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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羌芙视角8 ...

  •   我去看过砚。
      她的同龄人不是郡主世子,就是显贵府上的千金,她在那群孩子中显得格外成熟,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见到她时,砚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提着毛笔描红。本应该给皇女教书的太傅抱着膀子在一旁指点,脸上难掩欣慰的神色。
      “见过陛下。”她看见我来,让砚停下了写字的进度。
      小小的孩子同桓儿一般年纪,却分明机灵许多。没有人教她,她却学着那些下人向我跪下,对自己的处境了解得通透。砚将头埋得低低的,有意与我避开视线,只留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对着我。
      “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太傅露出些许的担忧,这倒是不多见,看来她是真心喜欢这孩子。
      “陛下,臣这些日子教导她,觉得她心思细腻、机敏聪慧,很有悟性,学什么都很快。”太傅尽可能在我面前说着砚的好话。“老臣倒是觉得,凭她的天资,可以跟着臣做学问,将来也许会是有用之才。”
      “朕还没仔细留意过,太傅倒是帮朕惦记上了?”
      “陛下恕罪,臣也是想为陛下培养人才,才有些多管闲事。”
      “既能得太傅青睐,朕又怎么能说你是多管闲事呢?”老东西也是个骨头硬的,真讲她她又不乐意,回头上朝再参我一本。“太傅说你不错,那就给朕看看,你入宫来都学了些什么吧。”
      “回陛下的话,学了宫中的规矩,还教了认字。”
      “陛下,”太傅插嘴道:“她之前一直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在短短几个月内识得书本上大部分,已实属不易。”
      “嗯……那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回陛下,在读《三字经》。”
      一般皇女差不多是在她这个年纪开始正式学习帝王的课程,但当年出于各种原因,我八岁才接触四书五经。我翻阅她之前描过的文章,一边问:
      “这上面写的什么,你都明白吗?”
      “明白的,太傅大人都教过我。”
      “只是教过你,你就都记得了?那让朕考考你。”
      同太傅说得不差,无论我抽查哪段,她都能对答如流,确实是天赋异禀。她的老师颇为得意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早说了你不信”一样。
      “不错——你可知,就算是比你大一些的孩子,也做不到这样熟练。”
      砚眨巴着眼睛,坦然接受了我的夸奖:“是太傅大人教得好,深入浅出,我自然就懂了。大人还说,陛下当年比我更加聪慧,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可以无师自通了。”
      果真?——我挑眉看向太傅,她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很忙的样子:
      “哎呀……我这不是,用陛下您作为这孩子的榜样嘛。您当初也是数一数二的神童,老臣都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那,既然如此,朕当年把太傅学案全烧光一事,太傅也记清楚了?”我憋着笑问。
      “这,这……”
      “哈!哈哈哈哈!!”
      看她那心有余悸的模样!
      砚看着我哈哈大笑,也跟着乐起来——她可能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发笑,便用两只手捂住嘴,偷偷一个人笑。她眉眼弯弯,明明五官都还没长开,笑起来却和那杜若一模一样。
      这孩子长得确实像他,倒不失为一种幸运,我想。
      “砚,你这么聪明,你父亲却总想着把你藏起来,岂不可惜?”
      “父亲……父亲很爱我,这么做定是为了我好,阿砚知道的。”她小心回答着,一边用大眼睛偷偷打量我的脸色。
      “可是……你父亲爱你,甚至不惜为你欺瞒朕,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陛下——”
      “太傅,你且出去吧,朕和这孩子想要好好聊聊。”
      我瞪了她一眼,她便将忍着没敢说的话憋回了肚子。太傅对自己的学生很是关照,她是在担心我会对一个小孩子不利。然而终究是皇帝的威严强迫她屈服,临走前,她还暗自幽怨地跺了跺脚。
      她一走,这儿只剩下我和这孩子。
      “阿砚,来,坐朕腿上。”
      我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让她稍微一仰头就能看见我的眼睛。但这个距离对于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来说太过危险,她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却还是仰着脸看我。
      “阿砚,你的父亲有告诉你母亲是谁吗?”
      “回陛下,爹爹没有说过。”
      “真的吗?你好好回忆回忆,这些年你的母亲有没有来看过你?”
      “回陛下,我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也从没见过母亲。”
      “你不用每一句前面都加上回陛下,”我教导她。“朕现在准许你用平常的语气说话,不必当朕是天子,把朕当成你的朋友即可。”
      “好的,陛……陛下。”
      “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他一直在骗朕,最近朕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我搓了搓她圆润的鼻头。“朕是天子,你父亲连朕都敢骗,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爹爹撒了这么大的谎。”
      “嗯。他为你撒了谎,如今也为你受惩罚。他很想见你,甚至来恳求朕;但朕在惩罚他,所以你们不能见面。你想念爹爹么?”
      “阿砚很想他,很想很想。”
      “只有朕同意,你们才能见面。你恨不恨朕?”
      “我……我不恨陛下。”
      呵呵。她眼神有些躲闪,显然是感到为难。我深感自己不仅幼稚而且顽劣,居然和一个五岁小孩斤斤计较,还试图把自己可笑的威严施压到她身上。
      “你可以恨我。恨我的人有非常多,她们大多数都死了,但也有少数活下来的。你只是害怕我会怪罪你。”
      “……你爹爹就痛恨我,但他除了憎恨,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喃喃道。“看,这就是皇权。‘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你有足够的权力,即便是恨也可以强求。”
      “……你想要权力吗?”
      她两手绞着衣襟,说不上来。
      “如果你拥有和我一样的权力,就再没有人会阻挡你见爹爹了。”
      “权力……权力是陛下的,天下都是您的,我从小就听爹爹说过。”她低下头小声道。“爹爹还说,您为了权力,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我,我不想失去爹爹。”
      “倘若你有权力,就不会失去他。”
      “可是……”阿砚困惑地抬起头,问我:
      “您不是已经有权力了吗?但您还是失去家人了呀?”
      “……”
      稚嫩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令我神志恍惚。我不禁扶额,脸色肯定相当难看。
      “你说得对,这也是我的代价。”
      第一次渴望权力的时候,我希望能让父亲免于在冷宫中受苦,重新得到母亲的温暖;
      再长大些,我渴望权力能让母亲注意到我,而不再是被所有人抛弃直到遗忘;
      后来去了边境,渴望的权力成为了每一场战争活下去的动力。我只有不停地赢,才能换来活下去的机会,才能指望有朝一日胜过皇姊;
      而现在,我不必向父亲、母亲、姐姐寻求任何权力,我也永远地失去了她们。我抓住了一切,也什么都没有抓住。因此,当杜若出现时,我只能幻想着——
      幻想着,用我的权力,将那些因追逐权力而早已失去的东西、不属于我的东西,留下来。
      现在想来,我执着于杜若的缘由,也许只是我自己的心魔。所以我不必再撞死在这段执念上,或许就这样两不相欠,百年之后尚有一段回忆聊以慰藉。
      不过,我大概没有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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