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入海》青山麦

7、何季青

　　今天黎瑶醒来很早，外面的天都是深蓝的雾色。去公厕洗漱完下楼，发现寝室楼门还没开……
　　她拿出没被班主任上缴的手机瞅一眼，不到五点，寒意透过鞋底缠上她的腿，绿色的安全通道指示灯在廊道内静静亮着，有些寝室的走廊上还晾着滴水的衣服，节奏混乱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反复响起，细弱而清晰，把小小的走廊衬托地空旷而深邃，这让黎瑶产生一种世界遗独有她一人的诡秘孤寂，不可言喻的恐慌袭上心头，于是她又蹑手蹑脚躺回去了。
　　与外面的冷冽的空气相比，宿舍有些湿闷，她没有摊开铺好的被子，鞋也没脱，头一倒，就这么躺在床上。伴着室友绵长的呼吸声，感受着外界光亮细微的变化，直至需要晨练的体育生下楼梯时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几句呼朋唤友，她再次拿出手机看，五点十八，又摁灭，摸索着把它放入书包，待外界恢复寂静，才爬起来。
　　食堂阿姨说早餐六点二十才开始发放，她就成了第一个打开教室灯的人。记了会儿英语单词，又默读几遍政治考点，再扫一眼历史书，从桌洞里翻出汪勤春不知何时买的高中数学知识点归纳大全，还想把地理的洋流分布再看看时，有两男同学叼着包子进来了。
　　黎瑶被香味勾起，合上书溜达去了食堂。
　　高中生是真的离谱，买个早餐都要用超级大的塑料袋，一人刷十几张卡，等轮到她，只剩脸那么长的馒头，红糖和白面两种，都还热乎。
　　她啃着红糖馒头回到教室，二十分钟就过去了，离七点二十的早课还有半小时，教室的人又多了几个，小黎瑶不在其中。
　　七点刚过，黎瑶听见有人在叫她。
　　“黎瑶，你把今天的课表写黑板上。”青涩柔和的声音传入黎瑶耳中，一个看着也很清涩带着宛如苹果醋气质的男同学站在后排过道上对着门口说。
　　黎瑶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小黎瑶头发半湿，咬着包子刚进门，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男生，满脸写着只有黎瑶才能读懂的控诉：你是人吗？
　　“这不是你每天都在做的事吗？趁现在还没上课，可以写的。”
　　黎瑶估计西北风不光冻红了他的脸，还冻住了他的脑浆，这话是人说的吗？小黎瑶每天干这玩意是有奖拿还是有钱花，抄录课表还成了她的专属工作了？
　　“怎么你自己不上呢？光知道使唤人。难道非得黎瑶抄不可？嫌课表太小看不清不知道抄一份贴自己课桌上呀。”
　　“ 我，我没有。我是看她来了，提醒一下她……”男生面向她时一双带着朦胧水汽的桃花眼印在黎瑶眼底，他被汪勤春的大嗓门质问的有些无措。
　　这人黎瑶认识，她唯一喜欢过的家伙。记忆里他一直和五六个好兄弟串通霸占最后一排，上课看小说下课打篮球考试没抱过佛教还能一直都是班级第二，名字好像叫喝水轻。
　　“你觉得自己那语气是在提醒吗？”
　　小黎瑶没理会这两人的争执。边吃边坐回座位，咽下食物，提溜起保温桶，打开，一股菜香飘入黎瑶鼻尖。
　　她把保温桶递到黎瑶面前，道：“要吗？”
　　黎瑶低头看了眼，里面躺着3个包子，她摇摇头，道：“不要。我刚吃了一整个食堂特色馒头，有点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六点半去都没抢到，你这还是热乎的。”
　　小黎瑶合上盖子，拍拍保温桶，回道：“早上绕着学校热身，顺路排了个队。”
　　她随便抽出一本书，把没吃完的包子放上面，拍拍前面人的肩，道：“包子要不要，有酸菜味、青菜味、豆腐味各一个。”
　　男生在啃馒头，他摆手，小黎瑶刚坐回去，对方又叫了声“等等”，他偷摸出手机一阵输入，片刻后把两块钱放小黎瑶桌上，摸摸头发笑道：“酸菜和豆腐味的我要了，我女朋友还没吃饭。”
　　小黎瑶取出青菜包，把保温桶递了过去。
　　黎瑶看着面前两人的公平买卖，心想着咋不加价。
　　“黎瑶……”两个黎瑶同时回头，男生指着黑板，之后的声音好像点染上委屈，弱弱的：“课表。”
　　黎瑶否认，她从没喜欢过这玩意儿。
　　小黎瑶咽下食物，点头。
　　“知道，我吃完就去。”
　　喝水轻好像被安抚，坐回座位上。
　　黎瑶恨铁不成钢，戳戳小黎瑶的脸。
　　“你还真听他的啊？怎么那么好欺负。”
　　黎瑶嚼着菜包狡辩道：
　　“反正我也要看课表，没人写我有时间就上了。”
　　“这可以是值日生的活呀。”黎瑶说着，倒也不认为值日生会如此勤快。
　　“老师又没专门让人干，谁会那么自觉。”
　　“你呀。”黎瑶这次戳的是太阳穴：“上早课了我就开始帮你听写。”
　　小黎瑶拿包子的手明显僵住，沉重地点了头。
　　黎瑶好像听见刚刚那家伙又开口了，她瞥了眼，那家伙正在和同桌辩驳。
　　他同桌明显有些看不懂他的操作，眉头都凑一块了：“你让人家上台写课表还不如问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教室了。”
　　“我就想看看她背影，花痴一下。我不敢问，我们没那么熟。”
　　黎瑶一阵恶寒，想不通当时分班表出来后，她对上这家伙的眼睛为什么会有愧疚。
　　算了，方才小黎瑶说已经给老师打过报告不当特长生了，她高兴，不想其他。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上课刷题背书，盯着小黎瑶背单词读英语课文，约莫过了两周，黎瑶值日，她扫着扫着她终于记起自己忘了啥，吃过晚饭回寝室一看，门后面的值日表上没她名字。
　　她沿袭中年人的习惯，起得早，走得早，压根没发现，又没人提醒她，一直拖到现在。
　　所以，她要如何跟寝室长暗示自己病好了，不必特殊照顾？
　　正想着，罗琦美的声音伴随着上楼梯的脚步声传来。
　　“……哪有！我反而还羡慕你们寝室，有八个人，就算轮着来每周都有一个人能够休息。”
　　“八个人哪里好了，又没有空铺，洗漱台还不让放东西，就那小小的柜子能装什么？”她的好友兼黎瑶同学吐槽道。
　　“哎呀，你不知道，我们寝室7个人，原本刚好够值日，但是那个汪勤春前段时间不是那个了嘛，请了好长的假，就只能六个人轮流来，每周都得有个人多扫一天。要是撞上周末半天假，我的天，那垃圾…”
　　“她不是回来了吗？继续按以前那样不就好了。”
　　“我是有这打算，但这些天我们寝室最早的人醒来时她的铺就是整理好的，我的天，你知道那时多早吗？六点不到！也不知道去哪了。万一她心理疾病还没彻底痊愈，我们让她值日，她就要等我们全部人都收拾好了，那得等多久，这期间万一病发了怎么办？而且她之前搞寝室卫生就没搞干净过，每次都要我最后再检查一下，我都懒得说她了。这样想，还是就按原先的算了。去你们寝室吃，我都好久没吃泡菜了。”
　　站在门后的黎瑶：……
　　她确实有病，有伤员待遇也挺好的。
　　由于小黎瑶记单词的速度感人，除了早课前，第一节晚自习也被她用来给小黎瑶听写。
　　因为会发出声音，她和小黎瑶干脆直接在走廊里记，穿堂风呼呼刮着，冻死个人。
　　她认真写完物理作业，看一眼小黎瑶。
　　“记到哪了？”
　　小黎瑶手一指，还没记到20个，算上她感人的正确率，黎瑶给她按10个算，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都坚持那么久了，你怎么速率一点都没提上来。”
　　“不知道，我看久了这些单词会花，只能一边抄一遍记。”小黎瑶笔一顿，解释道。
　　“那是挺慢的，”黎瑶点头：“夏天应该会快一些，你继续，我回去换科作业，20分钟后不管你记没记全，我都要给你听写。下课后再听一遍。”
　　“嗯。”黎瑶闷闷地点头。
　　黎瑶出来，看见喝水轻蹲在小黎瑶旁边，他体型比小黎瑶大，挡着风，吹在小黎瑶发梢的风都少了许多。
　　黎瑶把信息课的本子往小黎瑶另一边一方，一屁股坐上去，把夹在习题那页的笔抽出来，一心二用。喝水轻人可能真有点呆，半天才会有下一句继续聊。
　　“你不喜欢英语啊。”
　　“嗯。”
　　“我也不喜欢。”

　　“你好努力，现在都在背。”
　　“嗯。”

　　“其实你不用管它怎么读，只记它是由那些组成的就好了，再记一个中文翻译，我就是这样，班主任不会管那么多的。”
　　“嗯。”小黎瑶停笔，侧头看向喝水轻。“我没你聪明。”
　　黎瑶偷偷瞥了眼，喝水轻反复卷着英语书，他的耳朵越烧越红。
　　呵，搞纯爱呀。
　　“我不是在炫耀，我是认真的，如果英语特别不好，可以用我推荐的方法。”
　　“哈。”黎瑶没忍住，捂嘴笑了出来，小黎瑶看她一眼，低头记单词去了。喝水轻震惊地望着她，耳朵都不烧了，他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黎瑶的意思是说，她记性不好，你那种方法记全了不到半小时就会忘光，根本等不到老师听写，所以在用笨方法记单词。”
　　“噢。”喝水轻低下头，看小黎瑶写单词，道：
　　“你写的英文字真好看。”
　　黎瑶：这孩子好没礼貌！
　　小黎瑶头也不抬，道：“我每个周末都会被班主任留堂。”
　　“啊？”
　　“她说，你让她分神了。保持安静。”
　　“噢。”
　　卷成柱子的英语书还在转着，黎瑶好奇对方的腿不麻吗。
　　果然没多久，对方扶墙站起来，走了。
　　“班主任一般留你们多久呀？”
　　“不知道，2个小时吧。”
　　“那她放了人陪我去配眼镜不？”
　　小黎瑶笔顿了顿，没有马上回话。
　　“我要陪我姐。”
　　黎瑶当然知道，黎惠高三，又是火箭班，她爸妈的本意是想让黎瑶向黎惠取取经，还拜托了亲戚照顾她们，给她们提供个可以互相学习的环境。结果，黎惠更愿意把多余的空闲时间交给好友，每周把她往亲戚家一丢，玩去了。每次月底钱不够，不敢告诉父母，就从没咋花钱的黎瑶身上拿。
　　“她来接你呀？”
　　“没有，我姐高三，有点忙不过来，我去她们那栋楼等她。”
　　骗子，谁敢压榨高三党的半天假。
　　“啊？还不如喝水轻。”
　　小黎瑶抬头，疑惑：“什么？”
　　“喝水轻呀，”黎瑶理所当然：“就刚刚和你聊天的那个男生。”
　　“他叫何季青。”
　　黎瑶：……差不多？
　　“噢，那我等你，之后一起去向你姐姐请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