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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究竟是谁? ...


  •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石板路,将"济世堂"的杏黄旗润得愈发鲜亮。宋晚意正低头碾着新到的川贝,鼻尖萦绕着薄荷与当归的清苦气息,忽听得檐角铜铃轻响——这串师傅特意求来的风铃,据说能辨吉凶。

      暮春时节,江南瘟疫如鬼魅般席卷而来。上一场瘟疫才刚刚解决,又来一场,这一次宋晚意依然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青溪镇东头那座爬满紫藤的药庐,却彻夜亮着一盏孤灯。灯下,宋晚意正用银针在患者肘间的曲池穴捻转,她素白的衣袖上沾着草药汁液,鬓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宋娘子,城西张屠户家的小子又高热惊厥了!”药童阿竹撞开木门,声音带着哭腔。宋晚意拔针的手未抖分毫,只将刚捣好的青蒿泥敷在病者额间,沉声道:“取我的药箱,备三指宽的银针和薄荷露。”

      她踩着晨露赶到时,张家正围着一群束手无策的邻里。孩子面色青紫,牙关紧咬,宋晚意却不慌不忙解开患儿衣襟,银针刺入人中、合谷两穴,另一只手蘸着薄荷露在其喉间轻轻推拿。一炷香后,孩童喉间发出微弱的啼哭,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张屠户扑通跪地,要将家中仅存的半贯铜钱奉上,她却只取了几株晾晒的艾草:“此草点燃可驱秽气,家家户户都该备着。”

      三日前,她刚从疫区带回一本泛黄的《肘后备急方》。书中“青蒿一握,水二升渍”的古方,让她连夜在药圃试种新苗。此刻晨光初露,她蹲在田埂间观察青蒿长势,指尖拂过带着露水的叶片——这是她从父亲手中接过的药庐,也是她许诺要守护的一方生民。

      暮色四合时,药庐的紫藤架下已排起长队。宋晚意望着乡亲们期盼的眼神,将最后一把防瘟香囊分发给孩童。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石桌才勉强站稳,阿竹慌忙递上参茶:“娘子已三日未眠,歇歇吧!”她却摇摇头,转身从药柜取出一本新抄的药方集:“这些验方需抄录百份,分送邻镇。”

      月光爬上屋檐时,终于有信使策马而来,带来州府调拨药材的消息。宋晚意展开信纸,忽然瞥见自己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单薄,却如一株韧竹,在风雨中撑起一片荫蔽。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医者仁心,不在庙堂,而在市井巷陌。”此刻檐角铜铃轻响,似在应和这济世的初心。

      这场病终在月余后退去,青溪镇的炊烟重新袅袅升起。宋晚意站在药圃前,看着孩童们追逐嬉戏,袖中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几处施针时被患者挣扎划破的疤痕。她轻轻抚摸那些淡粉色的印记,忽然明白:所谓医者,不过是以血肉之躯,为众生挡过一场又一场人间风雪。而那盏彻夜不熄的药庐灯火,终将成为百姓心中永不熄灭的星。

      "晚意,你师父让你即刻回山。"送信的小药童抹着脸上的雨水,递过一封火漆封口的竹笺。宋晚意指尖触到那熟悉的苍劲字迹,心头猛地一跳。三个月前在山涧救下的那位女子,此刻竟随着师父的召唤,如涟漪般在记忆深处漾开。

      她记得那女子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素白襦裙被溪水浸透,露出的皓腕上缠着半阙断裂的银链。当时对方气息奄奄,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袖,留下一句"若有来日,必报此恩"便昏死过去。如今想来,那断裂的银链样式颇为奇特,链坠竟是枚小巧的玄鸟纹玉佩。

      "师妹这是要去哪儿?"白行芷从药柜后探出头,他新染的鸦青发丝垂在肩头,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温润。自两人在山下合开医馆,这位性情温和的师姐总将琐碎杂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师父说...说之前救的那位姐姐回来了。"宋晚意将竹笺收入袖中,指尖仍残留着火漆的余温,"师姐且看顾好医馆,我去去就回。"

      山道上的雾气尚未散尽,宋晚意施展轻功掠过时,惊起几片沾着露水的竹叶。师父隐居的静心庐藏在云雾深处,寻常人绝难寻觅。可当她推开那扇熟悉的竹门,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倒吸凉气——

      原本简朴的药堂竟铺上了波斯地毯,案几上的粗陶碗换成了冰裂纹的官窑瓷器。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窗边端坐的紫衣女子正执棋落子,腕间银链折射着晨光,玄鸟玉佩在流苏间若隐若现。

      "宋姑娘别来无恙?"女子抬眸时,鬓边金步摇轻颤,流苏上的东珠映得满室生辉。那张脸分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眉宇间的雍容气度,却绝非寻常民女所能拥有。

      宋晚意握紧袖中银针,喉头干涩得发紧:"你究竟是谁?"

      女子闻言轻笑,素手轻扬间,身后侍立的黑衣卫齐刷刷单膝跪地。她缓缓起身时,紫色广袖如蝶翼展开,露出内衬织金的凤纹暗绣:"三个月前在山涧蒙姑娘搭救,慕容清枫感激不尽。"

      "慕容...清枫?"这个名字如惊雷在宋晚意脑中炸响。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慕容清枫,竟就是自己当初救下的弱女子!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青瓷药罐,褐色药汁在地毯上漫开,像极了那日山涧的血迹。

      长公主却毫不在意,反而亲自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那指尖微凉,带着龙涎香与药草混合的奇异香气:"姑娘可知,那日追杀我的并非山匪?"她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是冲着这块玄鸟佩来的。"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宋晚意瞥见长公主广袖下的淤青——那绝非寻常打斗所致,倒像是被某种奇特的锁链勒出的痕迹。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师父曾提及的宫廷秘闻:去年冬月,长公主在皇家寺庙祈福时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公主既已回宫,为何还要寻我?"宋晚意定了定神,医者的本能让她冷静下来。她注意到长公主左手无名指有轻微变形,这是长期握持某种重物留下的痕迹。

      慕容清枫却转身望向案上棋局,白子已将黑子逼入绝境:"本宫需要一位信得过的医者。"她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落子声,"听说宋姑娘医术得你师父真传,尤其擅长针灸止痛?"

      宋晚意心头一凛。师父的"透骨针"确有奇效,却从不外传。长公主如何得知此事?她忽然想起山涧那日,自己为救人心切,曾施针封住对方几处大穴止痛。当时情况危急,竟未察觉那套针法的特殊性。

      "公主万金之躯,自有太医院悉心照料。"她垂眸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指尖在袖中悄悄掐算着脱身之法。与皇家扯上关系,从来都不是幸事。

      "太医院?"长公主嗤笑出声,金步摇上的红宝石随着动作轻晃,"那些庸医只会用名贵药材堆砌,哪懂得真正的医道?"她忽然抓住宋晚意的手腕,将一枚暖玉塞进她掌心,"三日后卯时,西郊寒山寺。本宫等你。"

      玉牌入手温润,刻着繁复的云纹,背面"清"字的笔锋凌厉如剑。宋晚意望着长公主携众卫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地毯边缘沾着片奇特的羽毛——那是只有皇家猎场才有的海东青尾羽。

      "师妹可知,这玄鸟佩乃是前朝遗物?"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拂尘扫过棋盘上的残局,"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凭此佩号令天下义军。"

      宋晚意猛地抬头,只见师父眼中满是忧色:"长公主卷入了储位之争,这盘棋,你我师徒怕是躲不过了。"晨雾从竹窗漫进来,将师徒二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案上的棋局在云雾里若隐若现,恰似这波谲云诡的京城局势。

      三日后的寒山寺钟声悠扬,宋晚意望着跪在蒲团上的紫衣女子,忽然觉得这长公主也并非传说中那般冷酷无情。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砖上拉得很长,仿佛预示着一段纠缠不清的命运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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