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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究竟选择帮还是不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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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将云台山深处的竹海织成一片濛濛的绿。宋晚意刚把最后一篓晒干的金银花收进药房,竹帘外便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山间樵夫的粗重,也不是药客的急切,倒像檐角垂落的雨珠,细碎里藏着章法。
她握着药杵的手顿了顿,抬眼时正见竹影晃动,一抹月白长衫先探了进来。来人头戴帷帽,银纱垂落遮住面容,唯有腰间系着的墨玉双鱼佩在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那玉佩她认得,三个月前在山涧边救起的女子,贴身就戴着这枚佩。
“宋医师。”帷帽下传来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却比三月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叨扰了。”
宋晚意放下药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半朵兰草。她起身时带起药香,混着竹间的潮气漫开来:“长公主驾临寒舍,该是晚意出门相迎才是。”
慕容清枫闻言,抬手掀开了帷帽。雨丝落在她鬓边,将那抹平日凌厉的眉梢浸得柔和了些,只是眼底的青黑瞒不住人。她望着案上摊开的《本草图经》,指尖轻轻点了点书页上“当归”二字:“三个月前在山涧,宋医师说我气血两虚,需得用当归配黄芪调理,如今看来,倒是没说错。”
宋晚意端来热茶,青瓷杯沿凝着水珠:“公主吉人天相,本就无大碍。只是看公主眼下气色,倒像是近来歇息得不好。”
竹窗外的雨忽然密了些,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倒让这小小的药房添了几分隔绝尘世的静谧。慕容清枫捧着茶杯,指腹反复摩挲着杯壁,沉默片刻才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宋晚意:“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复诊。”
宋晚意握着杯柄的手紧了紧,心中隐约有了数。她垂眸看着杯中浮起的茶叶,轻声道:“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宫中近来不太平。”慕容清枫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尾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父皇缠绵病榻,太子与二皇子明争暗斗,连太医院的院判都不敢随意进言。我需要一位医师,一位我能信得过,且不在任何人派系里的医师。”
雨珠顺着竹帘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宋晚意抬眼时,正撞见慕容清枫眼底的恳切,那眼神不似当朝长公主,倒像三月前在山涧边蜷缩着的女子,脆弱里藏着不甘。她忽然想起那时的场景,女子浑身是伤,却死死护着怀中的密函,说“有些事,总得有人扛”。
“公主可知,”宋晚意的声音轻得像雨丝,“晚意隐居在此,便是为了避开这些纷争。十年前我父亲因卷入朝堂医案,落得个‘误诊欺君’的罪名,满门流放,我若不是被恩师所救,早已不在人世。”
她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片被雨打落的竹叶。竹叶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缝滑落,凉得刺骨:“我这双手,只想抓药杵,不想沾权谋。公主的信任,晚意担不起。”
慕容清枫没有动,只是看着宋晚意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重伤昏迷前,看到的就是这个背影——女子背着药篓,在山涧边弯腰采药,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那时她便想,能在这般乱世里守着一方药房的人,心定是干净的。
“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慕容清枫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当年宋太医的医案,我查过。他并非误诊,只是不愿在药方里加一味伤体的猛药,得罪了当时的丞相。满门流放的罪名,本就是冤案。”
宋晚意的背影僵了僵,指尖的竹叶微微颤抖。十年了,她从不敢在人前提起父亲,更不敢去想那桩冤案。可此刻,慕容清枫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心底尘封的锁。
“你查这个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因为我要找的,不仅是一位医师,更是一位敢说真话的人。”慕容清枫站起身,走到宋晚意身边,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父皇的病,太医院的人都说是风寒,可我昨夜去探望时,见他咳得厉害,痰中带血,根本不是风寒的症状。若再找不到人查明病因,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底的担忧瞒不住人。雨还在下,竹海里传来阵阵涛声,像是在应和着她的话。
宋晚意看着慕容清枫的侧脸,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给她包扎伤口时,女子说“我慕容清枫,从不欠人情”。那时她只当是公主的傲气,可此刻才明白,这份傲气背后,藏着多少身不由己。她是长公主,是皇室血脉,即便前路遍布荆棘,也只能往前走。
“公主,”宋晚意转过身,指尖的竹叶已经被捏得发皱,“宫中凶险,晚意不过是个山野医师,即便去了,也未必能帮上什么。万一……”
“没有万一。”慕容清枫打断她,语气坚定,“我会护着你。只要你能查明父皇的病因,我保证,当年宋太医的冤案,我定会上疏重审,还你们宋家一个清白。”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在宋晚意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十年了,她做梦都想为父亲洗刷冤屈,可她也清楚,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看着案上的药杵,那是她十年里唯一的依靠,是她与尘世纷争隔绝的屏障。若是答应了慕容清枫,这屏障便会瞬间崩塌。
“我再想想。”宋晚意最终还是没有点头,她转身回到案前,重新拿起药杵,却发现指尖有些发颤,“公主今日先回去吧,晚意……需要时间。”
慕容清枫没有再强求,她重新戴上帷帽,银纱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叹息:“三个月前在山涧,我问你为何救我,你说‘医者仁心,见死不救,枉为医师’。如今我在这宫里,就像当年在山涧里一样,孤立无援。宋医师,我只信你。”
竹帘被风吹得晃动,慕容清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里。宋晚意站在原地,握着药杵的手迟迟没有落下。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竹叶上,也打在她的心上。
她走到案前,翻开抽屉,取出一个泛黄的绢帕。帕子里包着半枚残破的铜印,是当年父亲被流放前塞给她的,上面刻着“宋氏医馆”四个字。指尖抚过铜印上的纹路,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晚晚,医者当守本心,可若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这本心,又有何用?”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父亲太傻,为何要为了一句真话,毁了自己,毁了整个家。可如今,看着那枚铜印,她忽然懂了——有些事,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就像三月前在山涧,她明明知道救的可能是麻烦,却还是伸出了手;就像现在,她明明知道卷入宫廷纷争会有危险,却还是不忍心看着慕容清枫独自一人去面对。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晚意收起绢帕,拿起案上的药箱。药箱里放着她常用的药材和银针,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父亲当年留下的药方。
她走到门口,望着慕容清枫离去的方向。竹林深处,似乎还能看到那抹月白的身影。宋晚意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走进了竹林。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便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静生活。可她也知道,有些路,总得有人走;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竹雨淅沥,药香弥漫。宋晚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海深处,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被雨后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她不知道前路等待她的是什么,是宫廷的凶险,还是洗刷冤屈的希望。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选择,没有违背医者的本心,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而在竹林尽头的山道上,慕容清枫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竹海深处。帷帽下,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的沉郁散去了些,多了几分期待。她知道,宋晚意一定会来。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在乱世里守着本心,一样愿意为了心中的道义,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雨停了,风过竹林,传来阵阵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注定不凡的相遇,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