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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倒霉不是一时,是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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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蔚蓝无垠的天在枯枝黄草包裹的土地上一路狂奔,快速跳过或高或低或遥远或接近的建筑群后接着显得灰沉的山川河流。
咻的一下,光亮消失,列车驶入黑暗,受压的耳膜后知后觉响起嗡鸣,火车行驶时有节奏的“咔哒”声成了疲倦旅人唯一清晰的安眠曲,黎瑶收回目光,闭眼休憩。
当光亮再次穿越黑暗驱散不适打在眼皮上向黎瑶发出邀请时,她缓了缓,再次睁眼看向了窗外。
冬天,是万物疲倦抖落枝叶陷入沉寂的时候。黎瑶并不爱孤寂之美,她只是喜欢这时候的天,干净、澄澈,百看不厌。
黎瑶睁眼不久,车厢内就有男人从座位上起身,一桌一桌交流,越过过道里的多重障碍物,很快来到了黎瑶她这桌,他挂上歉意笑容弓着腰询问。
“不好意思,有多余的塑料袋吗?”
没人回应他,黎瑶低头看了眼夹在她和车厢内壁中间那个买零食时附带的红色大口袋,还在,应该没有破损。
她不确定,稍有犹豫后还是在男人致歉离去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被自己捏的皱巴巴的一次性塑料袋。
之后天由蓝转白,黎瑶撑不住,晃荡着脑袋进入梦乡。
火车中途停顿了好几次,身边人上上下下,窗外的景色也染上昏黄的日光,肚子抗议的声音将黎瑶吵醒,她艰难吞咽了几块饼干和水后,实在吃不下,靠在车窗上,一脸无可眷恋。
“阿姨,妈妈说你吃了这个会好受点。”
糯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黎瑶被吵到,目光不由朝声源处望。
一个显然被家长精心打扮过的可爱小女孩正依在桌上,水润的眼睛盯着她,她的小短手还努力把一小盒薄荷糖往她那递。
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没事和她套近乎?
“谢谢。”黎瑶没动,开始道谢,她声音有些沙哑,低到听不清。
她不适时声音总是这样,很难沟通,索性便不拒绝,接过女孩手里的糖,提高音量再次道谢。
女孩看见她接糖,眼睛好像亮了亮,露出笑容和她道别,扭头回到父母身边。
黎瑶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小女孩背着她爬上座位,收回视线时余光捕捉到女孩座位对面的一对夫妻,男人看着像是早上借东西那位,女人背着婴儿袋,怀里的小宝宝今天哭声格外响亮。
黎瑶又看了一眼,男人和她的目光对上,摇了摇身旁的女人,女人抬起头,疲倦的眉眼舒展开来朝她露出友善的笑容后,又低头继续哄孩子,男人跟着笑笑,视线落到他桌对面的小女孩身上。
黎瑶收回目光,用脸继续表达着自己的煎熬。
其实,她还是有些羡慕,羡慕这和睦的一家人,和他们社牛的属性,她,不太能做到。
她父母家不住市里,转了两趟车才回到家。
她老早就不爱去父母和弟弟共同的家了,哪怕仍旧单身,也会以各种借口逃避归家,渐渐的,除了除夕夜里多个红包的轰炸,他们彼此间算是失联。
刚工作那会儿她还经常回去,但察觉出自己不受待见后,渐渐就不爱回家。
她仍记得,她恋家的那个年纪,到家门口时她还能听见屋里愉快的交谈声,光是听声音,她就能猜出其中谁是谁,偶尔醒后听见楼下父母姐弟他们侃侃而谈,会觉得很安心。
可是只要她一掺和进去,就会冷场,无话可聊。就算她主动提起话题也不会有人接,她们不会回复她,因为她多次拒绝他们为她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他们对她很失望,不想理会她。
可即便如此,每到饭点还是会有人叫她,一起逛街也会喊上她,也愿意把钱花在她身上,但他们刻薄的言语总会透露出,她不值得她们付出如此多。
甚至他们也有很多时候,会找奇葩的理由向她发泄不快,如果她反抗,那还会有更多的家人联合起来指责她,等她沉默了,才会有人站出来打圆场。
黎瑶受不了,可又确实受她们恩惠,不敢随意动他们给予的物品,这一举动又让他们觉得她不尊重他们,进而把更纯粹的恶意留给她。
黎瑶花了好久,才从这畸形的血缘关系中逃离出来。后来见识打开了,心胸开阔了,才偶尔回来,不过再也不会去扮演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只是单纯把这里当民宿,在时不沾家务,走时不带任何多余的东西,重大节庆或事故,会尽量给予可承担范围内的财力支持。
黎瑶知道自己心变成了石头,很难很难再与人亲近,但她改不了,也不敢改。
今天回来倒不是想了,只是有些感慨,回来看看,由于年轻时不注重身体,刚到中年人就不行了,她拿到检查报告时很平静,查了卡里的余额,果断放弃治疗,去看看世界,然后不留遗憾地走。
和过去告别,是她旅行的第一站。
所以她回父母家,来拜个早年,也许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给家人拜年吧。
此刻刚下车的黎瑶没忍住在路边吐了出来,漱口完抬头就是父母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修整过的郊区小二层,她拖着银色大行李箱,站在马路边,看着从外边上了锁的大门,迟钝的拿出手机翻看那免打扰多年的群聊记录。
弟妹一家带着母亲和孩子去冰城半月游。父亲借住在姐夫家,等她们旅游完才回来。
才离开三天……
黎瑶有些晕乎,她靠墙占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姐姐年轻时为她操心最多,由爱生恨的怨愤也最多,黎瑶没有卖惨的习惯,也不喜欢被人阴阳怪气,所以就不给自己找罪受,谁都别见吧。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叠红包和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大额现金,试探出地面与门的高度后开始装红包,塞了四五个后发现忘在红包上写送给谁了,又拖上行李箱,来回走了十分钟买到笔,一个红包一个红包署好名后,又开始塞。
搞完打车回县城开个房,美美睡一觉,次日游览了一遍物是人非的故地,内心没多少感触,反倒对热闹起来的家乡升起了厌恶,没什么犹豫,租车离开了。
春节前的路况大家都知道,刚出县城黎瑶就后悔了,导航用了比计划多两倍的时间才到达隔壁县著名的旅游小镇,真的,心塞。
要不是太堵了,她还想直接开到省城。
好在她多年不归乡,即便见老乡也是谁也不认识谁的状态,这让她在度假小镇过了几天悠闲日子。
按常理,除夕那天家家都在屋里侃大山,路应该是顺畅的。所以她选择这天退房,开着租来的小车上道,然后被堵在了高速上。
黎瑶很心烦,一想到就算到了城里也可能是拥挤的,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不喜欢密集的人群,熙熙攘攘相互推搡总给她一种每个人都很冷漠的感觉。
因为体力不支,黎瑶到了省城休息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初三在酒店醒来,窗外簌簌下着雪,路边行人不多,街道开店的门口断断续续有人在扫雪。积雪盖住了红色中国结路灯,让世界少了些喜庆,黎瑶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松缓些,逐渐找回了日常的平和心态。
吃完饭,看过天气预报,得知市区3日后出晴,她莫名其妙就想看冰雪世界里的日出,准备齐全后去了市区南边最高山的山脚,那儿明确静止夜爬。
黎瑶去时刚好看见几个踩过点的年轻人绕过巡逻人员跑了进去,心下一喜也跟了上去。
不久后就跟丢了,好在她找到了蜿蜒而上的马路牙子,隔着手套往掌心换了个暖手宝又噔噔往上走,中途遇见两波组队夜爬的年轻人,他们向她打招呼并热情邀请她同行,她不太适应,加上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就拒绝了。
到了山顶时太阳已突破云雾挂在石碑之上,她有些惋惜,拍了几张照片稍做休息后杵着登山杖一步一停的走下去。
可能是太阳太亮融了地上的碎冰,也可能是走了太久脚上的足贴凉了寒意逐渐蔓延下肢不太听使唤,总之她回去路上摔了七八次。
最后一次刚好在拐弯处,一个没稳住直接掉下去了,昏死过去前黎瑶心里直骂晦气,她遗书都还没写呢,要真噶了谁收尸?她可不想家人来给她送行,晦气!
好吧,虽然她在内心多次例举父母兄弟姊妹对她有多好,自己又是如何一步步伤害她们脆弱的心灵,造就如今自己无处为家的局面。
但她始终忘不掉,明明正在和自己聊天的姐姐会突然把注意力转换到电视或手机上,母亲会在她做家务时一遍又一遍拜托她不要成为她们的拖累,父亲一次又一次以她不够优秀为由背信弃约,事后还将罪名归结与她不断数落,弟弟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家人虽然都难以理解,但都是在爱她,可当她莫名其妙成为他们的泄愤对象时,他只是一味的沉默,一句点醒的话都没说过。
自己也试图开朗过,她把自己开心的经历分享出来,不是无人理会就是嫌她吵,默默当个背景板又会在某些时刻被揪出来当出气筒。
这些一切的一切,她半点都忘不掉,要让他们为自己收尸或哭灵什么的,她真心觉得晦气,恶心!
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生前好不容易逃离他们的掌控,死后难道还得归他们管?她不服,死都不服!