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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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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的引擎在泊油路上碾出均匀震颤,程念靠窗,手臂支着车窗沿。
脑袋倚着窗睡了会,是被僵硬的手给麻醒的,没知觉了,动一下就酸得想笑。
睁开眼,伸直手臂,揉了揉手肘和小臂。
降下车窗,伸出手,摊开手掌,风从指缝钻,是热的,吹得很舒服。
路两旁的桉树开始稀稀拉拉发响,车轮碾过的碎石陡然暴躁,沙粒打在车上,劈啪作响。
一晃就过的植被也渐少,过了这段路,后面就全是这种土黄色的野炮弹路。
空气都是草木的腥气,土被雨水和烈日翻搅后的潮味。
程念又关了窗,旁边,裴闻止见她醒了,视线从手机拿开,扭过头来说:“刚刚睡的挺香。”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雾了层水,说:“刚刚是有些困了。”
他看了眼时间,递过来一种水果,长得像星星,是半透的红色,里面是橙色的果肉,看起来水分就很足。
“当地的特色,尝尝,不用剥皮。”
“谢谢。”
程念接过来,刚咬下去,汁水已经溢进口,酸甜,还有几分涩,意外合她口味。
前面的驾驶人说:“还有两个小时到沟村镇,今晚住那里,明天中午到卡巴瓦。”
程念点头表示知道,下山到现在,已经开了七个多小时,三百里的路,限速和各种道路损坏,开得不快。
车上除去他们两个,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开车的司机,还有一个是他的妻子。
名字不是很好记,只知道裴止称呼男人叫阿麦,女方叫阿莹,他们很爱冒险,都有自己的团队,其余人这次没跟全,说在翻雪山来不了。
他们的装备很齐全,有枪械,在驾驶座的下方藏着,之前加油的时候程念无意看到了。
车子还是防弹的,应该是从这边的军队里借出来的。
虽然他们没说,但程念也预想到这一路上要遇到多少不好的事。
在贴吧做攻略的时候,也有提到路上会有犯罪分子拦路劫车抢钱,不给的就割耳朵剁手。
所以裴闻止听到她要一个人来卡巴瓦的时候有点震惊。
这对夫妻很爱说笑,会说夏语,说是经常带着夏国的富豪们玩,一路上夸赞夏国人胆子大爱冒险,重情重义,好多次在路上遇到事,都是夏国人出手援助。
女方竖起大拇指,信誓旦旦:“没有夏国人,地球会爆炸的。”
程念:“…………”
车子里有些冷,外面的空气降了,阿麦自觉把温度调高。
程念静了会,像聊天一样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阿麦从后视镜看了眼程念,指着阿莹,“我和阿莹吗?”
“是你们和……阿裴。”
程念说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因为他们称呼裴闻止叫阿裴。
阿麦哈哈笑,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声爽朗,车速都提了提。
“我们认识四年了,因为一场误会。”
程念来了兴趣,坐直。
阿麦继续说:“那年我赶回来文城结婚,雪崩了,所有车都困路上,我太饿了,就去他车里抢吃的。”
程念“啊”了声:“抢劫?”
阿麦点点头,“是啊。”
“牛,然后呢?”
“他不给我,所以我就把他给揍了。”
程念觉得有些离谱,但在这,也正常。
裴闻止低嗤了声,像是讥笑,却也没有任何阻拦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反而也饶有兴致地放下手机听着。
阿麦说着说着就笑了,还伸手拍了下裴闻止的膝盖。
“揍了他一顿老实了,但是阿裴鸡贼。后来到休息的地方,他半夜把我车胎扎了,又把东西偷回去了,早上起来我又换车追了他一路,他还挺聪明,把车停路边的石垛子后,我找到他就要给他吃一子弹。”
果真,越来越离谱了,子弹都出来了。
裴闻止说话了,踹他胳膊,低斥道:“别瞎说八道,吓着她。”
程念心里却是害怕了一下,还是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看来这地方,以后真不能来,感觉人手一把枪,要人命跟闹着玩一样。
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可是,从见到裴闻止那刻开始,就意味着她的生命随时会有消亡的变故。
但程念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暂时没有想害她的想法。
阿麦小心看了眼裴闻止的脸色,确认没问题后接着说:“就在我刚要毙了他的时候,一辆大厢车就冲来要撞死我们,因为我们人少车上东西挺多,加上我手里有把看起来不错的步枪。对方三个人,我们反杀了,活下来了,阿裴可是比我还狠,拿……”
“阿麦!”裴闻止这次踹得狠,重重一脚踹肩上,虽控制了力道,阿麦胸膛还是猛贴方向盘,车身狠狠一歪。
阿麦迅速控好车,阿莹脸色也白了,笑着圆场:“他啊,就爱编故事,还是个作家呢。”
程念反应过来,发现不知何时,一只手正紧紧护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按。
她抬头,裴闻止迅速松手,呼吸重了,“没吓到你吧。”
程念摇摇头,有些歉意:“我多问了。”
他立即说:“没有,是阿麦编得太过了,怕吓到你。”
程念心里清楚,不是编的。
阿麦无辜举起双手投降:“下次不编了。”
阿莹又给他一拳,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好开你车!”
就这样沉默了一个小时,后面程念跟阿莹聊了桐缅的衣服、女人和小孩,聊到桐缅的男人时,阿莹话就少了,只说,没夏国男人好,责任心强还顾家。
程念见她这样,也不继续问了。
车子驶进了沟村镇,先是碾过稀碎石子的路,地很空旷,程念降下窗伸头出去看,吹过来的风里混着老木头的醇香。
是一片伐木林,再往里开,是类似于墙角青苔的微腥味,再远处两三公里就是烟筒的人家烟火味。
阿麦稳稳停车,停在一户人家。
程念下车拿着行李,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男孩,年纪看起来不大,应该没成年,皮肤黑灿灿的,小眼巴叉的。
他盯着程念看,目光让她很不自在,意味不明,被阿麦抬高音量唤过去。
阿麦跟他用桐缅语交流,用手拍拍他脑袋,带了点力,看起来像是某种提醒警告,男孩痛得龇牙咧嘴。又从包里掏出几张钞递过去,男孩看见钱就喜笑颜开,笑着开门把人往里请。
程念四处看,这里沿街的房子都是白墙灰瓦,他们要住的这家墙头上拴的纱巾是最多的,有紫色粉色还有白色的。
阿萤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说:“紫色代表丈夫,粉色代表妻子,白色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谁家有亲人亡故了,就会把相对应的纱巾系墙头,风吹过一次,飘一次,就代表家人思念了一次。”
这么一说,程念明白了些。
她问:“所以这孩子的父母和弟妹不在了吗?”
阿萤点点头,说:“嗯,好在留给他的房子很大,能招旅客来住,靠这个赚点钱生活。”
程念突然觉得这男孩也不是那么猥琐了,挺可怜的。
她站了会,忽又看到个黑漆漆的东西在墙上挪啊挪。
走近了些,吓一跳,是很大很大的蜗牛,两只。
有她一个巴掌这么大,蜗壳是深红到浅紫,它们顺着斑驳的墙砖一路向上爬,这样看,一整面墙都是它们拖出来的痕迹,一层一层,像糊了层油。
她看得出神,拿出手机,伸着另一只手作对比,拍了个照。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样大的蜗牛。
就连裴闻止什么时候靠近都不知道。
他问:“看什么呢?”
程念吓一跳,反应过来后指着说:“这么大。”
他握住她的手往后拉了拉,“别太近,这东西肉没毒,就这壳有,皮肤会烂。”
程念觉得覆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很烫,触电一般收回来,缩了缩脑袋,轻轻说了声“哦。”
“是不是因为对这些动物感兴趣,所以才想去卡巴瓦?”他又问。
程念:“也不……”
话没说完,一只手伸来,把墙上的蜗牛薅走。
她目光跟着看去,那男孩鼓着嘴,嚼了嚼,“咔咔咔”的,见面前女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突然“哇”地一声张大嘴哈哈大笑,嘴里的蜗牛被咬了稀碎,黏糊了一嘴,舌头来回搅动。
程念张大嘴叫了声,一阵恶心涌上来,转身不再看,扶着墙,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到要死。
男孩见她这反应,达到目的,笑得更厉害了,还不断蹦着跳着,说着一大溜桐缅语。
这样的整蛊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程念!”裴闻止去扶她,她的脸直接紫了。
阿莹递来水,阿麦拎过她的箱子往里屋里走。
程念捂着嘴,努力摇摇头,说话都发颤:“没事,就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比起那年……还要恶心,不能去想那张嘴。
“还能走吗?”
“能……”
程念这么说,可身体还是发软,裴闻止扶着她大步往里走,想拦腰抱她,被对方躲了,就不再动了。
路过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的男孩时,面色冷凝,下颌紧绷,突然折回,直接一拳砸上去。
“别——”程念刚拦着的话没说出来,只出了点音,却莫名解气。
男孩挨了这拳,直接见了血,瞬间止住笑,捂着鼻子躺地上。
阿麦出来见人在地上痛苦地蜷抽着,跑来把人抱起来,安抚说:“我把他送去医院,医药费我出,人就算我打的。”
程念心想:这也太仗义了兄弟。
进屋后,裴闻止端来冰水,她慢慢喝了几口,那股恶心感才渐渐被压下去,但还是会不经意想起那画面,然后又有往上涨的趋势。
她一直窝在自己房间,没去吃饭,期间阿莹来问了好几次,程念都不想吃。
最后裴闻止端了碗粥过来,不是大米小米,是玉米面熬的糊。
程念还是没胃口,她确实有时候很娇气,尤其是大学毕业后,很多人都说过。
他把碗放桌上,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我刚熬的,喝点吧,这里柴烧得不怎么旺,不是很……”
粘稠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来,怕程念又想到刚刚那个画面。
听到“我刚熬的”这几个字,程念不好意思再推拒,坐起来挪到床边,裴闻止很配合地把碗往她那推了推。
程念捧着碗喝了一口,稀稀的很香,胃口提上来了,上唇埋进玉米糊里,吸着喝。
“吸溜……咕噜咕噜。”程念的嘴一努一努。
裴闻止移开目光,莫名喉咙有些发干,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龌龊,这个时候有了不该有的想法,这些年都没有过。
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外表有性感的单纯的,也有干净的,可在她们身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很奇妙,新颖,燥热,疯狂又安静,很矛盾。一直觉得这些年克制力已经极好了,可知道程念要来桐缅的时候,他几天几夜没睡着。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靠近,又害怕一靠近她就跑了。
就像现在,他想在这样小的屋子里,亲吻她,轻轻啄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抚摸她,轻抚她的额头脖颈和身体,哪怕只是单纯的这样。
这种冲破感,很强烈。
可不单单是冲动,是这些年,早就压在心里的,火苗。
他想,这个瘾,早就有了。
如今见到她,跟她相处,只会越来越烈。
是从什么时候上瘾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那年毕业后,他的柜子里,都是有关她的东西。
程念抱着碗吹了吹,吹凉了就咕咚咕咚大口喝完了,习惯性地舔了舔嘴。
舌尖是粉嫩的。
裴闻止脑袋一片空白,这才哪到哪,心底暗骂一句脏话,突然起来,拧开门出去了。
程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自觉把碗洗了。
屋子是两层,她跟阿莹住楼上的两个房间。
阿麦和裴闻止住楼下,也是安全着想,程念觉得这样分配很合理。
她出来找了圈,屋子很大,房间很多,不知道厨房在哪,刚要下楼,阿莹听见动静,从西屋探出脑袋,见她要洗碗的意思,蹬上靴子就来了,从她手里接过碗。
“我来我来,你去休息吧。”
“我没事了,我来吧。”程念坚持。
阿莹还是拿走了,说:“我来啦,看你这手就是没干过活的,这种事我来就行。”
程念觉得拗不过她了,叹了声就转身回屋。
突然,旁边楼下的窗户像是被人从外重重拍了一声,是“轰”——像惊雷。
她一吓,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阿莹听到动静,刚舀出的水扔回缸里,冲出来。
就见程念指着下面的窗,压低声音,说:“有人拍我们窗户,很大声。”
“你别出去,我去看。”阿莹准备下楼。
阿麦从楼下的房间出来了,跟阿萤对视了一眼,说:“没事,我刚看到了,是黑鹫,夜里视力不好,屋里灯亮着,它就撞,吃痛了就飞走了。”
程念没多想,的确听说过这种鸟,会在晚上从窗户飞进来,把人家里弄的一团糟。
阿萤刷完碗就进她屋聊天,拿着衣服给她试。
窗外,男人靠着墙摘掉手套,嘴里的烟到了头,吐了。地上的男孩已经咽气了,他用手套擦了擦窗上不存在的掌印。
月光下,没戴袖套的手臂,疤痕爬成圈,泛着白。
阿麦出来轻轻带上门,伸手戴上他递来的手套,看了眼地上那血肉模糊的脸。
“您不是说留活的吗?怎么先给打死了?”
“刚刚来了点情绪,没忍住。”
“那埋了?”
他目光一狠,染上猩红:“埋了多可惜,让人来提,送去东区赌场,交给阿坤处理了,这么年轻,身上都是宝。”
阿麦点点头,把人扛起来扔院子的小屋里,上了锁。
又把钥匙放在车轮底下。
男人说:“叫我们的人来补房东这空缺,以后阿坤那若是缺货了,就从这运。”
阿麦点头:“知道。”
他慢慢转身,捏着阿麦的肩,力道看似不大,阿麦的脸却扭曲了。
松开肩,轻拍阿麦的脸,低嗤一声,说:“嘴再像今天这样把不住门,就把你的阿萤送去赌场当坐台。”
深夜,程念突然醒了,觉得胸口很闷。她想应该是今天那恶心画面的缘故,索性从床上下来,打开窗户通会风。
晚上,小镇很寂静,天空干净,能看到满天银河。
略有风刮在窗檐上的声音。
蜿蜒的小路上,一辆车正驶出去,车灯很亮。程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直到看不见,她就是想看看这条路会有长。
低头,能看见院里的那间小屋,应该是堆放柴火的。风吹过,门开了又关,“啪啪啪”的。
程念想了想,天还没黑透的时候她想去看看里面是什么,那时小屋还是锁着的,现在竟然开了,那明天走之前看看吧。
“睡不着吗?”
先是敲了敲墙的声音,后者是裴闻止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程念一惊。
对方像是感觉到她惊讶,解释说:“上下只隔了一个木板,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程念看着地板,稍用力踩了踩,的确听得真切。
她回:“嗯,突然发闷,吹会风。”
他说:“凉快了,来院子里聊会天吧,我也睡不着,正好今夜的星星很好看。”
程念想了想,拒绝的话到嘴边,“吱”一声,底下的门已经被拉开了。
她只能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