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入海》青山麦

9、第九章

　　黎瑶两只眼睛视力都是5.2，没有屈光不正。汪爸拿到单子时不太相信，向医生反复提及自己女儿眼里的红丝和那快垂到鼻子的大黑眼袋。
　　黎瑶站在他身边，冷眼旁观自家家长骚扰医生。
　　小黎瑶拿着单子出来，听见汪爸的大嗓门顺着墙壁往他们这边来，白墙消失，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胖叔叔自来熟似的站在带着眼睛的男医生旁边，男医生的手里拿着红单子，胖叔叔手指着单子上的数据，反复和医生强调。
　　医生低头看一眼单子又看一眼办公桌对面的女学生，说着不知敷衍了多少遍的话。
　　“15岁了，中考压力大，没睡好，买点滴眼液就好了，实在不行，也可以上点助眠药。”
　　“我姑娘上一中了！就个子小了点。”汪爸强调。
　　医生高看一眼汪勤春：“高中啊，那学业多，压力大，这个情况很正常，一样的。”
　　“我姑娘真没事？”汪爸再次询问，不是怀疑医生的水平，单纯怕他看走眼。
　　在医生再次确认无误后，汪爸放过了他。
　　他转头发现小黎瑶，下意识站稳整理着装，眼神飘忽，刚刚那副样子，让闺女朋友看见了，有损闺女的脸面。
　　黎瑶捕捉到汪爸心虚的举动，转向门口，果然小黎瑶呆站那儿。
　　“你也好啦？要医生帮忙看看吗？”
　　她问道。
　　小黎瑶拿单子的手下意识拽紧，摇摇头：“我能看懂。”
　　黎瑶点头，朝她爸道：“爸，结账。”
　　替人望风似的汪爸回神，对医生道：“医生，在帮我闺女和她朋友开两瓶滴眼液，我拿单子去拿药。”
　　“我……自己出钱。”小黎瑶走进来，弱弱道。
　　汪爸摆手。
　　“嗐，没事，不值几个钱。我一个当长辈的，哪好意思收你的钱，你不要不好意思，就当叔叔谢谢你陪小春过来了。”
　　汪爸自觉待在两个小辈身边她们会不自在，于是出了医院就告别继续工作去了。
　　黎瑶望着汪爸的车驶入岔口，被满是风雨侵蚀留下不可扭转瘢痕的楼房挡住，方才收回视线，侧头想要和小黎瑶说下接下来的活动，却对上她那双谈不上探究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没有明显的情素，也不带明显目的，像是小时候玩腻的布玩具，你把它丢那，再记起它时，它也许早已想你很久了，却因为自身限制，依旧保留着你丢弃她的模样，默默等待你的到来。
　　没错，小黎瑶像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布娃娃，如果没人靠近她，那她永远只会是壁橱上的观赏物，静待着买家。若是不幸还没找到买家时她这一玩具就已过时，那她就失去了看世界的机会。
　　“我看很久了吗？抱歉，下次提醒我一下吧。”
　　小黎瑶摇头，表示没有等很久，这种送别方式她也有。她只是习惯了在没有目的时把目光锁定在能带她一块玩儿的人身上。
　　期待对方发现自己也在，并且很空闲。
　　“我们要去哪儿？”
　　黎瑶稍犹豫一下，没想好也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需要解释，于是接话。
　　“去超市，囤零食。”
　　黎瑶买的多是些面包饼干和泡面，学校小卖部的价格太过美丽，她不太愿意在里面花钱。
　　小黎瑶买了一些散装的糖果，两人又去生活区买了些生活用品后，回了学校。
　　小黎瑶中午就已经被过单词了，黎瑶还没丧心病狂到继续让人背，拿出数学习题册，随便指几道题问同桌。
　　这些题很典型，她会，但她希望同桌多做做。
　　她中考前因为极度偏科，被政治老师当典型批评，2个多月，只要一有她的课她都会被揪出来当反面教材，反抗无效，和父母申请调节，父母觉得，只要她每门课都优秀，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于是花了半个多小时对她进行洗脑，这是她的错，只要她不偏科，就不会有老师积攒了一肚子不满宣泄，所以她应该每门课都优秀。
　　这次洗脑有点用，黎瑶不再对外求助，也不再把自己上学时产生的困扰向父母倾述，但她理解的方向似乎错了，她认为，只要她没有哪科成绩特别突出，她就无需再遭遇这种特殊对待。
　　所以，她每次考试都不求高分，年纪中游水准。
　　后来快高考，她便发现自己许多知识点都忘了，记忆也不如以前好，已经纠正过的题还是会使用原来错误的解题思路。
　　询问老师时又遇到一批为好兄弟发声的奇葩，于是选择自我放弃。
　　小黎瑶翻了翻课本，很快解出来，其中有题和答案相背，挠挠头，又算一遍，结果依旧不准，撤去本子看旁边的解析，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步骤，又比划几下，应该是懂了，草稿纸翻到空白页，为她讲述。
　　黎瑶问了这几个公式的来源和用法，小黎瑶说得不太清楚，黎瑶假装不理解，对方拿出书本看公式的来源，又为她解释起来。
　　“那我要把它抄下来吗？”
　　黎瑶彻底理解后反问。
　　“抄什么下来？”
　　“这些题呀，我不会，放到错题本里。”
　　小黎瑶沉默片刻，表示支持。
　　黎瑶在每道例题上留一格，抄起来，小黎瑶背生物知识点的声音很细微，后来直接消失。黎瑶做了两题抬头看，身旁人不见了。
　　没在意，继续低头抄，等她抄完，小黎瑶也回来了，拿着新买的本子，在抄方才的弄错的题……
　　黎瑶表示满意，掏出她讨厌的物理习题册和参考答案，继续研究。
　　月底快到了，又要统一考，汪勤春理科总得有点进步吧。
　　时钟走得很快，小黎瑶英语依旧没明显进步，不过做题速度加快了，正确率也提高了，月考成绩出来，甩了何季青五十多分，年纪排名193。
　　黎瑶看看自己，明显进步，全班第五，排名456，理综成绩远低于文综。
　　老师说过，学校的月考试卷是由学校老师按照教学进度自行出题，难度远高于高考，基本大部分学生平均分都在四五十左右，黎瑶平均分要考到六十多，除去火箭班100人，前面还有三百多人，优秀班只收200人，文理分科后出现，她理综又算优秀，怎么轮，也轮不到她。
　　还有一个半月，她得爬上300名，并且理综不能太差。
　　好难。
　　她皱眉抿嘴，之前学的都还没理解全，之后学的还得跟上，熬死夜都搞不完。
　　“哇，你这次排名好高，好厉害！”
　　某人生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矮子汪勤春半仰头，又见满眼星星的何季青，她想揍人。
　　“光数学都有123，好高的分数。”
　　黎瑶翻个白眼，说实话，按小黎瑶正常的学习能力，这个分数才正常，但考高了她会有心里压力，所以一直把分数压在及格线上。
　　“化学分数也很高，八十三耶，还有生物也有七十多，你看，你有三门科是班级第一……”
　　“嗯～，地理48，英语53，还挺好。”政治居然也有七十多，看来小黎瑶对政治爱的深沉。
　　“你懂什么呀，及格本来就很难，再说这些分数大部分人都考不到，有自己擅长的科目本来就很厉害了，偶尔一两科不是很好才正常吧，而且，而且黎瑶应该不打算选文科，文科不用那么好，英语本来就不是人学的，差点也什么吧……”
　　黎瑶再次扫了眼成绩，何季青，英语45分，全班第二……
　　啧，怎么那么让她羡慕呢……
　　何季春说着说着声音渐弱，娇羞起来，黎瑶看见时被恶心到，想拉着小黎瑶离这怪人远一点，往后一瞧，小黎瑶勾起嘴角，看着公告栏上的成绩单，她身上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明亮感。
　　小黎瑶不可能因为一次高分就那么开心，因为她接下来只要有一次达不到这种高度，她父母就会担心她骄傲自满开始无限度指责她。她害怕高分，也害怕被人发现偏科，考好了还会有种德不配位的心虚。
　　黎瑶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自己要出去。
　　小黎瑶侧身让开，离何季青的距离更近了些，黎瑶背着她，听她对何季青说：“我英语不能太差，不然考不上好大学。”
　　何季青不知道想些什么，舌头打结，结巴半天，回道：“那我们一起加油。”
　　后来两人说了啥黎瑶不太清楚，继续趴回桌面。
　　她有点羡慕，这会儿的小黎瑶依旧待人真诚、温柔。
　　她却不是，甚至因为她就是自己，总以更严刻的目光看待她，忽略过往在她身上留下的阴影，一遍遍强调对方的缺陷。
　　看见她被旁人话语鼓舞到，笑容真挚可爱，她才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先不说这个世界的小黎瑶不是她，就算是，她也不应该用刻薄的言辞对待自己。
　　可以对自己高要求，但不应该只看到缺点。
　　小黎瑶回到座位，注意到汪勤春一手压桌面一手包脑袋，头偏向窗户，以为对方在睡觉，帮黎瑶关上正对着她吹的窗户，坐下继续学习。
　　黎瑶眼睛没被挡住，她看见一只皮肤干燥且粗糙的修长手指为她关了窗户，她知道那是小黎瑶的手，压了许久的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
　　她遇见了依旧温柔的自己，比起同情，更应珍惜。
　　她也该伪装一个正常人，这样才能看见更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