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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羌芙视角7 ...

  •   “君父,下雪了。”
      宫里的炭盆里空空如也,没有下人送炭火来,这儿冷得足以冻死人。所有能取暖的都给了父亲,他的身子依旧日渐衰弱,太医说他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如今,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也不过望着外面的枯树发呆。他不同我说话,也无视我的存在;边境来了消息,他牵肠挂肚的那位将军已然娶了别人。最终,谁也不会在意这个被抛弃的侍君。
      我说,春天一到,我就要动身前往战线。
      我说,父亲,您恨我吗?
      我说,您要保重身体,您是我在这宫中唯一的亲人。
      他始终不曾回应我。
      我本想着,上了前线,能立下战功,向母亲讨点赏赐送回宫中。我计划着去猎两只熊,剥了它们的皮毛,给父亲做坎肩穿。只是熊没有找到,父亲也没能坚持到开春。他临死那天,突然回光返照,一个人身着单衣走在冰天雪地里,孤独地死在雪中。
      他的尸体被草草拉出宫埋了。直到在院子里烧他的遗物,我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仿佛他没有死,又仿佛,从没有他这个人。
      我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他并无不同。我死时,恐怕身后也是空无一人。
      真是孤独。
      我始终没有真正走出这种孤寂。我上战场,入朝堂,为的是拼命活着。最终我登上皇位,明明已是天下之主,想起那晚被潮水淹没的寂寞,依然十分心悸。
      ……
      时至二更,杜若的呻吟声也衰弱下去。用来蒙眼的腰带早已散落,他昏昏沉沉地倒在我怀中,身上还残留着被粗暴对待过的痕迹。
      我有些后悔,他毕竟有孕,身体本来也生着病。如此一来,他怕是更加记恨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小砚……”
      杜若梦中迷迷糊糊地念着这个名字。我心底一沉,砚,这是那孩子的名。我只在收留她时见过她一面,眉眼依稀可见其父的痕迹,倒是和杜若一般喜静的性子,即便见了皇帝没有露出畏惧的神色。
      问她娘亲是谁也不知道,只说自己生下来就没有娘。难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死去的人……我猛然想起,杜若在杜家尚未倒台据说有过娃娃亲,然而后来进宫此事便不再作数。莫非是家里人定下的亲事?也许是见了杜家倒台,不敢认这个孩子,倒也说得过去。
      我没有把砚还给杜若。他知晓孩子在我手上,便彻底死了离开的心思。然而他一日不与孩子相见,便一日无所事事,只会望着院子出神。
      我告诉他,只要告诉我那孩子的母亲是谁,他就可以见到砚。
      “……是已死之人。”
      果然。
      “就算是死人,也该在这世间留个名字。朕只要这一个名字,你为何坚持不肯说?”
      “说了要如何?陛下准备如何惩罚臣妾,难不成,堂堂帝王要治一个无辜孩童的罪?”他反唇相讥。“您杀我剐我,都是罪有应得,我甘愿受罚;只求陛下,待我死后放过那个孩子,让她平安度过一生。”
      我冷笑。“看来是凤君旧爱的心头好,不惜与朕对着干。只可惜,朕绝不会遂了你的愿。”
      “你若不说,朕便将她送往边境军营,让那里的将士好好磨练磨练她的性子。你日后也再踏不出这宫殿半步,叫你们父女俩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朕还会拿你作要挟,命她去送死。看看你用心守护的孩子,究竟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不……不可以……”
      他为了那个孩子,最终一而再再而三地咽下了眼泪和委屈,任由我如何蹂躏他。我本应该为他的识趣而高兴,却得不到一点喜悦;我只觉得自己似乎病得厉害,越来越像当年的母亲。
      我忍不住想要去找他。如果不这样做,莫大的空虚就会吞噬我。
      百官听说了凤君有喜,暂时停下劝我废后的进谏,转而期待杜若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女。齐太医在某次复诊后,又一再拱手,面有难色地说:
      “陛下,凤君胎象微弱,生产恐有危险。”
      “……又是营养不良么?”
      “非也。”她摇头。“饮食没有问题,只是身体中积郁难消……可能,是心病。陛下,产夫的情绪直接可影响胎儿成长,凤君还是常开心为好。”
      齐太医又说,哪怕没有这孩子,杜若这般心事重重下去也活不了多久。
      “……哈。”
      我想起积郁成疾的父亲,深感造化弄人。我憎恶母亲,却和母亲一样,不知如何爱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花无辜凋零。
      不知不觉,数月过去,到了秦侍君生产的日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先皇的残党在这短短数月内被我连根拔起,牵扯到的世家接二连三遭殃,引得朝堂人心惶惶。而秦将军曾是母亲心腹,也是前朝老臣。母亲的计划,我无法相信她能撇开关系。
      临盆当晚,齐太医同我在院外无人处商议。
      “陛下,凤君的情况还不稳定,难保孩子能顺利出生。您之前吩咐臣的事情……还要继续吗?”
      她说的那件事,就是我最开始的计划:让秦侍君的孩子成为凤君的孩子,至于秦家,我会给她们相应的好处。这件事,秦将军肯定是不太乐意的;但一切尘埃落定前她也不能说什么。然而现在的局势又不一样:秦家岌岌可危的地位迫使她必须向我表态。这倒是方便了我的计划。
      “……继续。”
      “那侍君……”
      “他当然不能留。”我冷淡地回复她。“将来那孩子要是知道亲生父亲活着,对杜若会怎么想?秦家把他推出来,就应该预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不过是一枚弃子,不能让他坏事。”
      “臣知道了。”
      齐太医的办事风格很利索。虽然我总是说她容易产生不该有的慈悲,但关键之处她从不出错。
      第二天,宫里便传出秦侍君难产而死的消息。
      侍君的尸体不能出宫,必须埋在皇室的陵墓中。听说秦家并没有对此表态,这倒是和我想的一样。同样的,我也没有再追究她们和先皇私下勾结的事。
      那个孩子起名为“翡”,是个男孩。我把翡交给杜若时,他迟疑了许久,才将孩子抱入怀中,温柔地哄着那婴儿。
      “……侍君的事,小福子和我说了。陛下……您从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吗?”
      我只是在一旁欣赏他亲手绣的方帕,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杜若,你恨我吗?”
      “臣妾不敢。”
      “可我已经做了这种事。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打算这么做了。”
      “我说过,你可以早点告诉我你不能有孕——虽然现在看来那也不是实话。只是孩子你想要几个都可以,你就是我的凤君,我所有的孩子都要认你为父亲。”
      他低眉垂目,轻轻抚摸着婴孩稚嫩的脸庞。
      “……你可以恨我。你理应恨我。”
      “——我的确恨你。”
      果然,我早该知道的。
      “我很可怜秦君,他平白无故就这样死去,只因为你希望他这么做。在你这个天下之主面前,谁的命又不是草芥呢。你虽是为我做这事,却从未问过我的想法,还要将这害人的罪名怪在偏袒了我头上。我恨,也无可奈何。”
      “因为你,我和砚儿无法相见……我内心的煎熬你又何曾知晓,我因你受过的委屈,早在与你成婚前就开始了,我只能安慰自己说这就是报应。”
      “我最恨的是……即便是这一切现实,桩桩件件摆在面前,即便在你身边会感觉痛苦;我却总是无法放弃幻想,幻想你心中仍存有对我的爱意,哪怕那就是令我痛苦的根源。”
      自他虚弱养在宫里这段日子,杜若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讲到动情之处,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消瘦的身躯一起一伏,令人心颤。
      “……”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都明白。
      然而今天听到的这番话,却令我深感疲惫——他觉得痛苦,我又何尝不是?倘若只有纯粹的恨意,我定不会让他活到今天;仅仅是为了那一点渺茫的爱,我们都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我这种人,无论是谁想要靠近,都只会受伤。”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就是不幸的产物,身边人才总是面临不幸的命运。
      杜若沉默了。
      他许久都不再开口,直至我准备离开,他才小声在我背后嘀咕:
      “偏我来时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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