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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她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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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环抱着锦盒出小楼,走到院门口时,侍女急匆匆来报:“家主,观朝和折露回来了。”
谢环一愣,急忙往前几步,就见到观朝与折露站在院子门口看向她。
她们已经换了侍女的衣服,观朝做了一身侠客打扮,手中提着剑,身后还背着斗笠,折露则换了一件寻常女子的襦裙,同样背着一顶斗笠。
“家主。”
“家主。”
两人迎上前,谢环将锦盒给平安候,一把抱住两人:“好孩子,你们没事就好。”
折露忍不住含泪道:“家主,我们没事。”
“乡君呢?”她问。
观朝与折露对视一眼,她道:“乡君,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谢环吊着一口气追问。
“乡君没说,她让我们回来,将此物交给家主。”折露拿出一封信递给谢环,谢环接过,眸光闪烁着,流下两行泪。
“姰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折露与观朝一同撩起下摆,跪在谢环面前,朝着她磕了一个头:“我与观朝蒙受家主大恩,才能成为谢家人,若非家主,我们早就死在了那场洪灾里,不是饿死也是为人所杀。”
两人又叩了一个头:“家主对我们有救命再造之恩,折露不敢妄自菲薄,却也真心将家主当作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您对待我们与乡君别无二致,教我们读书,写字,武术,让我们有立身之本,立足之地,家主的恩情,我与观朝无以报答。”
泪水不断流出,折露泣不成声,观朝含泪仰望她:“请夫人受我们三拜。”
两人再三叩首,谢环满脸哀痛之色,她怎么还会不明白两人的意思呢,她扶起两人,擦去两人的泪水:“好孩子,莫哭,我知道了。”
“我与观朝不能随侍家主身侧,还请家主原谅我们,乡君走后,我与观朝也要走了。”折露泪水不断:“我们不孝,还请家主原谅我们。”
“哪里来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去吧。”谢环退回平安候身边:“和姰儿一样,都去吧。”
折露与观朝对视一眼,两人拱手一拜,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谢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平安候扶住她,谢环轻声道:“还活着。”
“姰儿,还没死。”
平安候抱她在怀中:“嗯。”
只要谢姰还活着,大抵比什么都好。
谢环一颗心放了一半,她让平安候去休息,独自去了书房,拆开了那封厚厚的书信。
熟悉的瘦金体,带着谢环从未看到过的潇洒肆意,谢环记得,谢姰说要练瘦金时,她还反对过,只是谢姰坚持,她觉字体无伤大雅,也就随她了。
她含泪抚着信件,一遍又一遍地读开头,却怎么都读不下去,只好坐下来擦干泪水,逼迫自己往下看。
“母亲大人膝下:”
“不孝女谢姰敬叩。”
“母亲大抵已知坠崖之事,惹母亲忧伤,是不孝女之过。”
“我已北上,去往边地,谢姰承蒙母亲幼年开训,习得武艺护身,边地虽苦寒艰险,可凭此武艺,及母亲谆谆教诲,我无所畏惧。”
“想要同母亲说的话有很多,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提起笔写的时候便觉得写到这里就差不多,母亲总会知道我想要说的,毕竟母亲是谢姰的母亲,是姰儿此生最亲近尊重之人。”
“可我不忍心就这样告别母亲,幼年时,母亲告诉我谢家是我的责任,我要承担起整个谢家,要让谢家继续延绵下去,我也想过要和母亲一样守护谢家,让谢家继续延续下去,可是我始终无法欺瞒自己的心,我害怕我若是真的违背自己的信念,守着谢家,我还会不会是您寄予厚望的我。”
“明年六月生辰后,我就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按照谢家的规矩就可以继任家主之位,成为正式的谢家家主,您信任我,提前将代表着家主的钥匙给我,可我却绝对不敢接受。”
“我不是什么聪慧的孩子,更不是能够承托起您厚望的孩子,可这样愚钝的我,希望您能够听我说一些话。”
“谢家如今的形势,已经是危在旦夕,谢家延续三代,几乎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事情,这样的老物早就是皇室的眼中钉。”
“母亲说要我熟读谢家史,我观史书,从前的王朝不是没有向谢家联姻,可每一次都是在王朝中期或者将亡之际,靖朝到现在才延续两代不到,二十二年而已,却已经要与谢家联姻,楚家或者说靖朝所图谋的,绝对不止谢家的金钱,谢家的生命力才是皇室最为恐惧之物。”
“谢姰不是什么聪慧的人,只能想到愚蠢的法子帮助谢家延绵下去,而不成为昔年的沈万三。”
“三姨入京,谢家生意受损,就算再不愿意谢家都已经进入皇室眼帘,这世界上最难以根除的就是人心的怀疑,您也知道,谢家此时除了避世之外没有别的法子再阻止这样的亏损继续下去。”
“谢家延续了三代,想要继续下去,就必须舍弃掉之前积累的财富,那是谢家最大的依仗,同样也是谢家最大的枷锁,只要谢家还占据着江左一片地方,谢家就会永远是皇室的眼中钉。”
“怀璧其罪,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和您一样,是一个生意人,靖朝西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和楚停云做了交易,谢家可以借此机会脱壳,散入靖朝百姓之中,在我之后,谢家主脉便不复存在,没了王爵的谢家会成为真正的商贾,可是却会真正的继续延绵下去,再不在意王朝的兴衰。”
“借由资助朝廷西征的功绩,就算靖朝要对谢家动手,也要考虑一二,到那时,谢家早已不再是江左谢家,而会成为真正的谢家。”
“我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要牺牲掉整个谢家,母亲想必会觉得辜负了这二十二年来对我的教诲,可我绝不会后悔。”
“选择的权力从来都在母亲手中,正如母亲要将我与西征划上等号一样,我也斗胆将谢家与皇室划上了等号。”
“我真的很想再回到江左,见到您与小姨们,但我有自己的梦要去追,原谅我的不孝顺。”
“不孝女谢姰谨再拜,叩首千万次,愿母亲安顺和乐。”
“不孝女谢姰书。”
谢环将信件重又读了一遍,重重地将自己砸在椅背上。
“姰儿。”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责怪谢姰要散去祖先积累的财富?还是惊叹于谢姰对世事的敏锐,剑走偏锋的决断?
谢环与谢姰对于谢家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对于谢环而言,遵守与谢明的约定守护好谢家就是她最大的愿望,她不擅长改变,更希望守着原先的一切过下去。
谢姰却不愿意为这些束缚。
谢环沉默着流下两行泪,如照着书信的蜡烛。
她有着自己的信念与坚持,可她愿意为了谢姰让步,她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泣不成声:“母亲不是说过吗?你是谢家的未来啊,姰儿,你是谢家的未来。”
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谢环才重新整理好情绪,准备帮着谢姰完成她最后一步棋。
她将书信收好,站起身推开门走出去,守在门口的平安候站起来看向她。
“怎么在这里?”
“可还好?”
谢环抬头望星辰:“我们后日回江左去吧。”
“嗯。”
广慈寺的断崖之下,数百人散在谷中搜寻着可能的线索,楚聿茫然在谷中坐着,听着手下金吾卫带来没找到的消息。
他已经三日未进食,段临一直在劝他至少喝些水,可楚聿听不见他说话,自从听到谢姰坠崖的消息后,他的耳朵就不太好了,别说对着他说话,就连山间的鸟鸣、瀑布,他都听不见了。
“将军!”初一慌忙从一边跑过来,楚聿立刻站起来:“怎么了?”
他跟着初一走过去,一块石头上摆着一根破损的梅花簪子,他整个人都愣住,段临将他扯住:“非循。”
楚聿浑身无力,如同绑了千斤大石头在身上,直接滑落跪在了地上,段临拦住他,咬牙呵斥道:“非循!你该醒了!”
“明日就要出征,乡君已经死了,看见这根簪子,你该死心了!”
楚聿怔怔地看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他拖着粗粝的沙子,到那根簪子面前,还未拿起簪子,一口血便从他口中喷洒出,将簪子染成了红色。
“非循!”段临将他揪起来,扯着他的衣领,怒其不争:“你是前线的将军,百姓还等着你,乡君也绝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如今鞑靼已经侵入大靖,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绵延,我知道你心死,可你是我大靖的将军,是百姓的将军,你该醒醒了!!随我回去吧,有人会找乡君,找的一切东西我都会替你收好,等你回京那日给你,乡君绝不希望看见你如此颓丧。”
楚聿笑了一下。
百姓?大靖?
“楚聿,只属于谢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