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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共读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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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蕉下有一方石头,蕉叶宽大,正巧为那处遮了一片阴凉,谢姰转过山石,还未走到前,就见一个人正坐在蕉叶下看书。
风吹得蕉叶作响,水边几株木芙蓉也迎风摇摆,微微褶着的花瓣,顺着风痕送来花香,混合着道旁数种开得繁丽的菊花。
九月渐凉,百花正盛,没了夏季的热,剩了秋季的温,这些花都卯足了劲的要抖擞花瓣,于风中展露一片俏丽之色。
可再俏丽,似乎都比不过那阴凉中的人。
东方既白的宽袖长衫,带着纯粹的文人气息,俏然裹着他身躯,更浅的蓝白色腰带中间镶着一颗暗色的宝石,宝石晃着日光,比那一池塘水,更显晶莹。
出于武人的习惯,即使拿着那一卷书,他也挺着腰背,这样一扯那衣裳,更显得他腰身窄劲。
花青色薄衫罩在外侧,叠于在他手腕,显得他手棱而纤长,姿势端正,利落持着书卷。
只是不似看书,倒似握着一杆长枪,仿佛下一秒就要出枪取人首级。
他今日刻意束起头发,一改往日习惯,将显眼的金玉冠改换成碧玉小冠,与衣裳同色的发带垂在身后。
风吹,发带于空中翩跹,让人想伸手去捉住,捏在手心。
谢姰微微眨眼,不得不承认,楚聿的这幅皮囊,不是一般的惑人。
尤其今日,他敛下一身狂意,内融于心,只是坐在那里,就似一个举世大才子,在吟出一首旷古绝句后,傲然举酒,那酒意顺着他的喉咙,散至全身,如此放旷却又不知的姿态,比平日更动人心。
但,比不得灯会那日。
她还是更喜欢颜色艳烈的少男。
何况他身体明显有些僵硬,一看就是假的。
谢姰走过去,装作没看见。
楚聿本来就装的烦,听到她脚步声,才勉强将眼睛定在书上,见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他慌忙站起来:“阿……乐安!”
谢姰转过头,故意惊讶出声:“哎呀,将军怎么在这里,我都没看见你。”
没看见?
方才段临还说他这样打扮好看,没想到竟然是诓他?
楚聿慌了,张开嘴解释半天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见他慌了神,谢姰眸添笑意。
“你,这是去做什么来?”楚聿明知故问,怕她就要走开。
“种花。”谢姰道。
楚聿深呼吸:“我,我今日新买了一本书,听说江左之地,很是时兴,你也很久没回去了,这本书赠你如何?”
他将书递过去,谢姰接过:“西厢?将军也看传奇话本?看到哪里了?”
楚聿哪里知道看到哪里了,他结结巴巴:“没看多少。”
谢姰抬眸看他,他也正看着她,这一抬头,便叫他与自己的视线撞个正着。
楚聿先移开目光,谢姰忍不住勾唇,摘下凉帽,又将花锄放下,坐在他身侧:“我也没看多少,左右日头大,我们一起看可好?”
楚聿点头,放在膝头的手缩紧。
谢姰摊开书页,两人凑得极近,谢姰其实蛮喜欢这本书,本来想逗弄他,可没想到一看入了迷,骤然忘我,一页一页翻下去。
楚聿也将目光放在书上,没看两页就觉得发昏,目光不自觉便落在谢姰身上。
她靠得这样近,近的可以感受到吹在她鬓角的风,些许发丝被吹到他手背上,他觉得痒,想去挠挠,却又不敢,只能将手翻过来。
拂过手心的发丝,如柳条抚过湖面,他的心也随那手心里的搔痒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谢姰读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之时,楚聿捏住那发稍,在指腹微一摩挲又松开。
她读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他悄悄靠过去,让她离自己更近。
读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他低头,眸色温柔,抬手将吹到她额旁的发带取开。
“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轻声吐字,声色柔和,谢姰抬眸,她正为书中文词感动,眼中一片涟漪。
他正为她专注之色心醉,眼中也是一片水色。
两方弱水相遇,如风吹縠纹,就算再微小,可涟漪已生,湖面从此不再平静。
楚聿呼吸有些沉,他先移开目光,收紧手心发带:“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谢姰盯着他,看他绯云更甚,才道:“花开花落有时,如花美眷,也似流年,岁月过,容颜也会老,说来这世间一切不都是如此,均是似水流年,镜花水月。”
楚聿听出她语气外的悲哀,转眸看她:“也有东西,不是镜花水月,似水流年。”
“什么?”
“情。”
谢姰痴痴笑起来:“你,你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她将书卷放在他膝头,站起来,提起一旁的花篮。
楚聿立刻也随她站起来,书卷落在地上,风吹过,翻了许多页:“容颜会老,时光易逝,可情,绝不会因为流年似水而变。”
谢姰不愿与他争什么,她不相信所谓的情,与他所信有别,争吵也无用,便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小将军又怎会知道,年老时的事情呢?”
楚聿拦住要走的她,极为认真的看她:“我是不知道,可我一直都会是我,楚聿不会变成别人。”
“即使到老,到死,楚聿也还是楚聿,也永远只属于谢姰。”
谢姰看他,她眸色微动,笑了一下:“小将军的誓言,当真动听得很。”
“这不是誓言。”
“我会做给你看,无论你看或者不看,我都会做。”
谢姰不爱那些海誓山盟,若是爱一个人还需要这些话来维系,还相信着这些,未免太过空虚,何况,海誓山盟又不是毒药,难道说了,就可以完全保证两心同老?
太幼稚,太可笑了,她不相信。
何况,情爱二字,在她心中,实在没有分量。
楚聿见她不说话,也沉默着,他从来是实干派,不会说些不着边际的空话,他说就一定会做,无论未来怎样,他的一片赤诚心,只向谢姰。
风吹过两人之间,谢姰单手为他理了一下衣襟:“我还是喜欢将军穿红色的,这颜色虽好,却不衬你。”
楚聿天生肤色偏冷,虽在边境熬的时间长,最开始有些麦色,可在京中呆了几个月,逐渐又恢复了冷色,这样的肌肤,穿红色最是合适。
唇红齿白,夭桃秾李。
“好。”楚聿点头。
她勾唇,绕过楚聿往外走,直到她离开,楚聿才将书捡起来,翻到她方才看得那一页,他低头看着那几个字,捏紧书册。
她不信。
可他,偏要她信。
天色渐晚,楚聿回屋换了衣裳,他的衣服多是玄色,也有几件银朱,只是他平日不怎么爱穿,既然谢姰喜欢,他便让人将那些衣服尽数整理出来,又叫人去秀坊为他多做几件衣裳。
初一得令,刚想走出去,楚聿便开口问他:“初一,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初一摇头,他平日很忙,没时间想这些。
“你说,女子都喜欢怎样的男子?”
初一眨眼,看向楚聿没说话,楚聿咳了一声:“我只是好奇。”
“将军,您直接让我去查查乡君喜欢怎样的男人,不就好了?”
楚聿转身,声音低沉:“她身边那两个丫头,都会武。”
“……派人查的时候,离得远些,莫被人发现了。”
“是。”
谢姰才回院子,折露欣喜朝她跑来:“乡君,前日您让人买的东西到了。”
“哦?”
“听说是雪原上捡的。”观朝也朝她走来:“让人抱过来给您瞧瞧。”
“就在院子里吧。”谢姰走到院中亭子里坐下,很快便有两个中年女子提着一个锦布遮挡的笼子走过来,笼子在二人手中摇晃,里面的东西在不停撞击笼子。
“性子猛的很,乡君莫要害怕。”一个女子说。
“不要紧,打开看看。”
女子将手中兽笼放在地上,将锦布揭开。
一只约莫半岁大的白狼在笼中呲牙,狼眼竖着,闪着野性的凶恶色彩,它的额头处白毛已经被染红,铁笼子的栅栏上也有一处被撞得鼓起。
“拿我的金疮药来。”谢姰起身,很快有侍女将一盒药膏递到谢姰手中。
她蹲在笼子前,幼年白狼喉中滚着吼叫,猛地朝她扑过来,狼爪子直接探出笼子,狠狠地抓在谢姰靠近的手上,她的手立刻被抓出三道血痕。
“乡君!”两侧的女子惊叫。
谢姰抬手:“无事。”
她反手捏住狼爪,往上移了一些,手上用了几分力气,便听一声狼嚎,那白狼哀声抽回狼爪,瘸着一只腿缩在了笼子里。
谢姰面色未改,从盒子里舀了些膏药,伸进笼子,按在了白狼脑袋上。
白狼脑袋本就受伤,她这样一按,更是疼得疯叫,张口就要咬住她的手,她一弹狼嘴,白狼嗷呜一声,缩在了角落,她抽回手,将药膏扔给一侧的女子。
“野性尚存,是只好狼。”
“好好看顾着,治好了再带来我看,不必驯服这只狼。”她转身往小楼走:“没有了野性的狼,算什么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