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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放河灯 ...

  •   秋阳漫过京城宫墙时,太和殿的琉璃瓦正映着簇新的明黄仪仗。太子慕容澈身着九章冕服,步履沉稳地踏上白玉阶,冕旒上的珠串随动作轻晃,却丝毫掩不住他眼底的坚毅——这是朝堂肃清李公公余党后,东宫正式归位的大典。百官朝拜的呼声震彻殿宇,宋晚意站在人群末尾,指尖攥着父亲留下的忍冬花银簪,冰凉的银器被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恍惚间竟似能触到父亲当年护佑慕容澈时的赤诚。

      大典过后,慕容澈在东宫偏殿召见了宋晚意与白行芷。殿内只挂着一幅泛黄的《鹊华秋色图》,是半年前慕容澈从白云观归来时,特意寻回的旧物——当年父亲为他诊病,他感念医者仁心,亲手将这幅画赠予宋仲庭,如今物归原主,倒成了一段杏林与东宫的佳话。“宋姑娘,白院判,”慕容澈亲手为两人斟上热茶,青瓷杯沿泛着微光,“若无你们查清李公公构陷宋医官、私吞赈灾银两的阴谋,朝堂恐仍陷迷雾。如今宋医官冤屈得雪,本宫也总算能告慰他当年舍命护药之情。”

      宋晚意起身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动容:“殿下言重了。查清真相是民女的本分,也是为了完成父亲遗愿。如今殿下归位,朝局安定,父亲在天有灵,定会安心。”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太监急促的脚步声,总管太监捧着一份染了墨痕的奏折,脸色煞白地闯进来:“太子殿下!边关八百里加急——北狄铁骑突袭雁门关,守将周将军战死,雁门关半日之内丢了三座烽燧,危在旦夕啊!”

      慕容澈接过奏折的手指骤然收紧,宣纸边缘被捏出褶皱。他快速扫过内容,眉头拧成深川,当即起身:“此事重大,需立刻禀报父皇。”说罢,他带着奏折匆匆赶往御书房,宋晚意与白行芷也随之告退,心中满是对边关的担忧。

      御书房内,陛下看着奏折,脸色铁青。北狄年前还派使者来京议和,如今突然撕毁盟约,显然是早有预谋。“雁门关是北疆门户,一旦失守,北狄铁骑便能长驱直入!”陛下将奏折拍在案上,目光扫过殿内重臣,“众卿可有推荐的领兵之人?”

      百官面面相觑。朝中虽有将领,却多是驻守内地的文官出身,真正能与北狄铁骑抗衡的,唯有那位自小随先帝习武、十五岁便平定西南叛乱的皇亲——她腰间常佩先帝所赐“惊鸿剑”,军中皆称“铁血统领”,只是鲜少有人提及她的真实身份。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清脆却坚定的甲胄碰撞声,她身着银甲,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时,甲片碰撞的声响里满是凛冽:“儿臣愿领兵出征,死守雁门关,不让北狄铁骑踏过国门一步!”

      陛下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化为决绝。他知道她的能力,也明白此刻唯有她能担此重任。“好!”陛下扶起她,从墙上取下一枚鎏金虎符,“朕封你为兵马大元帅,率领十万大军出征雁门关!兵部、户部即刻筹备粮草军备,三日后在校场集结,不得有误!”

      “儿臣遵旨!”她接过虎符,转身大步离去,银甲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半点不见寻常女子的娇柔。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陷入一片忙碌。兵部调兵遣将,十万大军从各地向京城集结;户部的官员们连夜清点粮仓,将粮食、布匹打包成箱;太医院的医官们则将止血散、金疮药分类整理,装满二十辆马车。出征前一日傍晚,宋晚意抱着个布包,在她府邸外徘徊许久,终于还是上前叩门。

      守门侍卫认得她,很快引她到庭院。此时她已卸下银甲,换了身月白锦袍,长发松松挽着,少了几分沙场的凌厉,多了些柔和。“宋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医案还有要叮嘱的?”她声音比白日里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宋晚意将布包递过去,指尖有些发紧:“不是的……这是我按父亲医案里的方子熬的凝神膏,睡前涂在太阳穴能睡得安稳。您明日要走,军中事务杂,得顾着自己。”

      她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温润的瓷瓶,眼底泛起微光:“多谢你费心。倒是你,整理医案定没少熬夜。”

      两人站在庭院里,暮色渐浓,远处街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宋晚意望着那片暖光,忽然轻声开口:“殿下,今日夜市该是热闹的。您明日便要出征,不如……我陪您出去走一走?”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笑容很淡,却难得的软:“好啊。许久没看过京城的夜景了,今日倒要沾你的光。”

      两人换了身寻常布衫,没带随从,悄悄出了府。夜市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声混着糖画、糖葫芦的甜香,裹着晚风漫过来。宋晚意走在前面,像个雀跃的孩子,指着街角的糖葫芦摊:“殿下您看!这家的糖葫芦我去年吃过,山楂选得极甜,糖衣也不粘牙。”

      她顺着指尖看去,摊主正熟练地裹着糖稀,晶莹的糖衣在灯笼下泛着琥珀光。她走上前,掏出铜板:“两串山楂的。”摊主笑着递来,宋晚意接过一串,咬下一颗,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她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她看着她的模样,也跟着咬了一颗,糖香漫开时,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宫墙里,唯一一次尝到糖葫芦,还是母妃偷偷藏在袖中给她的——只是那味道早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母妃宫里的灯,再也没亮过。

      “殿下,您看那个糖画摊!”宋晚意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只见转盘上的龙形图案格外显眼,“听说转到龙的人会有好运气,您试试?”

      她拗不过,伸手转了转盘。指针转了几圈,竟真的停在龙形上。摊主惊叹:“姑娘好运气!这龙形我今日还没做过呢!”勺子起落间,一条金黄的糖龙渐渐成型,宋晚意小心翼翼地接过,递到她面前:“殿下,您看,这是专属于您的好运气。”

      她接过糖龙,指尖轻轻碰了碰,糖衣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有些发烫。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宋晚意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河边的花灯摊,眼神有些恍惚:“我总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只偶尔会梦到一片火……有个人抱着我跑,身上有和父亲医案一样的药香,可我抓不住他的手。”她说着,声音轻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忘了很重要的人,忘了很重要的事……”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晚风拂起她的发梢,露出颈间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小时候在宫墙里,被其他皇子推倒时磕的,当时没人敢扶她,只有母妃偷偷为她涂药,可没过多久,母妃就被安了“巫蛊”的罪名,宫里的人都说,是父皇默许的。从那以后,她便住进了军营,再没踏出过宫墙几次,更别说这样逛夜市了。

      “河边在放花灯呢,殿下我们也去看看吧?”宋晚意很快收起失落,拉着她往河边走。花灯摊前摆满了各色花灯,莲花形的、兔子形的,烛火在纸罩里跳动,映得人眼底发亮。宋晚意选了盏莲花灯,指尖轻轻抚过灯面的纹路,烛火的光落在她脸上,软了眉眼。她则拿起一盏兔子灯,指尖笨拙地系着灯绳——这是她第一次碰这样的东西,绳结解了又系,指腹都蹭得发红。

      两人走到河边,宋晚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放进水里。她双手合十,对着花灯轻声呢喃,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只有烛火映着她眼底的光,藏着那句没说出口的“愿殿下平安归来”。等她松开手,莲花灯顺着水流飘远,烛火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光。

      她看着那盏莲花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兔子灯,学着宋晚意的样子蹲下身,将灯放进水里。水流带着兔子灯慢慢漂走,与莲花灯隔着半丈远,却朝着同一个方向。“你方才许了什么愿?”她侧头看宋晚意,声音比晚风还轻,带着一丝好奇——这是她第一次问别人的心愿,也是第一次对“许愿”这件事生出兴趣。

      宋晚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末,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担忧,只留唇角的软笑:“说出来就不灵了。殿下您的心愿,不也没说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晚风掠过河面,带着花灯的暖光漫过来,吹起两人的衣摆。宋晚意望着远处漂远的两盏花灯,忽然觉得,哪怕明日便是离别,今夜这两盏灯,也能像星星一样,照着殿下走往后的路。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望着花灯的眼神里,也藏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这是她第一次在宫墙与沙场之外,感受到这样真切的烟火气,感受到这样不掺杂质的关切。

      河边的灯笼还在亮着,小贩的吆喝声隐约传来,裹着糖香的风还在吹。两人站在河边,沉默着,却没有丝毫尴尬。今夜的暖,像一粒种子,悄悄落在了彼此心里——明日要面对的是沙场的刀光剑影,可此刻的温柔,足够支撑着她们,走过往后所有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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