的粮食是打仗应急的,死守着不给放赈灾粮。她倒是守住底线了,朕得挨个敲打那些大家,一个个上门催收,气煞我也。”
杜若听过这个名字,此人当初是和羌芙一道从边塞回京、并协助参与了宫变,后来官拜丞相,如今可堪是她不多的心腹。
谢征宁不愿放储备粮,无非是指望朝廷向世家收取赈灾的份额,既削弱世家实力,又能借此机会看看谁不忠心。这本来没什么问题,然而前阵子羌芙把人心给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她们难免要有意见。
杜若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送至羌芙嘴边:“谢相也是为国祚而着想……请用吧,陛下。”
羌芙浅浅尝了一口,五官都快要皱在一起了:“不喝,苦死我了。”
“那陛下先用点夜宵?”
他听说羌芙这几天吃饭都是草草完事,连味道都没吃出来,于是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食盒一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就连眉头紧皱的皇帝也走神看向这边。
“那是什么,烤乳鸽?”她笑了。“晚上吃这个,被太医见到要说朕饮食油腻了。”
“哪敢有人说陛下的不是。”
她不方便上手,杜若将肉撕成一片片,放在盘子里夹着喂给她。两人沉默地配合吃完了半只鸽子,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发生。
终于,羌芙问:
“你过来给朕送药,为了见那个孩子?”
他愣了一下:“臣妾没有这个打算。”
“不必瞒着朕。”
“……陛下不愿相信也无妨。”他并不执着于说服对方。“我只是突然想来看看陛下。”
有什么东西横在两人中间。是孩子吗?是彼此的成见吗?还是别的什么?
“砚很聪慧,太傅也愿意收下这个学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羌芙收起最后一本奏折,将整张书桌清理出一块空地。“想必是有个聪明的母亲,才把女儿生得这样好?”
又开始了,她又旁敲侧击打听着生母的身份,还不死心。
杜若嗤笑一声:“不是,是个蠢的。”
突然,他意识到在皇帝面前这样笑是不合适的,尤其是眼前的皇帝正是自己的妻子——看看她阴沉下去的脸色就知道了。杜若偏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却被羌芙捏着下巴转过脸。
她的手掌很大,布满了粗茧,捏起他的脸简直可以把骨头捏碎。
“你知道自己的性命在我手上吧?”
“大燕境内,没有谁的性命不属于您。”
“的确。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出那孩子的母亲是谁,朕就将砚送回她母亲身边,不再追究过去的事。”
两人对视良久,杜若却笑出声来:
“不会的,陛下。在我说出名字的那一刻,您就会派人去杀了她。”
他真是太懂她了。
“砚呢?砚总是要长大的,你能忍受一直见不到她吗?”
他垂下眼,以沉默作抵抗。
“恐怕有天我杀了那孩子,你都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喜欢孩子,却难为自己为了一个孩子留在我身边。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你这么做。”
不喜欢孩子的,恐怕另有其人。
“陛下。”他突然开口:“自臣有孕以来,您一直关心砚那个毫无线索的母亲,却几乎从不过问臣妾腹中的子嗣。”他摸了摸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
“……明明这也是您的孩子,不是吗?您从不关心,至今甚至不曾为她想过名字。”
“您也并不喜爱砚和翡。”
都说帝王无情,杜若分明是见过先皇如何对待桓儿的;哪怕是昏庸失德的先皇,面对宠君和孩子也会展露笑颜。
可羌芙从没有,没有就是没有。那个晚上她喝醉了,同他说过的那番话,让杜若更加确定,她做不了母亲。她能给出的爱少得可怜,一旦需要爱的对象增加,她就会展现出疲态。
可怜啊,可悲。
羌芙的目光落在杜若的小腹上。她像是见鬼一般冷笑着,自顾自地收回手,口中念念有词:
“不应该有不想要子嗣的皇帝,对吧?”
“再等上十年……等桓儿长大了,说不定也可以发动政变,把朕的脑袋挂在城墙门上。到时候这个孩子的命也保不住,还不如一开始就……”
“陛下!”
杜若额头渗出冷汗:“陛下,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觉得眼前的羌芙是在开玩笑,她似乎真的在谋划自己的死亡。
杜若想着要转移话题,赶紧端起那碗药:“已经凉得差不多了,还请陛下尽快服用,早点休息。”
他亲手给她喂下了药。
这次她没再念叨着苦,而是一口喝了个干净,仿佛喝的不是药,而是毒酒。杜若摇摇头,他掏出手帕想为她擦拭嘴边的汤渍,却发现鲜红的血沿着人中流向她的嘴唇。
羌芙浑然不觉:“怎么了?”
“您,您流鼻血了……”
话还没说完,眼前人身形一晃,仰头向后倒去。
“——羌芙?羌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