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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横戈 ...

  •   楚聿拽开段临的手,抓住那根梅花簪子,他痴痴看着簪子:“乐安。”

      “乐安当真不要我了吗?”

      “可我,好舍不得乐安。”

      “人间六月风暖花盛,黄泉边的花想必也开得极好吧。”他将簪子贴到自己脸侧,如同碰着情人的嘴唇,那样轻柔不舍得去轻轻磨蹭。

      段临实在不忍心,抹着泪转过头去,初一等人也转头去抹泪,分明站着许多人,可谷中却寂静地像是无人之地,只有楚聿低声呢喃的声音响起。

      “你别怕。”

      他轻声,像吓着什么。

      “我说过,楚聿永远属于谢姰。”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唯有楚聿不随流年而改。”

      他还记得,他说下这句誓言时,她眼中不信之意。

      可他,对谢姰,从来未有半点调弄之语。

      每一句,皆是真心。

      “乐安莫怕,我来找你。”他道。

      段临一愣,扭头去看楚聿,近在咫尺之处,楚聿举起金簪,猛地就要捅进自己心脏处,初一扑过去死死握住簪尾:“将军!”

      “非循!”

      段临拽住楚聿的衣领,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楚聿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同隔着黄泉看段临,轻声问道:“段临,你还不明白吗?”

      “楚聿没了谢乐安,此生不会独活。”

      “你冷静点!”段临落泪:“乡君不愿意看见你如此的,你为何要……”

      “若是君心似我心,此生定然不相负。”楚聿一字一顿,口中鲜血不断顺着嘴侧流下,他闭上眼睛,仿佛要将最后一口生人气吐出般,道:“乐安,莫丢下我。”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他直直向后倒去,一下没了气息。

      明日就要西征,折露与观朝在将府外等了许久,才等到楚聿被人抬回来送入府中医治,直到府中大夫休息,两人才从侧门走到楚聿的院子外面。

      初一守在外面,一见到两人睁大眼睛傻愣着没说话。

      折露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怎么见着我们不说话?”

      初一一下半跪在地上:“两位姑娘,是来看将军的吗?乡君呢,乡君也要来看将军吗?”

      折露疑惑:“什么?”

      初一含泪:“将军就要去了,定是乡君让二位姑娘来接将军的吧,多谢你们,多谢。”

      “那你让开我们进去。”折露不想浪费时间,与观朝一同走进去。

      初一跟在两人身后,段临守在外面,一见到两人也愣了一下,站起来看向初一。

      初一含泪点头:“两位姑娘,许是来接将军的。”

      段临觉得浑身发冷,眼中泪水一下蓄满:“好,好。”

      “他所愿的,只是呆在乡君身侧而已,生不能聚,死若能圆,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了。”

      他以袖抹面,推开房门。

      折露与观朝看了两人一眼,齐齐走了进去。

      楚聿躺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唯有唇色如血,像纸扎人一样僵硬,他气息微弱,被子盖在身上不见丝毫起伏。

      御医收起银针叹了一口气,看向周围的人。

      他不认识观朝与折露,不知道两人来做什么,便道:“诸位,老朽尽力了。”

      “非循!”段临咬牙流泪,观朝与折露对视一眼,折露拿起大夫放入药箱的银针:“你们先出去。”

      初一与段临看向两人,浑身一颤,段临忍痛道:“好,好,带他走吧,带他去乡君身侧吧。”
      三人一退出去,门外便响起哭泣之声。

      闲杂人等退出去,观朝与折露施针,两人师传谢琰,很快就让楚聿睁眼醒来,他无比虚弱,只是勉强睁开眼睛。

      他许是以为自己死了,见到两人,苍白的眼中露出几分庆幸的欢乐之意。

      只是他没力气说话,若是他能说话,必定要问二人是不是谢姰派来接自己的。

      折露与观朝对视一眼,知他死意未散,便道:“楚将军。”

      “乡君没死。”

      只是一句话,楚聿一愣,像是有一口大钟在他脑中惊声敲响。

      他猛地咳嗽起来,将一口血痰吐在了地上,他抓住床沿,颤声问道:“乐安,还活着吗?”

      “嗯。”

      楚聿呼吸急促,紧紧抓着被子:“我死了吗?”

      “没有,我们来就是想要和你说这件事情,还有乡君有东西要给你。”

      楚聿强行撑着自己坐起来,但他三日未进食,又大病一场,根本没有力气,折露扶他坐起来,将一封信递给他:“这是乡君给你的信。”

      “乡君没死,也请将军活下去吧。”

      楚聿死死抓住信,颤抖着手将信封撕开。

      薄薄的信纸上,只写了四句诗。

      “我欲射天狼,飘然归西北。期与君相会,把盏天尽头。”

      楚聿看了一遍又一边,折露起身叹息:“将军,我一直都觉得您配不上乡君的。”

      “但是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人像将军一样,情痴如此的呢。”

      楚聿只看着手中的信,仿佛对她所说未曾听见般,折露也不在意他到底听没听见,与观朝携手离开。

      在外等着的段临见到两人出来,连忙冲进去看楚聿,只见楚聿拿着一封信纸坐着,喃喃又哭又笑:“西北。”

      “西北。”

      段临急忙到他床前:“非循,你,你活了?”

      楚聿转头看他,泪流满面:“汝和,明日就要西征了。”

      “嗯。”

      “我该好好休息一夜,等着明日去西北才是。”

      段临看了眼他手上的信,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去吧。”

      谢姰究竟死或者没死,段临已经不再想去询问那么多。

      至少,楚聿活了。

      折露与观朝站在屋外最后看了一眼屋子。

      “去接飞寻吧。”

      或许是冥冥感应到有人来接自己,飞寻此夜异常兴奋,折露一打开笼子它窜出直围着两人转悠。

      “是送你回去好呢,还是留下你好呢?”折露蹲在飞寻身前,观朝伸手揉飞寻的脑袋:“已驯的狼还能恢复野性吗?”

      折露拆掉飞寻脖子上的项圈:“没了约束,大概会吧,左右去一趟雪域也好,反正我没去过。”

      没了约束,飞寻更高兴地围着折露转圈,两人连带一只白狼趁着夜色离开将军府,绕过几个巷子,飞寻叫了一声,折露好奇看向四周,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藏在墙下阴影里,墙头上一个人正坐着,看样子是想往下跳。

      折露一眼就认出那两人,小跑过去:“阿沅,还有木姑娘,你们在这做什么?”

      木蘅晚骑墙难下,一时为难,陡然听到折露的声音,心下一喜松了手,她身形摇晃就要摔下来,阿沅赶忙喊道:“小心!”

      观朝站得近,索性将她接住,安稳放在地上。

      “折露,观朝,你们没死?!”木蘅晚顾不得心慌,一把抱住两人:“太好了太好了。”

      她流着眼泪浑身颤抖:“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的。”

      “你们为什么半夜爬墙?”观朝问。

      阿沅举着手中剑:“当然是要去闯荡江湖了,我学会了很多,一定可以保护好蘅晚,我们想去走走看看。”

      “只有走出去,我才知道我想要什么。”木蘅晚点头。

      “不如我们四人一同去一躺雪原如何?”折露不太放心阿沅的剑术:“这一路上正好观朝也可以教阿沅学剑。”

      “好啊!”阿沅最喜欢人多热闹,当下立刻同意,木蘅晚也没意见,观朝来去自由也没意见。

      四人一狼嬉笑着,趁着月色遁入京中小巷,就此没了身影。

      月落日又升,楚聿早早梳洗完,为自己画了妆,段临不放心他,一大早就带着春娘来送行,楚聿穿好盔甲,从书房里拿出一方锦盒递给两人。

      这是昨夜观朝折露告诉他要转交的东西。

      “这是乐安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他声音有些哑,目色却很平静。

      春娘一愣,几乎忍不住要落泪,她来的路上从段临口中知道了,谢姰兴许没死的消息。

      “我就知道。”她抱住锦盒,泪水落在盒盖上:“我就知道,她绝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她那样自由的人,怎么舍得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走呢。”

      楚聿垂眸,如一具傀儡一般翻身上初一为他牵来的马匹:“我走了。”

      段临仰视他,朝他拱手:“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你,非循,好兄弟,我等你们凯旋的消息。”

      楚聿远望,骑在马上却望不出京城,可他的心早就已经去了西北,谢姰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

      长路漫漫,马蹄溅起尘土,又踩过一地野花,谢姰停在一间过路客栈前,客栈在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却有不少人聚在其中饮酒。

      门口一桌坐着四个大汉,个个满脸刀疤,桌上摆着一柄四尺长的大刀,踩着板凳头,喷着酒沫子闲聊,所说得内容无非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大侠,又有哪路英雄死在了某某人的刀下,尽皆是些江湖恩仇之事。

      小二将谢姰的马牵走,她将刀放在桌上,要了一碗牛肉面和一壶酒。

      这荒郊野外人少,故而谢姰一走近来就引了店中人的注意。

      “你瞧。”大汗围在一起指着谢姰,嘴里叽里咕噜的含糊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笑声。

      小二将面与酒端上来,谢姰抽出筷子,那几个大汗陆续围过来,踩着她的凳子道:“小娘子,刚出江湖吧,是不是背着家里逃跑出来的?”

      “江湖可险恶着呢,小娘子,要不要哥哥们和你唠唠,给你长长见识?”

      谢姰放好筷子,又将斗笠摘下,侧眸环视围过来的四人:“江湖确实险恶。”

      一见谢姰,四人瞪大眼睛,其中一人抹了抹口水,猥琐道:“我还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小娘子,这下子可有乐子了。”

      他朝着谢姰伸手,谢姰脸色瞬即沉下来,一拍桌子将桌上长刀抽了出来,刀锋对上,一刀便将那人手掌整个削了下来。

      鲜血四溅,溅到了牛肉面上。

      大汉惨叫倒在地上,谢姰起身提起那壶酒,倒在惨叫的汉子手腕处,酒精刺激之下,大汉厉声一叫,顷刻昏死。

      剩下的三人迅即退开,转身拿起大刀,刀尖指着谢姰骂道:“臭娘们,敢杀我们兄弟,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我们兄弟的厉害!”

      “好好折磨折磨,给三弟报仇!”

      “杀了她!”

      谢姰将酒壶抬起,将酒倒在刀上,冲净刀上血迹,刀一沾血液,便反射着谢姰的容颜,她手腕
      一甩,又将酒液甩去,不屑道:“找死。”

      客栈其余众人都见怪不怪,没人去管,反倒都是躲起来看热闹的。

      那四个汉子个个人高马大,虽然方才被谢姰切了手腕昏死一个,可其余的三个此刻拿了刀,俱不是好惹的。

      小二探出半个脑袋:“这阎罗四兄弟怕不是要砍死这小姑娘啊,可怜啊。”

      周围的人纷纷赞同,有不忍心谢姰如此容貌却死在三个大汉手下,暗暗准备着一会英雄救美,可还没等出手,便见谢姰踢起凳子砸在那三人身上,三人往后退了一步,她抬刀直冲。

      挡去一人的大刀,滑倒利落干脆地削掉另一人整只手臂,鲜血喷出,手臂带着大刀落在地上,还兀自紧握着大刀。

      那人惨叫一声昏死血泊之中,谢姰甩掉刀上血,冷眸扫过剩下的两人:“刀,可不是你们那么用的。”

      “你你!我和你拼了!!!”其中一个有血性的被眼前鲜血一刺激,抬刀就朝着谢姰冲过来,谢姰弯腰助力,往前一冲,将刀柄捅在那人小腹上,大汉受不住这一撞击往后缩去,她趁胜追击,一刀直接砍去大汗手臂。

      鲜血崩出,不少溅到了谢姰脸上,她以拇指擦去血迹,抬眸看剩下的人,那人瞪大眼睛,看着血泊中的谢姰,以及其余昏死的弟兄,翻了一个白眼生生吓死倒在了地上。

      眨眼之间就取了四人性命,谢姰面色不改,她扫了一眼血泊中的尸体,既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恶心。

      或许是因为习武时幻想过无数次杀人的场景,也或许是每月都能见到满身的血腥,她早已闻惯鲜血的味道,摸惯鲜血的触感,即使是第一次杀人,她却并觉得害怕。

      她踩着血液,如同下雨天踩着泥泞的黄土,走到了探头的小二面前,小二吓得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谢姰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扔在他身上。

      “住店。”

      小二傻了,根本不敢去接,还是掌柜颤颤巍巍道:“客官,楼楼上。”

      他一推小二,小二赶紧站起来带路,谢姰往楼上走去,店中其余人要么避其目光,要么起身赶紧结账离开。

      江湖中狠人不少,但一出江湖就如此干脆利落连续杀了四人的,却少之又少,这样一个人,没人敢惹,长得再好看也没人敢看。

      谢姰上楼,让小二准备沐浴的水,小二很快让人抬浴桶上来,毕恭毕敬还准备了牛肉面和黄酒,说是方才弄脏了再换一碗。

      沐浴后,谢姰换了衣裳,她长发未束起,满身水汽的坐在铜镜之前,红烛在侧,镜中人容颜如同镀上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可正是这分看不真切,却更增添了她的美。

      谢姰抚着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唇,抚着这张惊为天人的脸,她眸色冷淡,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可即使这样也难以遮掩容色倾城。

      她轻笑,镜中人也笑,镜子亮了几分,反射着璀璨光华。

      昔年兰陵王因为容貌过于俊美,所以覆面吓敌,要去战场之上,谢姰自知绝不可受此累赘。
      她抽出腰上短刀,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会后悔吗?

      她问自己。

      怎么会呢?她是依靠自己的才能立世,而不是这张容颜。

      世人在意之物有很多,权力、金钱、自由,其中女子在意的却多是身姿、容颜、性情,谢姰从来不觉得她该在意这些。

      为何要在意呢?

      谢姰从来都是谢姰,无论她长什么样子,她要得东西不靠任何人施予,她要自己亲手拿来。

      匕出见血,谢姰眼睛未眨分毫,盯着那柄匕首从左脸颊划过,留下一道横跨鼻梁的刀疤。

      血液如同面纱一般将她下半张脸缓缓覆盖,流到她口中,让她尝到了一丝铁锈腥气。

      一朝去杂质,本真呈镜前。

      谢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任由伤口经受着药粉的炙烤,她擦去鲜血,盯着镜子中的人。

      方才绝世容颜,如今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条刀疤,如同雪天横生窗前的枯枝。

      谢姰指尖轻触伤口,她笑起来,道:“今日方知我是我啊。”

      过去多少年,见到谢姰的人第一眼都只看到她的容颜,鲜少人在意她会多少东西,生辰贺礼多是装饰之物,却无人知道谢姰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拥有亲人、朋友,是热闹的,可她却又是孤寂的。

      雪天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走,有人为她加上一件又一件的华服,直到那些衣服堆的她几乎站不住,却没有人为她送一捧炭火,让她安然在雪中行走。

      只有谢环、折露、观朝,将一件袄子披在了她身上。

      可谢姰早就明白,她无需别人来为她做什么,她要自己为自己做什么。

      她要的,她自己去争。

      必争之,也必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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