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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今后 ...

  •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谢姰牵着马缰,掀开斗笠一角,远望长道漫漫。
      从前是从前,今后便是今后了。

      折露与观朝含泪站在她身后,只觉昨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两人趁着众人拜佛时,在悬崖桃木上系了绳子,又刻意将山石挖动,谢姰掉下去后,扯住绳子便能到悬崖上一处为树木遮掩的洞穴中,那是从前求长生的道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只有枯骨。
      她们如法炮制下去后,便在洞中与谢姰相会。

      谢姰褪去一身华裳,卸去满头珠翠,只留下穿在里面的一件束袖外衫,她以发带扎起满头青丝,拿起早就放在洞中的一柄长刀。

      “等今夜天黑,我们便登崖离开。”她将一支梅花簪子握在手中,仔细看了几眼后抛下悬崖。

      三人趁夜离开悬崖,一路躲藏,直到午时才远离京城之外。

      此刻三人站在一条林中岔路上,往岔路上方走是去西北边境的方向,谢姰转身背朝北方岔路,眸中多有感慨。

      “我们自小就是一起长大,情谊她人难比,今日分别,希望我们都能各有归处。”

      折露哭出声向前抱住谢姰:“乡君,我舍不得你。”

      “你不是说,若是离开京城想要去大江南北看看,去吧,好折露。”谢姰摸着她的头发,观朝也拥住她,沉默着流泪。

      “乡君,我们随你一同去。”她道。

      “我想要去的地方不是你们想要去的地方,我还未曾问呢,观朝每次擦剑的时候,都想去做什么?”谢姰松开两人,去擦观朝的眼泪。

      “江湖。”她道,急促补充:“可没有乡君,我……”

      谢姰笑得那样柔和,像是一江承载无数船只的水:“好观朝,没有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与折露在照顾我,你们没了我依旧是自己。”

      “我们再陪乡君一段路好不好?”折露擦着眼泪,哭着说:“我们真的舍不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们其实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观朝向往江湖,你向往大江南北,我想要去边境杀敌。”谢姰帮着她擦泪:“再送一段又一段能如何呢,我们的旅途是不一样的,如何能送得到,去吧。”

      折露与观朝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朝着谢姰拱手下拜:“乡君。”

      谢姰扶起两人,折露仰头流泪:“我与观朝本来是要流离失所,没有归处的人,是家主和您给了我们家,一直陪在乡君身侧几乎成了折露的习惯,但折露知道,乡君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们就送您到这里,乡君,请您不要忘了我们。”

      “怎么会。”谢姰抱住折露:“我怎么能忘了你们呢。”

      观朝握紧剑站在一侧,谢姰松开折露,看向两人:“我离开京城后再难回去了,我有一件事情烦你们帮我。”

      无事莫登楼,登楼使人愁。

      入夜后,谢环提着灯笼走入谢姰的小楼,谢姰已经走了两天,屋中一切如故,她仿佛觉得谢姰坠崖的消息是假的,她还在将军府,还会在某一天回来陪她吃饭,和她争论,要她支持朝廷西征,要她成全她与楚聿。

      她抚过每一处谢姰坐着、躺着的地方,坐在谢姰的书桌前长久凝望黑寂寂的屋子,直到风吹动窗户的声音传来,她才猛地惊醒,起身去关起窗子。

      未关起窗子,还有些细碎的声音,可一关上,屋子顿时变得更加寂静,寂静的让谢环觉得全身发冷,她像是害怕从黑暗中会窜出什么怪物似的,提起灯笼离开。

      绕过屏风到楼梯口时,她提起灯笼往台阶上照了照,站了一会她才缓步往上走。

      无论是江左,还是这里的小楼,谢姰从来都不许任何人进去,谢环有时会来小楼找谢姰说话,可也从未进过三楼。

      虽然陪伴教养谢姰二十二年,可谢环却觉得像是在今日这个夜晚才走进谢姰的内心,灯笼照亮两三节木阶梯,她提着裙摆,一点点往上去看。

      灯笼拉长她的影子照在墙上,墙上漆绘着锦簇花团,那些红的蓝的花瓣,在烛光中好像墓道石砖般,散发着冷气,谢环逃似的上了楼,一眼便见这月光笼罩下的矮几。

      三楼只在窗前放了一方矮几和一蒲团,矮几上摆着黄铜烛台,烛台的蜡烛烧得只剩下拇指长,白色的烛泪流满了烛台,甚至顺着烛台流下来凝固在桌上,像一块猪油,在月光下泛着沉闷的光。

      这样亮的月色无需点灯,谢环吹灭手中的蜡烛,坐到蒲团上。

      烛台前是一本翻得破烂的书,书侧则是一个锦盒。

      她先翻开了那本书,书脊的麻绳已经散开,书笺上印着《兵橐》二字,她翻开书衣,扉页上是谢姰题的一首小诗。

      “玉带金钗绣罗衣,柔荑凝脂倩娥眉。此身不做笼中雀,要挟剑斩白龙归。”

      谢环的手一颤,扉页从她手中落下又盖回书上,她沉默良久,流下两行泪来。

      “姰儿。”

      她心中有无数种念头,既想起谢姰少年时练剑练枪时的场景,又想起自己看她沉迷武术无心管家,将她刀剑尽数锁起的事情。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自己对面坐了谢姰,她低着头捧着那卷已经翻烂的书,低声念诵着写在扉页上的那首小诗。

      谢环伸手出想要触碰谢姰,谢姰却抬起头来,对她道:“母亲,我不想当谢家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谢姰面前响起,她记得,那是十年前的自己。

      “姰儿,有些责任我们必须要担,谢家就好比苍天大树,谢家主脉就是树干,我们注定要承载着谢家向前,这是你的责任,绝不可以逃避。”

      “可是我不喜欢母亲,我想出去练枪可不可以?师傅说枪术很难练,她说我天赋很好,若是我勤加练习说不定会比楚将军还厉害的。”

      “姰儿,你不听母亲的话吗?你是未来的少家主,不可以为这些耽误自己的时间,我让你学习武术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让你杀敌,那是别人的事情,你有自己的责任,乖乖看书,看完书,母亲带你去铺子里。”

      “母亲……”

      “听话,姰儿。”

      她走了出去,留下谢姰一人在屋中,她看见年幼的谢姰推开椅子,趴到了窗台上,观朝与折露跟在师傅后面走过,谢姰眼中露出希冀的光彩,她跑到门边,推开门几步跑到师傅身边。

      “师傅。”

      她又出现了。

      “姰儿!”

      “母亲,我想练枪术,我不要学那些算账什么的,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姰儿!你是谢家下一任家主,这些是你必须要学会的事情。”

      “那我不要当这个家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谢环为这个巴掌后悔了许久,可她实在是无法忍受谢姰的胡闹。

      这是她的责任,她却没有丝毫自知,一味闹着吵着不愿意去做,可若是她不做又有谁能去挑起梁子?

      她生来就是柱子,无法不去挑起大梁。

      谢姰捂着脸,满眼是泪:“母亲,我只是不想当家主而已,我不想成天埋在帐册里,不想听算盘的声音,不想和那些满眼金钱的人虚与委蛇,我错了吗?”

      “我错了吗?母亲。”

      谢环泣不成声,她向前一抓,谢姰消散在空中,可她似乎又握住了什么,她抬头去看,就看见满脸病容缠绵病榻的谢明。

      那是谢明重病将死之际。

      “环儿。”

      谢明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有力,反而无比虚弱,她躺在干瘪的被子下,像一条煮熟的茄子,十五岁的谢环只觉得自己的母亲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让她有些陌生。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满眼是泪的跪在了谢明身边。

      “母亲!”

      “你要替母亲,守好谢家。”她嘶哑着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谢家,靠你了。”

      她在垂死之际没有和自己说别的,只和自己交代了守好谢家的事情,谢环在泪眼中看着谢明。

      她穿着白色的亵衣,脸色惨败灰丧,最后一丝气息从她身上飘走,她拉着她的手垂在脚踏上,整个人像融化的蜡烛一样,从床榻上流下来,从她指尖流下来,漫到了地上。

      从那以后,谢环便一直踩在烛泪里,时不时被融化的烛泪烫到手心。

      昏暗的小楼里,又一盏灯笼出现,平安候轻轻拍了拍谢环,谢环从梦中醒来,抬头看着他。

      “还没找到姰儿,别放弃。”他轻声道,将披风盖在她身上:“外面风凉,我们回去吧。”

      谢环有些恍惚,不知道这是梦还是什么。

      她擦去眼边的泪,看向旁边的锦盒,这个锦盒是她给谢姰的生辰礼物,谢姰没有拆封,原物还了她。

      “姰儿。”

      她摸着锦盒:“是母亲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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