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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舆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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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溪山的马车跟在谢姰的马车旁,谢姰扫了一眼楚聿按住帘子的手,以指背挑开他的手,道:“怎么了?”
“方才乐安注意到那幅山中对酌图,我想你应当也是喜欢李青莲的,我官微俸薄,今日喜逢旧友又得知己,若你不慊,便收下此物吧。”
一卷书从帘下探进来,谢姰接过翻开一看,是一本手抄的青莲诗集,一看就知是燕溪山的字迹。
他的字写得好,抄写又端正让谢姰看了不免心生欢喜,她撩起帘子去看他,恰好就见到他也撩着帘子看过来,两人对视,谢姰道:“很好的字,多谢你了。”
“只是今日是你的生辰,送我这么多东西,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燕溪山眸眼轻柔:“怎么会,你若喜欢就是我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楚聿一把撩开帘子,在侧怒视燕溪山:“卑鄙小人,你莫忘了,乐安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你在这里大献殷勤,莫不成当我死了!”
燕溪山不怒反笑,神色更为柔和:“将军怎么这么说,乐安始终是乐安,不是谁的妻,更无须冠以将军的名姓。”
楚聿直觉此话有些不妙,但他的反应略输他的嘴巴:“陛下赐婚,姻缘天定,乐安今生注定是我楚聿的妻子!”
话已经说出,楚聿下意识去看身侧的谢姰,风吹起帘子遮掩了她的脸,楚聿只听到她有些冷淡的声音:“够了。”
“就在这里别过吧,风大莫要着凉。”她道。
“路上小心。”燕溪山放下帘子。
马车缓慢行在回去的路上,楚聿不住地去看谢姰,可谢姰却只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马车很快就到将军府门口,楚聿先一步下车,想要如往日一样去扶谢姰,可谢姰却拂开他的手,扶着折露走下马车。
“乐安。”楚聿紧步跟在她身侧。
“我脸上的伤好疼,你为我上药好不好?”
“乐安。”
“我方才不是有意那样说的。”楚聿着急看她时而隐在暗中的脸色,谢姰没什么反应,只是在他说话这句话时,停下脚步。
她摆手,让折露等人退开。
“楚聿。”她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觉得自己分明没有说错话,为何我会生气?”
楚聿确实这样想,他与谢姰的婚约难道不是赐婚?赐婚后谢姰本来就该是他的妻子,难道他说错了?
就算是按照谢家的规矩,难道他不是谢姰的夫婿,为何他不能说她是他的妻子?
他渐渐咬紧了牙关,睁着一双眼,忍着呼吸里的酸涩与不甘:“是,我们分明就是天子赐婚,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为何不能这样对那个人说?”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对你的心思不纯,他在觊觎你!试问天下哪一个丈夫,会容忍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还能大度的?!”
说到激动处,他一下抓住谢姰的手腕,后知后觉用力过大,便又悻悻松了一点,可却舍不得放开。
谢姰抬手甩开他,衣袖在两人之间飞起又落下,她声音如她所站立的位置,一半月明,一半夜黑。
“楚聿,我姓谢名姰,我是谢家少家主,我有自己的名姓,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责任,我只是我自己。”
“我们是赐婚,但这只是赐婚,我与你成婚不代表着我要让谢姰消失,不代表她人称呼谢姰,要叫她做定远将军的夫人。”
她的眼睛明明白白的照出楚聿的模样:“我只是谢姰。”
楚聿死死攥着手,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我不明白。”
“什么叫做你只是你,你只是谢姰,你难道不是我的妻子?难道我们的婚事不作数吗?那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算什么?!”
泪水逐渐充斥他的眼睛,他想起不久前谢姰还那样高兴吻在他脸侧,还说着他是她的话,怎么还没过多久就不作数了?
那时,他还以为他赢了。
“你是在耍我吗?谢姰?”楚聿轻声颤抖。
谢姰脸色逐渐冷下来:“楚聿。”
“随你怎么想吧,如果你始终只把我当作你的所有物,认为我谢姰身上就该盖着你楚聿的印记,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说的。”
她转身就走,楚聿想如往常跟上她,想扯住她问个清楚,可不知为什么,楚聿缺失了勇气,失魂落魄站在了原地看着她带着折露走回那幢小楼里。
他愤恨地一拳打在道旁的树上,紧咬牙关浑身颤抖,如同一簇因干旱倒在地上的水稻,周围的空气是那样的稀薄干热,呼吸间没有一点水汽,让他觉得喉咙发痒发疼。
他改拳为掌,死死扣着树干,沉沉吸了一口气又大口吐出。
“将军。”初一走到身侧,楚聿抬头闭上眼睛:“去军营。”
“可现在是……”
“备马。”他径直往外走,踏出府门时忍不住回头遥望那幢小楼,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傻,立刻别过眼攥着手迈步离开。
听风院中,谢姰正细细检查着朝她跑来的飞寻:“让我看看有没有好好吃饭?”
飞寻一颗狼头不住凑到谢姰身边,嚎叫两声摇着尾巴。
“乡君不在,飞寻食不下咽,许是瘦了一些。”照管飞寻的侍女笑着道。
“我摸起来也瘦了些,明日给飞寻加餐。”她站起身,飞寻凑在她腿边跟着她上楼:“今夜飞寻就留在小楼吧。”
她早就让人在一楼给飞寻备了窝,听到此话侍女福身离开,只等明日来带飞寻离开。
谢姰提着裙摆上楼:“将那篮花拿过来。”
“是。”
折露让人提着花过来,顺道将花剪也带上,花已被侍女带走,收拾齐整放到冰室里,确保谢姰明日想要插花也可保持今夜模样。
劳累一日,谢姰从二楼另一侧一处隐藏楼梯下楼,去楼后浴池沐浴,等换好衣裳她才掀开珠帘走到窗边,坐下将花枝一一剪好放入备好的羊脂花瓶中。
“乡君,夜间昏暗,不如明日再来?”观朝将一盏蜡烛拨亮,问谢姰。
“无事,今夜月好也能看见,况且月下看芍药,也颇有意趣。”谢姰微微往后移,看着月色下皎白如莲的芍药,稀疏插在羊脂瓶中格外清冷。
谢姰这样说,观朝便和折露交替着拨亮灯盏,又拿来夜明珠为她照明,飞寻安静趴在她脚下,时而爬起来转圈圈时而撑在她腿上看她剪花枝。
瓶子插到一半时,谢姰拿起一枝芍药,一张字条从花茎上落下,她拾起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非是别离草,只做结情花。”谢姰微微勾唇,将手中字条在蜡烛中点燃。
“乡君,这篮中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折露站着能看见篮子里,谢姰将篮子放在膝上,将剩余的芍药拿起,只见篮子底部铺着一层锦缎,上面放着一层小玩意,都是些陶土烧制的小东西。
有猪羊牛马这样的家禽,还有白虎、蛇这样的野兽,还有抱着狗的小人,龙凤等等,谢姰眼露兴味,将东西一一拿起来查看:“倒是有意思。”
“你瞧,是咱们小时候才会玩的东西。”她拿起来对着折露,折露凑近笑着道:“还真是,只是不如咱们家精致,观朝你看,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猪。”
观朝耳朵一红:“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谢姰拿起那只粉色小猪:“是谁的床头,还摆着三只小猪呢?”
“乡君。”观朝不好意思地低头:“我长大了,肯定不喜欢这些了。”
“嗯长大了。”谢姰点头,将里面的小东西分作三份,一份舀起放到折露手中,一份舀起放到观朝手中,观朝的那份上还有只粉色小猪。
“芍药的情我收了,但这些许是收买我们三人的。”
折露兴高采烈的玩着陶土动物,观朝将东西收起,红着脸道:“我已经长大了。”
“是是是。”谢姰笑着转过头,又继续择花,等芍药尽数插入花瓶中,她才起身让人将枝叶清理掉,她弯腰捡起飞寻头顶的一片叶子:“带飞寻去下去休息吧。”
她也要休息了,屋中灯盏接连熄灭,谢姰撩开珠帘绕过屏风去休息,夜明珠在行步路上发着莹光,听到房门被人关上,她踩着绒毯走里间的窗台边。
月儿高悬,月色清冷,她微微侧目旁边的小院,院子里的灯火还亮着,没有人让侍从将其熄去。
她抬头望向头顶的月亮,衣衫如水泄地,风如影吹拂,她伸手将窗户关上,掀开被子躺入床榻中。
细数这些日子,虽然无趣,但好歹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谢姰是个贪心的人。
既然喜欢,那她就要据为己有,无论多少。
鼻尖全是她的气息,他如坠入水中,水草缠住他的手脚,他却不抵抗任由水草将他拽着拖入深渊,甘之如饴地失去所有空气,任由深水从鼻腔灌入肺中,将他每一寸肌骨占据。
炙热的呼吸与粗重的喘息消散在她的气息中,燕溪山埋头在大氅中,痴痴笑出声:“乐安。”
他忍不住那股瘙痒的笑意,只想不断不断笑,以此缓解不知在何处的麻痒感,他轻笑,颤笑,喘笑,如同冷天避寒的野狗,紧紧将自己隔着被子缩在那件大氅里。
他怎么能弄脏她送自己的东西呢?
不能弄脏,可他却忍不住,一想到这件衣服曾披在她身上,曾隔着衣物触碰她肌肤,曾被她亲手穿起脱下,他就忍不住颤抖的欲望,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遏制着想要弄脏这件衣服的欲望。
“你可真卑鄙啊,燕溪山。”雾气濡湿大氅,燕溪山埋头喘息:“可我真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都快要忍不住了,乐安,再多看我几次吧。”
“看到我的骨子里,让我每滴血液都充斥着你凝视我的目光。”
“好不好,乐安,乐安……”
副将打着哈欠掀开金吾卫军帐的帐帘:“将军。”
不知道将军抽了什么风,大半夜过来看公文,他又不好任由将军一人在此,只能爬起来。
副将将油灯放一边:“将军,您这大半夜过来做什么?可是被夫人慊弃了?夫妻床头打架……”
他还没说完,就被初一拽了一下,副将刚想发牢骚骂初一干嘛,一抬头就敏锐感觉到楚聿身上僵硬寒冷的气息。
他抬头便将楚聿死死盯着手中的文书,半天未翻一页就算了,那文书几乎要在他手中被捏成两块废纸。
副将哆嗦了一下,困意顿消,悄声问初一:“将军这是怎么了?”
初一只是摇头,并没有回答。
“半夜不睡,你很闲?”楚聿抬头,漆寒双眼里没有半点情绪,苍白的就像是冬天路边的石头。
副将感觉打着笑脸:“没有没有,我这就去休息,将军有事喊我。”
他赶紧转身就溜,虽然副将没有心爱之人,但他还是猜到些许,楚聿这样的表情说不准就是被人赶出来了,他还是赶紧走莫要触霉头的好。
楚聿又低头,盯着公文密密麻麻的字,往日一目十行随便批改的东西,今日那些字却全都扭在一起,前一个字的比划与后一个字的比划勾连着,让他根本看不出来半点这个字原先是什么,那个字原先又是什么。
糊里糊涂看到一半,周围氛围安静下来,他虽心乱如麻却还是感觉到身上痒又疼的伤口,他想要抬手去抓,又在脸侧顿住,闷声道:“初一。”
初一正在打盹,听到他声音赶紧起来:“将军?”
“你回府,将阿姐给我的那盒白玉膏拿来。”
“是。”
初一抬头,看着楚聿停在脸侧的手,赶紧转身回去拿楚停云给楚聿的白玉膏,那是宫中秘传极好的伤药,最主要的功能是除伤疤。
初一记得,楚聿当时拿到那东西,非常随意地扔到他怀里后说,阿姐真是操闲心,伤疤乃是功勋,何我用此?
嗯。
将军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