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入海》青山麦

2、给你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

　　“醒、了？”
　　意识回笼，死前撕心裂肺之痛叫她一时间无法忘怀，一道苍劲朴实的声音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打断了她延续的痛感，这道声音透着疲惫，好似和她说话前刚做了什么耗费心神的事。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戴帐篷式绿帽、穿着由白色打底多种布料缝补成的七彩羽衣的背影。
　　背影转身，是个皮肤粗糙的红鼻子男人，他戴上绿高帽也才和她一样高，男人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怨愤。
　　“你没事来我，这做甚！”
　　黎瑶有些懵，以为勿入了哪个流浪者的家，环顾一周，白雪覆地，雪压松枝，冰冻山崖，目过之处无一户人家，而她脚下，也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仔细一看，她脚踩着自己的身体，现在算是灵魂离体的状态。
　　她之前从高处跌落，下意识护住脖颈，将自己圈成一团，被树枝划破的羽绒服散出鹅毛围绕周身，鹅毛被半融化的雪沾染失去飘逸，贴在她湿润的头发上，也不知冻了多久，面色灰白嘴唇发乌，已经没了气息。
　　她从自己身体上移开视线，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有领地意识的妖怪，一时间想不出那种妖怪会把乱七八糟的颜色都按在自己身上。
　　“荒、唐！看、看我做甚！”
　　男妖怪被黎瑶审视的目光打量盯得一哆嗦，开口给自己壮胆。
　　“没事。”黎瑶转移视线，认为妖怪应该不会那么怂，对方也许和她一样，是个死人。
　　“我死了？”
　　“废、话。”男鬼接话，可能他生前喉咙不太好，说起话来不怎么顺畅。
　　“你也是？”
　　“我、不是。”男鬼接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做自我介绍，指着黎瑶说：
　　“你，死在、我的身体上，黑气好大，都把我、熏，熏臭了！我都快臭了！”
　　黎瑶没怎么听懂，对方应该是此地原著民，属于有领地的山野精怪，但黑气是什么，她的怨气吗？怎么还有传染性？
　　“对！我是，山、神。”男鬼指着她，眼里焕发出找到正确定位的坚定，“你，怨气，超大，不是我造的，擦不掉！”
　　黎瑶悟了，她现在算是厉鬼，眼前的山神想超渡她，但她的怨念不是出于对这个地方的愤恨，神明应当不可以直接干扰凡人的因果，所以山神没招，在嫌她污染环境。
　　山神点头，认可她的想法。
　　“把尸体运走不就行了。”
　　山神摇头，纠正她的错误认知。
　　“不能、祸，害、别人。”
　　黎瑶不信，她虽然成了厉鬼，但也没伤人的想法，再说她这种意外惨死的人，开席前都会先请先生把她送走，就算是个祸害也浪不了几天，能嚯嚯谁。
　　“是怨气，不是，你。”
　　山神纠正她的错误想法，顿了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面色有些古怪，继续开口道。
　　“你，狭隘，但善，不能冤死。”
　　黎瑶不喜欢这评价，即便它是事实。
　　“我救不了、你，你，需自救。”
　　……她都化成鬼了还怎么自救？
　　而且她死了嗳，怨气缠身。按小说情节就应该被怨气吞噬化为厉鬼然后祸害别人又被不知哪来的高人打得魂飞魄散，哪里冤了？会死都是自己作的，怨气也是自己凝聚出来的，她要真被怨气同化也是活该，怎么就需要自救了？
　　“不对。”审美奇葩的山神制止她，解释道：“善人本该入轮回，品人生百态，或湮灭或飞升。”
　　真是个糟糕的消息，黎瑶没有大心脏，品不来人生这碗苦酒，下辈子再当人估计还会愁死，如果可以她想直接选择湮灭，活按正常流程魂飞魄散。
　　“会害人的。”山神不解。
　　那咋了。
　　“会害无关之人。”山神不忍。
　　那咋了。
　　“我也会受牵连。”山神难过。
　　黎瑶作为始作俑者，确实没底气在即将成为受害者的山神面前说出关我屁事这种话。
　　虽然山神最终目的是让自己不受牵连，但从他之前的话语中黎瑶感受到，对方对她抱有善意，狗咬吕洞宾这事，她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做吧。
　　“你不能死在这里。”山神感受到黎瑶的心虚，坚定答案。
　　已经死掉的黎瑶在心里反驳：我身体都冻僵了救回来还能活？
　　“不能。”山神告诉她“即便活了，怨气也散、不了。”
　　那救个屁，死哪不都一样。怨气才是山神您老人家操心的源头吧。
　　山神酝酿一下，道：“我送、你回去，你，化解。”
　　黎瑶迟钝两秒，脑子狂转，居然听懂了，一个震颤，灵魂状态下的脚都有些哆嗦。她婉拒，摔死很痛的！
　　她敢保证，要真让她再死一遍，她的怨气能翻倍！
　　“不死，借尸还魂，在过去。”
　　……那能解决毛球呀，过去要能改变她今天还会死吗？
　　缺少人类思维的山神脑子转了转，努力用黎瑶能理解的话解释：
　　“你，怨气，依存。你善，不能死。怨气死，你轮回。过去是记忆，你存在，它清晰，另一个你，没有。”
　　黎瑶脑子转了又转，最后总结出两个词，逆天改命和平行时空。
　　山神眉宇舒缓些，却又不太赞同，继续解释说。
　　“你善，很久，理因长寿或命好。你，都不是，不对，不改命。是……夺回。”
　　黎瑶不赞同，在心里说：这年头不兴好人命长的说法，而且我从一无所有到小有资产，和其他人比是条好命。
　　虽然她确实觉得自己命苦，但这并不妨碍她用世俗的眼光去定义自己的一生。并且她认为自己的命苦，不过是感性的人在情感上的贪恋，她没有在哪一段感情里主动付出过，自然不会有回馈，这种理所应当的事，怎么能对外人说自己命苦。
　　这山神不光能读心，难道还可以用黎瑶的视角读取她记忆吗？不然怎会认为她命苦？
　　黎瑶嗤笑，觉得自己记忆里应该还挺多不美满，居然能让山神觉得她命苦。随即联想到山神评价她狭隘，立马笑不出来了，神经，即觉得她狭隘，又认为她人好需要被拯救，神经，超级大神经。
　　山神接收到黎瑶的内心活动，轻微摇头，倒也不辩解，继续它的计划。
　　“不久前，有，心死之人，来我这，寻死。我劝回去了。你们，有交集，可以借。”
　　等会儿，黎瑶不满。借用活人的身体，道德法治约束不了神，但能约束她呀，就算对方心死，那多半是不久前出意外才造成的！不是过去和她有交集的那段时光，山神怎么知道她借用对方身体的时候对方是否心存死志，就那么冒失让她黎瑶占领别人的身体，她不接受。
　　山神顿了顿，见黎瑶态度坚决，嘴角莫名带了点笑意，展开来讲。
　　“我，与她，建立联系，通晓她过往。一直不太、美好，她，不坚定，你当她，在平行世界，有信仰，她可、以知道。在这里…这个世界，会，变好。”
　　黎瑶懂了，但平行世界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的人同意了另一个世界的二号体就得让位？
　　再说，自从她离开家后，一直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不想死也不想活，哪来的信仰。
　　山神开始还想解释什么，但听到后便，便觉得黎瑶是在找借口逃避，但确实是很好的借口。
　　祂看一眼黎瑶，确实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生前有多活力，于是低下头。
　　“山神？”
　　“山神？”
　　“山神！”
　　眼前绿帽彩衣的家伙无论怎么叫都没回应，黎瑶没办法，飘过去打算摇醒对方，手刚碰到对方的外衣，一股恶心的感觉便顺着接触面缠上她，各种情绪夹杂而来，叫鬼恶心。
　　她赶紧抽离。
　　刚刚那是什么鬼？山神读心多了遭反噬了？怎么那么多不太妙的情绪组成声音回荡在她耳内，虽然其中善意的也有，但杯水车薪，让她产生一种要撕碎眼前神的想法。
　　祂不配。这山里的好多生灵都这么觉得。
　　配不配有什么关系呢？祂本来就是。
　　祂一定是对自己的子民太好了才会让它们如此无理取闹。黎瑶这个看过不少风景的人对这儿的卫生给予正面评价，山神怎么就德不配位？生长在这里的家伙要是觉得委屈，长脚的不知道跑？结果的不知道把自己孩子送出去？非得一代又一代的谩骂着，它们就是欺负山神脑子不好使还特善良，惯的。
　　黎瑶心里叫嚣着又假装不经意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山神，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传达给这个山的生灵们。
　　见他还在低头，可能还在受那乱七八糟的声音影响。
　　她在原地墨迹半天，最后选择走过去拉住对方的衣服，和那些声音开战！
　　虽然这山的事她管不了，但山神可是打算为她改命，算是她恩公了，她为对方浅浅舌战群儒一下，怎么就不可以？
　　等再回神，她跌坐在地，摔死前片刻□□受到的疼痛再现，栩栩如生，刻入灵魂。她疼得目眦尽裂，心想那个骂战的畜牲输不起顺着网线找来了。
　　抬头一看，山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离她远远地，长袖遮脸，流畅地念叨着：
　　“我什么都没有，去找别人吧。”
　　这是被那群畜牲打击成什么样呀。
　　黎瑶忍着疼痛，站起来飘过去打算安慰安慰它，刚一接触对方。
　　死前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痛感再次清晰袭来，她被拍飞了。
　　熟悉的痛感让黎瑶意识到，哪有什么畜牲爬网线，她的痛苦都是源于眼前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山神！
　　“绿、帽、小、丑，你还爱不爱干净了？！”
　　黎瑶咬牙切齿，恨不得真撕碎对方，可是没办法，敌我实力悬殊，她对绿帽小丑造成的伤害为负数，只能口头威胁。
　　黎瑶只能吃下这苦头，内心暗骂自己点背出门还不看黄历，死后当阿飘都得再体会体会摔死的痛，还是两遍！都整出持续性幻痛了！
　　“啊？”山神回过神来，赶忙过来搀扶黎瑶，黎瑶躲开了，它嘴里重复道歉着，手开始掐诀，痛苦登时消失。
　　一整套流畅的流程，看来不少亡魂都受过这苦。
　　黎瑶不疼了，嫌弃般甩甩手，还警告山神以后遇到这种误会，先掐诀再关心对方，不许搞错顺序，山神愣愣采纳了。
　　“我问过，她同意了。”
　　黎瑶揉着自己的脸，她不确定灵魂状态下的脸表情是否能自由收放，刚刚眼睛冒火的动作用力过度，她怕把自己整成丑鬼，没第一时间get到山神的话，下意识点头以为对方会继续表达。
　　山神不语，只是掐一个诀，这次的手法和刚刚不一样，复杂许多倍，把黎瑶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等对方的动作停顿，她刚想用脑电波问然后呢？魂就消失了。
　　山间松柏上的融雪掉了一块，落在山神脚边，原先有只鬼的地方不见了鬼，这世间任何人哪怕是那团怨气，也无法锁定黎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