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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旧事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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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王朝更迭之事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之中一点水花,河中有水花很常见。
靖朝的开国皇帝也如前代王朝一样,从一个腐朽堕落的王朝废墟里发芽生长,覆盖掩埋前代王朝。
二十二年前,新朝的军队攻进旧朝皇都。
旧朝最后一位皇帝懦弱无能,放纵奸臣把握朝政数十年,致使国家衰败,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百姓对旧朝失去了信心,在最后一战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旧朝,纷纷出城避难。
叶清仪等人进城的时候,城中只剩下一些忠正愚臣还在坚守抵抗,这些人是首先第一批被诛杀的人,第二批就是那些藏在地窖等暗处准备等事情平息后偷跑离开的宗室或者是臣子,第三批自然就是禁城中还存留下来的皇室。
身为旧朝最后一代皇室,叶清仪给了她们最体面的死法,唯独对一个孩子留了情。
春娘或者说程应锦还在当时旧朝皇帝一个嫔妃的肚子里,她在逃跑中因为羊水破了被人留下,叶清仪发现了她,并且与楚停云等人一同为她接生。
嫔妃是足月生产,孩子与大人都很健康,叶清仪拿来一块布将孩子裹了放在嫔妃枕边,让她看眼自己的孩子。
嫔妃没有因为劳累昏睡过去,她歪过头看着自己的孩子,随后转过头看楚停云与叶清仪。
“求求你们。”
她自己也清楚,这个孩子绝不应该活下去。
楚停云与叶清仪对视一眼,叶清仪转过头不忍去看,楚停云伸手要拎起孩子带出去。
嫔妃躺在床榻上,扯住楚停云伸向孩子的手,力气过大扯动本就撕裂了的产道口,她脑袋上都是冷汗,可她却浑然不觉。
生孩子的疼几乎让她感觉不到另外的疼痛,只是产道口流出的血液不断从她身下流在脚踏上,如一条延绵不断的河流。
血液滴落塌下的啪嗒声与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室内。
楚停云的手微微颤抖,她看向嫔妃:“这个孩子,我们不能留。”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新朝初定,绝对不能够留下任何的隐患,一旦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就会引发一连串麻烦的事情。
自古以来旧朝所留下的复国势力是新朝最麻烦的存在,她绝对不能让所有的心血都毁在这个孩子身上。
“不要。”嫔妃抬起因为过于疼痛而麻木的双眼,空洞流着眼泪祈求楚停云能够发善心,放过这个孩子。
楚停云扯着嫔妃的手将那个婴儿单手拎起来:“对不起。”
嫔妃的眼泪与鲜血一同流淌,她追着楚停云摔下床榻,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拖着长长的血迹跪在二人面前,朝着二人不断叩首。
她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可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她不懂什么新朝旧朝的更迭,她只是希望她的孩子能活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她不断磕头在地上,程应锦在襁褓中不断发出如同夜猫子般的啼哭声,让人觉得有些悲戚。
叶清仪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留下吧。”
“母亲。”楚停云看她,紧皱着眉头:“旧朝尚未完全清扫干净,这个孩子留不得。”
“谁知道她生了孩子?而不是被我们直接杀了?留在身边看着她,叫她安稳度日就是了,咱们也是有孩子的人啊。”叶清仪转头看楚停云,她眼中含着几分泪水。
楚停云叹了口气,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她们都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嫔妃。
嫔妃或许也感觉到了二人的想法,将头埋在地上,在那长长的血迹里没了生机。
废墟里又重建了高楼,高楼里又重新住进了新的人,百官又阵列在清洗干净的乾元殿中,新的帝王又关上了禁城的大门,点上了御书房的灯。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回到自己住了数十年的地方重又开始自己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点。
程应锦一直在宫中长大,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身世,宫中除了叶清仪几人之外,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那年出生的孩子除了程应锦还有段临和楚聿,程应锦是六月份生的,段临与楚聿是三月份,三个孩子被放在一起教养,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叶清仪眼里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直到那年段临十八岁那年,他拉着程应锦一同走进懿宁殿中。
叶清仪已经五十四岁了,少年的时候跟随着自己的丈夫一同起义,杀人放火她什么都干过,她见过豪奢的家族,也见过最为低贱的百姓。
看过在战乱中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也见过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孩子,更见过交换自己的孩子作为口粮的家庭。
人世间的大起大落她看了个遍,可是那日叶清仪却发了火。
“此事,哀家不准。”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孩子。
她们几乎是她一手看着长大的,先皇在战争中留了病根,即位七年就病逝了。
崇文帝与楚停云继位后,因为国事繁忙基本上很少有时间照顾这些孩子。
叶清仪便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一点一点看着她们从襁褓长成如今的模样。
可叶清仪心中很清楚这三个孩子之间的区别,她虽然也管其余两人叫孙儿,可她唯一的孙儿却只有段临,而他不仅仅只是她的孙儿,更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一旦崇文帝退位这个国家就只会是段临的。
她不知多少次命悬一线才有这江山,才得这和平之世,怎么愿意将这些全都葬送在段临手上?
“祖母!”段临磕头:“我与锦儿情投意合,我想娶她,除了她之外我谁都不愿意娶!”
“胡闹!”叶清仪蹙眉:“你与锦儿从小一同长大,她就相当于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对她有女男之情?”
“可锦儿并不是我的妹妹,我为何不能喜欢她,娶她为妻?”段临不解。
“我不准。”叶清仪一手拍在扶手上:“你是一国太子,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要知道自己的责任,婚姻之事如何能任由你儿戏,想娶谁就娶谁?”
“为何不行?难道我身为太子就要为大靖出卖自己?我所娶之人就一定要是那些世家门阀的人,为何不能是我所爱之人?!”
段临抬起头看她,连带着一旁一直未开口的程应锦也一同看她。
叶清仪年纪大了,眼神却还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程应锦长得越发像是当年嫔妃。
一看到她的眼睛,她就想到当年嫔妃满身是血躺在榻上的模样,更想到她在她耳边哭求她的声音。
渐渐的本该在嫔妃身上的血迹全都流到了段临的身上,甚至流到了她坐着的椅子上,无数曾经死在她刀下的亡魂朝她前赴后继的涌来,掐着她的脖子厉声尖叫着,喊着。
她们在说话,在愤恨的告诉她,这个国家注定不会长久,只要有前朝的血脉,她们随时能够卷土重来,这一次她们要摧毁这个国家,摧毁她十数年的心血和拼杀。
叶清仪拽着扶手上的绣着牡丹图案的锦布,将之扯成一团:“临儿,要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这样的话不该从你的口中吐出。”
“祖母!”段临话还未说完,叶清仪便打断他:“这件事情,哀家是不会允许的。”
她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任段临如何哀求她都没有松口,任由段临与程应锦在宫中跪了整整一夜,并且下令让程应锦搬出懿宁殿,搬到掖庭去,那里是宫中大部分宫女的居所。
这条命令也让宫中大部分的人对程应锦的地位身份有了认知,更让段临痛苦了数年。
后来楚停云看不下去他颓废的模样,将程应锦的身世告诉了段临,段临没了法子,他知道前朝后裔的身份一旦暴露对于程应锦来说意味着什么。
别说叶清仪容不下她,到那个时候或许他都要下狠手杀她。
可段临如何愿意呢?
此事段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就算是楚聿也是今夜才知道这件事情,谢姰站起来看着在烛蜡中摇晃的烛芯。
“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之外,只有此事能让她付出如此的代价了。”
“春娘的身份瞒不住了,前朝的人已经找上她,甚至要她用鸩毒去毒害某一个人。”
“那个人或许就是你。”谢姰看向段临,段临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我知道。”
“我就是怕,所以这么多年我不敢告诉她,也不敢将她放到明面上,我怕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我们就再没有任何可能。”他的声音和蜡烛一样昏黄。
“所以你想等到自己登基后再处理此事?”谢姰蹙眉:“纸包不住火,如今大靖也不过二十二年,旧朝的人埋伏在各处,除非你限制春娘让她一辈子都要藏在阴影里,否则总有一天她会被人找到,她如今不就已经被认出来,被找到了?”
“我该怎么办?”段临抬头看她,如同看见了指点方位的北斗星。
谢姰重又坐下:“我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情。”
“你先回去吧,我三姨明日就会到,先救她性命。”
段临将这件事情全盘告诉谢姰后,背负多年的包袱如同放下,他心中轻快了一些,起身离开继续回去守着春娘。
楚聿抬眸看着谢姰,小心翼翼扯住她袖角:“乐安。”
“怎么了?”谢姰转过头去看他,见他敛眸瘪嘴,猜到他还在想方才自己说的话,便顺着袖角抓住他的手:“我方才有个问题,你怎么叫太后祖母?按理来说你该叫她姑母才对。”
“我满月之时父母战亡,小姨常年征战在外不方便带着我,正好阿姐刚生了汝和,便将我送回阿姐身边与汝和一同教养。”
“太后如同我亲祖母一般,幼年见段临叫祖母我也学着叫,一直这样习惯了。”他解释的很认真,谢姰听完点了点头,牵着他站起来:“休息吧。”
她有很多东西要思考,但今日太累了,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楚聿听到她的话顿时红了脸,任她牵着手跟在她身后:“乐,乐安……”
谢姰正在想春娘的事情,牵着他到床边后转身将他推在床上,随后自己靠在枕上:“你别说话了,要睡就睡,不睡就出去,这里不便我们睡一处就好。”
她埋头在枕头里,因为一日劳累很快便陷入沉眠中,楚聿依旧维持着被她推在床上的模样,低着头看她露出的侧脸。
“好。”他从后侧扯出被子盖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头放在离她稍微有些距离的枕头上,小心蜷着身体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谢姰睡得很熟呼吸浅浅头发也有些乱,一日未好好休息,她眼下铺着一层青灰。
楚聿忍不住将头轻轻移过去,才碰到她凌乱的发丝时便停住。
能睡在她的身边,让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如浸泡在温泉里,心脏不停的跳,四肢百骸都无比温暖。
他感到一股睡意袭来,渐渐便闭上眼睛,也随谢姰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