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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西城门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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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门的厮杀声像被狂风卷着的惊雷,隔着半座城池都能听见。慕容清枫策马奔过积雪覆盖的街道,甲胄上的霜粒被体温焐化,顺着甲缝往下淌,在马腹两侧冻成细碎的冰碴。她远远望见城门楼上飘着的北狄狼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西城门是雁门关最薄弱的一处,城墙比其他三门矮了三尺,箭楼的数量也少了一半,正是那张三藏两掖的布防图上,用淡墨标注的“易攻难守之地”。
“殿下!您可来了!”副将周凛浑身是血地从城楼上跑下来,手中的长枪还滴着血,枪尖凝结的冰珠混着血珠往下砸,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北狄人疯了一样往这边冲,已经冲破了两道防线,再守不住,城门就要被他们撞开了!”
慕容清枫翻身下马,甲胄碰撞的脆响在混乱中格外清晰。她快步登上城楼,寒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却连眨眼的空当都没有——下方的北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云梯架在城墙上,密密麻麻像爬满了黑色蚂蚁,而城门外侧,十余名北狄壮汉正扛着撞木猛撞城门,每撞一下,城门就发出一声闷响,连城楼的木梁都跟着震颤,像是随时会崩裂。
“弓箭手准备!瞄准云梯上的人!”慕容清枫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刃在昏沉天光下泛着冷光,“周凛,你带三百人去城门内侧加固防线,用沙袋堵死门缝,绝不能让他们撞开城门!”
周凛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却被慕容清枫叫住:“等等——北狄人是不是主要盯着城门左侧的箭楼打?”
周凛愣了愣,随即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殿下怎么知道?北狄人确实盯着左侧箭楼猛攻,那边的箭手已经换了三批,死伤快过半了。”
慕容清枫的指尖猛地攥紧城垛,指节泛白——那布防图上分明写着,左侧箭楼的地基是十年前仓促修补的,底下埋着的木柱早已朽坏,是西城门最大的弱点。北狄人怎么会这么清楚?除非……除非他们手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图。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下去——太子不会的,一定是北狄人自己探查到的,和兄长无关。
“殿下!小心!”身旁的亲兵突然大喊一声,猛地将慕容清枫往旁一推。一支羽箭擦着她的肩头飞过,钉在城垛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箭杆上刻着的北狄狼纹格外刺眼。慕容清枫刚站稳,就看见北狄阵中冲出一个穿着玄铁盔甲的人,手中的弯刀上沾着血,正朝着城楼的方向指来,身后的北狄士兵跟着发出一阵嘶吼,进攻的节奏陡然加快。
“那是北狄的先锋将领巴图,”周凛凑到慕容清枫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此人骁勇善战,上个月还偷袭了我们的粮草补给队,已经杀了我们三个校尉了。”
慕容清枫眯起眼睛,望着那个叫巴图的将领。只见他挥了挥手,北狄士兵的阵型突然变了——一部分人继续攻城门,另一部分人则举着盾牌,朝着左侧箭楼涌去,显然是想先拆了箭楼,再全力攻城。这打法,和布防图上标注的“破防最优路径”一模一样。
“不能让他们毁了箭楼!”慕容清枫举起长剑,大喝一声,“跟我冲!”
她带着城楼上的两百余名士兵冲下城楼,雪地里的血已经冻成了冰壳,踩在上面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身旁的亲兵死死扶住。冲到箭楼下方时,正好看见一名北狄士兵举着斧头朝着箭楼的木柱砍去,斧刃已经嵌入木柱,留下一道深痕。慕容清枫毫不犹豫地挥剑,将那士兵的斧头挑飞,剑锋顺势划过他的喉咙,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上,温热的液体刚流到下巴,就被寒风冻成了冰珠。
周凛也带着人冲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配合得像多年的老友——慕容清枫剑法凌厉,专攻敌人要害,周凛则用长枪横扫,挡开围上来的北狄士兵。很快,攻到箭楼下方的北狄人就被杀退,雪地上躺满了尸体,黑色的血在雪地里渗开,像一幅狰狞的画。
慕容清枫喘着粗气,靠在箭楼的木柱上,刚想歇口气,就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抬头一看,箭楼的横梁被北狄人的火箭射中,火焰已经烧到了木柱,浓烟滚滚,木头燃烧的焦糊味混杂着血腥味,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快撤!箭楼要塌了!”慕容清枫大喊一声,拉着身边的士兵往外跑。刚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箭楼的横梁轰然倒塌,溅起的积雪和木屑砸在她的后背上,疼得她差点栽倒。她回头望去,左侧箭楼已经塌了一半,露出里面朽坏的木柱,而北狄士兵见状,像疯了一样朝着城门涌来,连撤退的间隙都不给他们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清脆的弓弦响——一支羽箭精准地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北狄士兵的咽喉,那士兵闷哼一声,倒在雪地里。慕容清枫回头,只见宋晚意带着一队骑兵赶来,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银灰色劲装,腰间系着同色的箭囊,手中的长弓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的英气。
“清枫!”那女子策马来到慕容清枫面前,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我听说雁门关遇袭,连夜从云州赶过来的,没晚吧?”
慕容清枫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突然一热——是傅芷祎,丞相傅承安的女儿,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幼时在宫学相识,傅芷祎不像其他贵女那样喜欢琴棋书画,反倒跟着父亲学骑马射箭,连慕容清枫的剑法,都有几分是受她启蒙。后来傅芷祎随父亲去了云州,两人已经有三年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芷祎?你怎么来了?”慕容清枫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显然是赶了不少路,“云州离这里这么远,路上多危险。”
傅芷祎笑了笑,将手中的长弓背到身后,语气轻松:“我听说你在雁门关领兵,放心不下,正好父亲让我送些药材过来,就顺道过来看看。再说了,对付北狄人,我可比你手下的这些士兵厉害多了。”
一旁的宋晚意适时开口:“殿下,傅姑娘可是云州有名的神箭手,刚才在路上,我们还遇到了一小队北狄游骑,全靠傅姑娘射杀了他们的首领,我们才能顺利过来。”
慕容清枫看着傅芷祎,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刻,能见到好友,像是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指着远处的北狄阵中,对傅芷祎说:“那是北狄的先锋巴图,刚才就是他带着人攻的箭楼,如果你能射杀他,北狄人的进攻或许会乱了节奏。”
傅芷祎点了点头,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她闭上一只眼睛,眉头微蹙,手指轻轻调整着弓弦的角度——寒风中,羽箭像一道银色的闪电飞了出去,精准地射中了巴图的左肩。巴图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身后的北狄士兵见状,顿时乱了阵脚,进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好箭法!”周凛忍不住赞叹,“傅姑娘这箭术,比我们军中的神箭手还厉害!”
傅芷祎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慕容清枫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她从小就喜欢慕容清枫,喜欢她的飒爽,喜欢她的坚韧,可这份喜欢,她从来不敢说出口——慕容清枫是长公主,而她是丞相之女,两人身份悬殊,更何况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女子对女子的情意,本就是离经叛道的事。父亲傅承安一心想让她嫁入勋贵之家,巩固家族地位,若是知道她的心思,怕是会打断她的腿。
慕容清枫没注意到傅芷祎的眼神,她正盯着北狄的阵型,思考着反击的策略。突然,她想起粮库里的那个铜盒——里面说不定藏着太子和北狄勾结的证据,若是能打开,或许能找到北狄的软肋。她转身对宋晚意说:“晚意,你先带着傅姑娘和周凛守住城门,我回粮库一趟,取个重要的东西,很快就回来。”
宋晚意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随即点头:“殿下放心,有我在,定能守住城门。您路上小心,要不要带几个亲兵?”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慕容清枫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傅芷祎拉住了手腕,“清枫,我跟你一起去。粮库那边说不定有危险,我陪着你,也能有个照应。”
慕容清枫看着傅芷祎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一起去。”
两人策马朝着粮库的方向跑去,雪地里留下两道并行的马蹄印。傅芷祎跟在慕容清枫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她这次来雁门关,其实还有一个秘密任务,是父亲傅承安交代的,让她暗中监视慕容清枫的动向,若是发现她有异动,就立刻禀报太子。可刚才见到慕容清枫在城楼上浴血奋战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不管太子和父亲有什么谋划,她都不能伤害清枫。
“芷祎,你在想什么?”慕容清枫察觉到傅芷祎的走神,回头问道。
傅芷祎回过神,连忙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北狄人这次来势汹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击退他们。对了,你去粮库取什么重要的东西?”
慕容清枫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粮库里藏着一个铜盒,是东宫的东西,里面说不定有北狄人的秘密。我怀疑,这次北狄袭关,和京里的人有关。”
傅芷祎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那个铜盒,是太子让父亲转交给云州粮仓的李主事,再让李主事藏在粮袋里的,里面装的是太子和北狄约定的暗号。父亲说,只要慕容清枫打开铜盒,就坐实了她私通北狄的罪名,太子就能名正言顺地废了她。可现在,慕容清枫竟然要自己去取铜盒,这让她怎么能不慌?
“清枫,”傅芷祎拉住慕容清枫的马缰,声音有些发紧,“那个铜盒会不会有危险?万一里面有机关,或者是北狄人设下的陷阱怎么办?要不,还是别去了,等击退了北狄人,再从长计议?”
慕容清枫摇了摇头:“不行,现在情况紧急,只有找到铜盒里的秘密,才能知道北狄人的下一步计划。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傅芷祎看着慕容清枫决绝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铜盒里的东西不会伤害到她。两人很快就到了粮库门口,守在门口的士兵见是慕容清枫,连忙打开了门。
粮库里依旧弥漫着麦香,只是多了几分冷清。慕容清枫走到之前发现铜盒的粮袋旁,弯腰从粮袋底部摸出那个铜盒——铜盒冰凉,上面的玄鸟纹在昏沉的光线下格外清晰。她将铜盒递给傅芷祎:“你看,就是这个,锁是东宫特制的,不知道怎么打开。”
傅芷祎接过铜盒,指尖触到玄鸟纹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知道打开铜盒的方法,父亲给了她一把特制的钥匙,藏在她的箭囊里。可她不能打开,一旦打开,里面的暗号就会暴露,慕容清枫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清枫,我觉得这个铜盒太诡异了,”傅芷祎将铜盒还给慕容清枫,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我们还是先把它交给陛下,让陛下派人来查吧,万一我们自己打开,出了什么事,就说不清了。”
慕容清枫看着铜盒,又看了看傅芷祎,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芷祎平时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人,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犹豫?但她没多想,只当是芷祎担心她的安全,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先把铜盒收好,等击退了北狄人,再想办法送回京城。”
就在这时,粮库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宋晚意带着几个亲兵跑了进来,脸色慌张:“殿下!不好了!北狄人又发起进攻了,这次他们带了投石机,已经砸坏了西城门的一段城墙,周凛将军让我来请您回去主持大局!”
慕容清枫心中一紧,连忙将铜盒放进怀中,对傅芷祎和宋晚意说:“走,我们立刻回西城门!”
三人快步走出粮库,策马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跑去。傅芷祎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慕容清枫的背影,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不管父亲和太子有什么谋划,她都要保护好清枫,哪怕是背叛家族,背叛太子,她也在所不惜。
而宋晚意骑马走在慕容清枫身边,眼角的余光扫过她怀中的铜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太子交代的任务,终于快要完成了。只要慕容清枫带着铜盒回到西城门,再让北狄人“意外”发现铜盒,就能坐实她私通北狄的罪名,到时候,雁门关的将士们就会反戈相向,慕容清枫插翅难飞。
西城门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慕容清枫勒住马缰,望着前方混乱的战场——城墙已经被投石机砸出了一个缺口,北狄士兵正从缺口往里冲,周凛带着士兵拼死抵抗,已经浑身是伤。她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长剑,对身边的傅芷祎和宋晚意说:“跟我冲!就算是死,也要守住雁门关!”
傅芷祎和宋晚意同时拔出武器,跟着慕容清枫朝着战场冲去。雪地里,三个人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混乱的厮杀中,而他们各自的心思,就像雪地里的暗流,藏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慕容清枫不知道,她怀中的铜盒,会成为刺向她的最锋利的刀;傅芷祎不知道,她对慕容清枫的情意,会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宋晚意也不知道,她对太子的忠诚,最终会让她亲手毁掉自己唯一在意的人。这场围绕着权力和情意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结局,早已注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就在慕容清枫冲进北狄阵中的那一刻,她怀中的铜盒突然滑落,掉在雪地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巴图的副将看到了那个铜盒,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朝着身边的士兵大喊:“快!把那个铜盒抢回来!那是太子殿下和我们约定的信物!″
北狄士兵们听到这句话,纷纷朝铜盒的方向涌去。慕容清枫的心猛的一沉,她终于明白,太子真的和北狄人勾结了。而傅芷祎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她知道,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