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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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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营休息一晚后,楚聿到马厩牵马与林惊风一同去找游侠,林惊风早就准备好,见到楚聿便道:“小楚将军,好久不见啊。”
楚聿点头,翻身上马。
林惊风有些奇怪,上马问他:“你昨夜没有休息好?还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听说你在京城娶亲了,恭喜啊。”
“那个游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楚聿问,转头看着林惊风。
林惊风是天水营副将之一,因为要去办事,她未着盔甲,只是穿着简单的皮甲,眉长如剑,眼色锋利,她一笑道:“许有半个月了,大概是从你们启程从京城过来的时候,就出现了吧。”
楚聿眸色一闪,他捏紧缰绳:“半个月?”
“那,总帅这半个月中,可有,可有一个姓谢的女子前来投军?”
“你问这个做什么?投军的事情可不归我管,许有,许没有吧。”
“她剑术很厉害。”楚聿补充。
林惊风挑眉:“楚将军,你可已经成亲了,三心二意可不好呢。”
她看得出来,楚聿在提到这个姓谢的女子时眼中的渴望,这可不是对于寻常朋友的闻讯。
林惊风懒得回答他,骑马往远处而去:“总帅交代的事情为重,楚将军自己跟上。”
阳气炙热,谢姰擦去额上汗水,将刀上血擦在衣摆上,她身后跟着十来个青年人,个个都在忙着将鞑靼人的食物、弯刀尽数捆绑在马上。
等收拾好,谢姰翻身上马,望着即将落山的太阳:“我送你们回去,太阳越来越热了,我晚上赶路离开,你们自己保重。”
十几个青年人眼含热泪:“恩人!”
谢姰纵马在前,青年人便紧跟在后,回到村中青年人赶紧架火烧肉,准备些干粮给谢姰带走,谢姰拿了干粮,坐在火堆边吃着烤肉。
“恩人,您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呢?我们能跟着您一同去吗?”她身旁女子问。
谢姰咬下一块肉在嘴里嚼着:“肃州。”
她咽下那块肉:“你们还要保卫自己的家乡,如果真的有心投军便自己去,无需跟着我。”
“听闻总帅就在肃州,恩人是要去投奔总帅的吗?”坐在她身边的女子翻着火堆。
谢姰点头:“嗯。”
“若是我们有一日去投军,会在营中见到您吗?”
谢姰站起来,将干粮袋子提起,走到马匹边将袋子系好:“或许吧,我先走了,你们自己保重,越靠近肃州鞑子越猖狂,你们年轻还好说,村中还有老人和小孩,需要找个地方安顿好,等战事平息再回来。”
“我们会的。”村民涌到谢姰附近,谢姰坐在马上拱手:“不必送了,诸位告辞。”
她一拽马缰,仰头望着高高月明。
肃州,终于要到了。
林惊风与楚聿等人专门往边境村落巡视,想着能够碰上谢姰,偶尔路过几个村庄,都能听到村民说谢姰的事迹,林惊风一路惊叹:“好有胆识的人,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英雌豪杰,楚将军可看到那些村落外面的京观了,真是漂亮极了!”
楚聿沉默着看着远处,越过不远处的土坡可以看见一个村落,村里正点着火,如矿洞里的荧光石般在戈壁上闪着光,他没听见林惊风说话,只是沉默着想着谢姰,想着这个游侠会不会是谢姰,想着谢姰是不是在肃州军营里,只是他没来得及去新兵营查看。
想着想着,楚聿眼眶微微湿润,他仰着头望着高高明月,泪水晶莹如盐粒,他一眨,那些细小的盐粒便重没入眼中。
林惊风还在兀自说话:“若是她不愿意归入总帅麾下该怎么办,总帅怜惜英才必定不会强迫她,可是这样一个人若是不上战场驰骋,实在是可惜。”
“你说对吧,楚将军。”林惊风看楚聿,眼光却看见一个小黑点从村落中往远处快速移动,她立刻转头看去,只见匹马飞奔,她来不及说话,一扬马鞭飞奔下土坡。
等楚聿追上时,林惊风已经到村落附近,她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马匹,叹气道:“说不准就是,我们就来晚了一步。
“何人?”楚聿问。
“那个游侠,我方才看见有人策马出了村子,我想应该就是她没错了,看她的方向是往肃州,我们一路跟过去,定会遇到她。”林惊风解释完,便策马跟上去,楚聿也一样策马跟上去,心中不知为何竟然升起对见到那人隐隐的期待。
天明时分,肃州城门洞开,匹马飞入肃州城后不久,林惊风也停在城门口,她赶忙下马问守城的士兵:“方才是不是有人骑马进去了?脸上有个刀疤的。”
“是有个刀疤的进城了。”
林惊风一喜:“说不准就是来投军的!快,楚将军快走!”
她再次翻身上马,拎着马缰冲进肃州城中。
肃州城外,黄沙漫漫,枯草为马蹄践踏枯折,谢姰翻身下马,走到军营外,军营把守的士兵立刻拦住她:“何人?”
谢姰拱手:“我是来投军的。”
士兵扫视谢姰,对旁边的人问道:“总帅吩咐说若脸上有刀疤的人来投军,便放进去,可是她?”
“不管是不是,别错过就是,我去告知李副将,你先守着。”
士兵跑进去后片刻,便有一个高束马尾,眸似野豹,魁梧健壮的女子持剑走来,她到谢姰面前,扫视她后抱拳:“请随我来。”
谢姰跟在她身后,她到一处高大的营帐外停下,抬手掀起帷帐:“请。”
谢姰的心惴惴不安,她看着眼前的营帐,边境打仗的营帐和草原的民族所用的营帐有些类似,都是用毛毡制成,防风抗沙,只是军队的营帐是四方形,架构简单,除了黄白的毛毡只有顶上大靖的黑红纂字旗两种颜色。
一路走来,营中各处都在练兵,弥漫着一股紧张备战的氛围,让谢姰都不自觉握紧双手,走到这营帐前时,谢姰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她看着旁边那个副将,深呼吸抬步走了进去。
营帐内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只有昨夜用以照明的火盆熄灭后留下的零星炭火味,帐中从左到右依次摆着四个木头架子,是以最为普通的木头打成,上面摆着一些书卷。
架子旁是一副盔甲,黑红二色盔甲,凤翅金冠兜鍪,雉羽长而锋利的插在兜鍪上,如同出鞘的利剑,盔甲前的护心镜模糊照出谢姰的模样,她将眸光一转又落在兜鍪一侧的长剑上,剑身装饰雕刻华丽,显然是做以象征。
楚红英是不习惯用剑的,因此那柄剑旁还放着一柄长枪。
长枪以混铁精钢制成,枪长九尺,持枪处闪着润色光泽,枪身涂红色漆料,握持处比其余地方更鲜红,如新鲜泼了一层血。
枪尖狭长锋利,刃锐而宽,六棱血槽,枪缨以马尾制成,本该是红色,却因常年浸染鲜血成了黑色,枪身没有花纹,只在枪结与枪纂处雕了花纹,经年累月用枪,那些花纹早就消失在黄沙之中,如今只余一片模糊的重明鸟纹路。
这就是楚红英那柄震慑四方的重明枪。
谢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柄枪,直到楚红英从内帐掀起帐帘走出来,她将目光移过去,浑身一颤。
楚红英约莫三十来岁,可却无半分垂老之意,虎眸长眉,身如高山,她扎着长发,穿着绯红常服,常服上绣着与重明枪如出一辙的纹路。
重明贤德,火御灾厄。
她衣上的重明鸟展翅飞到她领口,又飞到她眼中,她那双如黑水湖一样的眼睛里,大火熊熊。
谢姰一时呆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胸膛里那颗心脏此刻跳得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让她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尽数蒸发。
“刀疤游侠,这个名字和你不相配。”楚红英走到谢姰面前,谢姰猛地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拱手道:“总帅。”
楚红英朗声一笑,扶起她:“你叫我总帅,看来是有意投入我麾下?”
“我一直想来投军,只是…”谢姰仰头看着她,她面上灼热,眼光灼灼看着与自己如此近距离的楚红英。
她比谢姰还要高许多,常年在便将作战早就将她的皮肤晒黑,近看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粗粝纹路,那每条纹路都是她亲手指挥的每一场战斗,杀过的每一个人。
谢姰忍不住的便将自己从小女孩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楚红英,楚红英安静听着,到最后才一拍谢姰的肩膀,背过身:“世间女子成事何其之难啊,我当年继承我母亲与父亲的遗志,继任为西南军将军……”
谢姰知道,楚红英十六岁,肩挑大梁生生率领着一千人奇袭西南蛮族,一战成名,从此奠定了楚红英传奇不朽的一生。
可在楚红英的讲述中,谢姰知道了些书中未曾记载的事情。
那时,楚红英才十六岁。
她恳求了她的父亲许久,才得以披甲上阵。
这是她的第一战,战场上,她与敌方副将搏杀,几乎是以命换命,最终将他斩落马下,她斩下副将的脑袋将他系在腰带上,想要回去向邀功,可等大军收敛,她却见到了自己父亲与姐夫的尸身。
副将血管滴下的血从她腰上蔓延流下,濡湿了盖着父亲尸身的白布,才刚分娩不久的姐姐一得到消息就跑来,哭晕在白布上,将鲜血漫开。
楚红英痴愣愣地跪在地上,紧盯着眼前的血布,耳中嗡鸣响彻天地让她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随后她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叫骂声。
“我就说,女人就是不详!”
“就是,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人上战场的,都是因为军营进了女子,战事才会失利。”
“女子怎么能上战场!都是她导致我们兵败!”
“女子本来就是不详,若非她,我们早就赢了!”
楚红英甩着脑袋,将目光投到那些士兵脸上,他们都静默着,可楚红英分明听见他们在说话,他们在责怪她,责怪她将失败带给了西南军。
腰上的副将人头变得分外得沉重,连同跪在地上的膝盖也变得沉重,她含着一口血,抬头望着为烽烟所笼罩的天空。
“我父亲是镇南将军,主管西南兵事。”她站起来,紧抓着手中红缨枪。
那些原本在旁哀恸的将士纷纷抬起头看她,一军主将阵亡,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行军礼半跪在尸身之前,一片静默的黑色铠甲中,唯有她手中红缨烈烈如火。
“父亲阵亡,我有责任替他撑起西南。”楚红英将腰上的人头拽出,扔在了地上:“谁若是不满,可以站出来与我较量,楚红英若是输一场,便退位让贤!”
大雨倾盆而下,洗尽她身上所有的鲜血,同时也让她一身盔甲更加的沉重,血腥味在空气中逐渐变得淡薄起来,楚红英仰头任由大雨冲刷着自己的的脸,她在大雨中睁开眼睛,将枪尖对准了第一个朝她拔剑的人,然后杀了他。
“现在想想,那时还真是有些鲁莽。”楚红英轻笑,看着谢姰,眼中神色柔和:“若是整个军营的人都不赞同我接任,我可要一个个打过去了。”
“后来呢?”
“当时向我拔剑的一共有五人,一个是我父亲的对头,我杀了他,一个营中的副将,一个是西南将军,还有两个是军中的千夫长,他们没能敌得过我,自然死在了我的枪下。”楚红英轻描淡写。
距离此时已经过去二十二年,她早已拥有了将往事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资格,可在谢姰听来,却是字字惊心。
主将身死,军中兵士心变,营中又有异心,楚红英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拢兵权,并在之后奇袭,一战平西南。
她仰头看着楚红英:“将军,我能进入天水军吗?我想跟着您一起。”
楚红英笑起来:“自然,不过以你的能力做我麾下一个小卒,实在是可惜了,军中需要服众,我若是一下让你当个副将、将军的,难免引得非议,我意图向鞑靼出兵,你可愿意为前锋?”
能为楚红英麾下,谢姰哪有什么愿与不愿。
当下立刻拱手,以军礼下拜。
“谢姰,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